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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小题大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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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四无论如何不会料想到,这个还没他个头高的少年居然有胆量跳马飞扑。
原本,按照周沛的目视,她于马背上起跳,能正巧落在冯四所骑的马背上。
这是志在必得之事。
然而,在她跳跃的前一刻,褐毛马刹停了。周沛不愿叫冯四就此逃之夭夭,硬着头皮起跳,在半空中,她敏锐地察觉到自己慢了冯四一个马头的位置。她伸直手臂,抓住了冯四的后背的衣衫。
冯四被周沛扯着,两人一同摔下马匹,病马喑喑嘶哑,扭动脖子又小跑了几米,终于被路过的马仆拦下。
冯四摔得很重,疼得在地上扭动身体。他不甘心败给一个毛头小子,仍试图逃跑,被周沛和三四个兵士一同摁住。他灰头土脸,倔强地抬眼,面前是一双方头履。
苑令出面,再无宵小敢造次。
苑令依据马苑多人的见证,在吴监长管辖的监舍中搜查出一十一匹病马,另有两匹病马在其他监舍被发现,根据马蹄痕迹,能推测是从吴监长管辖的监舍出来的。
除此之外,其余监舍,均无病马的踪迹。
至于赵无月马厩中这一匹病马从哪里来,自然是水落石出了。
周沛强忍着浑身疼痛,道:“鼻疽病前期的确类似寒症,可若是仔细观察,懂马之人都认得出来。染上此病的病马应当单独饲喂,可吴监长您监舍中的病马全都养在一块儿,大概是不懂养马才会这么做。至于放任手下私放跑病马,大概是心存歹念,唯恐天下不乱!”
吴监长话还没说出口,膝盖先软了,他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苑令,这一切跟属下无关,属下什么都不知道,属下冤枉啊!”
冯四急了:“啊……啊!”
周沛追问:“冯四,听说你来马苑已经五年,你驾马之术也很高,应当不是不懂养马之人。你有话快说,是谁指使你私放病马的?”
“啊,啊!”冯四用手指指吴监长。
吴监长没憋住笑,对周沛说道:“这位兄弟,你别为难冯四了,哑巴可不会说话啊!”
冯四是个哑巴?!
周沛迟疑片刻,立即补充道:“他虽是哑巴,但不是傻子。没有上头的授意,手下怎敢私放病马。他指着你,意思就是你指使的!而且,我和李子蒙着面去你的监舍,你把我们当成了你的手下,叫我们去给冯四帮忙,这说明你根本就知道监舍内有疫病这件事!”
冯四忙不迭地地点头。
李子猫着身子摆摆手,吴监长眯起眼睛,这一幕叫他给看见了,大肆宣扬:“你看,连你们自己人,就那个小矬子都否认了,你可不要血口喷人啊!”
周沛怒视吴监长口中的“小矬子”李子,她想不到李子也会临时反叛:“李子,你怎么回事!”
李子不敢与她对视,急着撇清关系:“我没去过,我不知道。”他原本就不起眼的身躯更显得越加矮短。
周沛恨铁不成钢,瞥过头去,不再看李子。
吴义继续说道:“你叫黄好好是吧?谁不知你在马苑中大喊‘冯四私放病马’,喊得清清楚楚,怎么现在又改口说是我?”
苑令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周沛的确喊了这句话,她原本打算以此吸引注意,令更多的人证看到这一切,以逼迫冯四承认,并说出幕后指使。
而这一切计划,都是建立在冯四能说话的基础之上。
可算来算去,周沛哪里算得到冯四竟是个哑巴!
是周沛失算。
吴监长继续道:“苑令,事实再清楚不过了。冯四看管不力,以致战马沾染疫病,为逃脱罪责,他便私放病马,试图浑水摸鱼,还企图驾马逃跑,这些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冯四,我就问你,你既然发现马得了鼻疽病,为什么不上报啊?你怎么想的啊?”
冯四有口难辩,快急哭了,他冲上去拽住吴监长的衣领摇晃,嘴中重复着:“啊!啊!”
几个兵士将冯四拉开,一人赏了一巴掌,冯四脸颊红肿,低垂着脑袋,默默流泪。
“不对,冯四会养马!”周沛跪在苑令跟前,“褐毛马十分听从他的哨声,这件事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训出来的。反观吴监长,你究竟想隐瞒什么!”
吴监长毫不退让道:“你可知这冯四是个官奴?他以前的主子盗铸钱币,冯四知而隐瞒,官差上门来查,他宁可咬断舌头也只字不提。要问隐瞒了什么,明明是冯四隐瞒的更多!”
苑令大怒:“够了!你们二人吵得本官头都疼了,休要再辩!吴义,这样一个不会养马的人,究竟是怎么进到马苑来的?”
吴监长便是吴义,他道:“苑令息怒,或许旁人看他是个哑巴,不知他不会养马,把他派到了马苑来,害得他今日犯下如此大错。”
冯四一个劲地磕头,冰冷的天气里,泥地冻得比石头还硬,没磕几下,冯四的前额已肿了一大块。
苑令摆摆手,已然没了继续听下去的心情,他认定冯四就是罪魁祸首:“鼠辈小人竟在壶州马苑闹出此等丑事,放在以前,是该直接斩首的。不过,圣上训言,不得随意生杀奴婢。来人啊,冯四看管不力,以致战马染病,且私放病马。好在疫症得到控制,此番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现惩军棍六十。”
军棍是比官杖更甚的存在,六十军棍是能要人命的,与杀人无异!
苑令打着免去其死罪的美名,做出杀人的行径!
冯四被人拖到一边行刑。
吴监长吴义幸灾乐祸:“想不到冯四这个哑巴竟比一般人叫得还响些!”他又转过头来叫周沛,语调阴阳怪气:“小兄弟,今日多亏你抓到了冯四,你可是我们马苑的大英雄啊!”
为什么每次都是这样?
周沛明明想让罪魁祸首伏法,可他们总有办法脱逃。她磨破嘴,磕破皮,冒着生命危险得来的证据,却成为让一个个替罪羊死去的铁证。
她想起赵无月的话:“……世间依旧乌烟瘴气,这便是你想要的复仇吗?”
周沛双拳紧握,今日一定要叫他们吃点苦头!
所有人都在观看冯四受刑,只有周沛移开视线,落在一旁休息的韩苑丞身上:“敢问韩苑丞,你先前去吴监长监舍搜查时,他是不是说了他已派人自查,绝对没事之类的话?”
韩苑丞没胸前还有一个浅浅的马蹄印子,他料到周沛还抓着此时不放,韩苑丞面露迟疑:“这……呃,老夫……记不大清了。”
周沛冷笑:“支支吾吾,就算韩苑丞记不清吴监长说的话,那查总该查过吧?除却被放走的两匹病马,监舍内还有一十一匹病马,韩苑丞一匹都没有查出来,甚至还不如我。我很好奇,您究竟是怎么查的?”
“你!”韩苑丞没料到她竟将矛头直对自己,一口气没喘上来,猛地咳嗽。
周沛继续道:“如果韩苑丞是无辜的,那便是吴监长有意隐瞒。如果吴监长也说自己是无辜的,那你二人就都有失察之责!”
周沛所言句句属实,吴义和韩苑丞的话都被堵死了。若韩苑丞说自己无辜,那便是吴监长之责。若二人均一口咬定自己不知,那么二人便都有失察之责。
吴义就如棋局上的赖子,明明被将死,却气得掀翻棋盘,破口大骂:“失察又如何?不过几匹病马而已,不依不饶,小题大做。我三舅可是堂堂的苑丞!你不过一个马仆,能奈我何?!”
一群布衣之中,有一只金蝉显露出来。
“本官若是来得早,还见不到有些人的真面目啊。”
说完这段话,才有人报:“壶州刺史庙使君到!”
闻言,一群人全都跪伏在地。
苑令一改先前的懒态,也连忙要跪,又来了几句“使君大驾光临,下官有失远迎”之类的客套话。
庙刺史并不理会,直接说道:“西屏关口战事吃紧,我壶州乃西北兵家重地,更是应当严防死守。然而堂堂的壶州马苑竟有人私放病马,更有监长、苑丞玩忽职守,渎职不查!事已发生,竟还推责懈怠,心怀侥幸,不思悔改!若是此事不为人所知,放任疫症扩大,闹出瘟疫,以致壶州前有战事,内有疫症。一旦兵败,谁能担得起这个罪责?!”
无人敢应。
“有人以为,查私放病马一事是小题大做?那兵败还是不是小题大做!”
韩苑丞和吴义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吴义那张能言善辩的好嘴皮子不住颤抖,牙齿上下打架,咯咯咯咯吵得紧。
苑令思索片刻,恭恭敬敬地问:“下官愚钝,依使君之见,此事究竟该如何判呢?”
庙刺史道:“赏罚分明。赏有功之人,不论出身贵贱,均要奖赏。罚失责之人,不论职位高低,尽需受罚,以儆效尤。”
苑令应声:“冯四是十六监舍的人,吴义为监长。病马也是都在吴义的监舍查出来的。管辖十六监舍的苑丞是韩渊。”
庙刺史道:“既然人员分明,便由苑令自行决定如何赏罚罢。”
“是。”
这下吴义也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了。
吴义两眼一翻,装晕假死。反倒是他那上了年纪的三舅韩渊,遭大马踢了一脚,还硬撑着。
周沛看不得吴义演戏避祸,她上前掐他的人中,扇他的巴掌,强行撑开他的眼睛,叫他无法再装。
见二人都醒了,苑令随即说道:“壶州马苑苑丞韩渊、监长吴义管教不力,失职失察,懈怠不思,以致病马外流,危祸马苑。现罢韩渊苑丞一职,降为监长,惩月银六例,军棍一十。罢吴义监长一职,惩月银六例,军棍一十。”
庙刺史继续说道:“望你二人悉心悔过,也望各位引以为戒。居安思危,思则有备,备则无患。更何况如今正是我朝西北情势危急之际,沙场之上,战马便是战士!壶州马苑重责在身,万万不得因一己私欲而轻慢懈怠!”
韩渊、吴义也被兵士拖下去杖责伺候了。三人的叫喊声此起彼伏,仔细一听,倒属吴义的惨叫声最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