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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拦驾喊冤 ...


  •   这场落在壶州的雪将周沛带回了七年前的雪夜,那夜也是这般冷。她赤脚奔走多地只为救回无辜家人,却在廷尉见到了周氏巫毒之案的幕后主使,麻脸的叫尚矻,个矮的叫昆存。
      彼时她年幼,因体型差距,仇人近在眼前她却无法复仇。
      而今,这个官丞竟说他是“昌都昆氏”?
      东国的昌都昆氏,一定与廷尉昆存有血亲关系!

      周沛道:“我师父并未惹你,你为何要他背黑锅”
      昆官丞道:“是你师父自己时运不济,撞枪口上了,怪不得别人。”
      在官署里,昆官丞是丁州尉的跟班,面对乡民,他自称本官,实际连个官职也没有,充其量算是州尉的私人幕僚,只行记事、协庭管理、协庭审判等文职。明面上,壶州官署大小事务皆由丁州尉作主,然而丁州尉有任何顾虑,都会同昆官丞商量,除此外,昆官丞更是在暗中引导丁州尉把事情往他安排好的方向去做。
      如此,官署有许多大小权力无形中掌握在昆官丞手中,万事走向均由昆官丞掌控,一旦出了事,责任则由丁州尉来担着。
      丁州尉就是个傻子,昆官丞才是脑子。
      恐怕这种无形中的分工连丁州尉自己都没意识到。
      昆官丞绝非善类。
      既然是姓昆的坏人,周沛就掰定了。

      “慢着!”周沛叫道,“看来我今日是逃不走了,可好歹让我死个明白。我想知道耿垣究竟给了你什么好处,使你不惜公权私用,帮他颠倒黑白?”
      昆官丞走到周沛跟前,饶有兴趣地说:“你倒是个聪明人,居然能猜出来。可我也不是傻子,我知道你在玩什么把戏,你想要拖延时间。反正你都要死了,知道真相后去死和糊里糊涂去死也没什么两样,少听几句话也不会让你死得更好看。你们几个,送他上路。”
      在这种时候还如此谨慎小心,昆氏果然不好对付。

      周沛不想硬碰硬,如今她演得是个弱者,既然是软柿子,就得让对手觉得她好拿捏。
      好在周沛的双腿恢复了一些知觉,打不过,逃还不行吗?
      她推开刀刃,双手双脚并用往前爬一段路,再用手推一把,踉跄起身,双腿有了力气,于是迈开步子狂奔起来,边跑边喊:“狗官杀人啦!狗官要杀人灭口啊!”
      路两侧的百姓纷纷避让,却有一对父女站了出来。父亲生得五短身材,却也背阔胸宽,原是个杀猪的屠户。他掏出一把弯刃杀猪刀,对着周沛大喊:“小伙儿白慌!躲在俺后头,俺这把祖传的杀猪刀可不是吃素的,俺护着你!”
      周沛从没想将平民牵扯进来,可没等她说话,仗义的屠夫已一把将周沛薅到背后,几步挺上,他的菜刀刀锋利落,却因刀刃偏短,比不过生铁锻造的长刃官刀,屠夫与张三拼了不过五回合,就被张三的大力震得菜刀脱手,败下阵来。
      “不许伤我父亲!”一旁的少女尖叫着,她立刻俯身抓一把土,扬在张三眼上。
      趁对手沙土眯眼,周沛上前两脚,挡在屠夫与张三之中,同时一把捏住张三胳膊上的酸筋,致使他经络麻痹,失手脱刀,周沛一把将刀拿在手里。

      “住手!!”
      来人了?!
      周沛余光一瞥,身后行来一架装饰不俗的马车,由四匹毛色油亮的栗色马拉着。这排场一定是大官!
      终于来人了!
      她又惊又喜,转瞬间一想,目下这场景是周沛打张三,平民揍官差,难免被误解!
      于是周沛立刻把官刀硬生生塞回了张三手里,一边毫无感情地喊了两嗓子:“别杀我,别杀我!”马车离她还有些距离,情绪不重要,声音到位就行。
      张三一脸震惊,哪有人夺刀又还刀的?
      还装成弱者?
      先前她夺刀的架势呢?
      无奈张三酸筋麻痹,想逃却逃不走,打又打不过,手臂被周沛死死擒住,只好眼睁睁看着周沛控制自己的手部动作,又将刀刃放入她的双掌之间,接着撕心裂肺地尖叫:“差爷要杀人灭口啊!”
      马车前,手持节杖的侍从厉声呵斥:“新任壶州刺史庙使君在此,尔等恶吏,还不住手!”

      壶州官署。
      堂上是如坐针毡的丁州尉,在他身侧,除了愁眉苦脸的耿垣之外还有一个中年男子,生得一脸福相,头戴一顶委帽冠,正前镶着一只拇指大小的金蝉,一身茶褐色兽纹右衽,腰间一条镶玉革带,他便是新到任的壶州刺史,庙卓。
      庙姓也是少见,不知这庙卓有怎样的来头。
      不过当务之急是帮赵无月脱罪。
      “……官吏于光天化日之下行凶杀人。”庙刺史道,“丁州尉,在你管辖之地竟发生如此暴虐荒唐之事,你作何解释啊?”
      丁州尉道:“这……”
      站在丁州尉身后的昆官丞连忙讲话:“回使君的话,此人乃是耿炘被害案之共犯,穷凶极恶!州尉君担心他再次犯案,才令我等前去抓捕此人,谁知他竟还暴力拒捕,我们实在没有办法,才……”
      周沛在地上重重磕了一头,打断昆官丞讲话:“使君!多谢使君救命之恩!草民行事清白,绝无害人之心,是这些恶吏颠倒是非,指皂为白,污蔑草民的师父杀人,还抓他入狱抵罪,草民申冤无门,得知使君今日将至壶州,才出此拦驾喊冤之下策。他们唯恐草民说出真相,竟妄图杀人灭口!”她清清楚楚地将事情原委全盘说出。
      昆官丞道:“根本没有这回事!”
      庙刺史眉头一皱:“本官让你说话了吗?”
      昆官丞噤声,恶狠狠地瞪了周沛一眼。
      庙刺史转头看周沛:“你是说,你师父的案子是件冤案?”
      周沛朗声道:“是大冤案!草民已查出凶手是谁!”
      说完这番话,周沛特意留意了耿垣的脸色,后者不动声色,只是拳头微微握紧。

      旁人若听见杀父仇人另有其人,一定大惊,而耿垣偏偏面色平静,满脸是掩饰之意,不露马脚,反而处处露了马脚。他的反应太有问题了。
      庙刺史摸摸胡须,慢悠悠地转回去对丁州尉说道:“人命大案本就应当谨慎对待,本官今日行路时就听道间百姓传言此案有冤,既如此,丁州尉不如重审此案。正好本官今日也在,便旁听了罢。若州尉君果真判定无误,也好叫壶州的百姓心服口服,以维护官署之威严,是也不是?”
      庙刺史这番话,听上去像是商量,实际是命令,词词句句都在以官威逼迫丁州尉。此案丁州尉不得不重审。
      没想到庙刺史和丁州尉这么不对付,这可正中周沛下怀。

      赵无月被狱吏从大牢中拖了出来,他经过昨日的脊杖之刑,面色苍白,气息虚弱。他手上脚上均带着镣铐,每“行”一步,锁链便叮叮直响。
      赵无月跪不稳,前后晃荡两下,又趴在地上,他使劲全力侧过脑袋,看向周沛,有气无力地说:“你……你又回来……作甚……”
      明明二人的“师徒情谊”只有昨日审案时那短暂的片刻,但周沛却觉得她仿佛已与赵无月认识许久,或许是赵无月的年岁与周沛记忆中的父亲颇为相似,见这样一个中年男子无辜受害,她不免有些伤感。
      周沛为赵无月查案的初衷是为从赵无月嘴中问出有关周氏巫毒一案的真相,同时也在弥补年幼时未能救出家人的缺憾。
      话一说出口,却有些变了味:“我……徒弟回来救师傅。”
      “……臭小子。”赵无月的嘴角抽动几下,咳嗽时将嘴边的土都吹散开来,露出其下的岩地,“自作多情……谁要你救了……”

      丁州尉看看庙刺史,对方的眼神并不在他身上,丁州尉悄悄松口气,又提一口气,如此往复几回,终于下定决心,拍了拍惊堂木,说道:“本官今日重审耿炘一案,堂下之人接受验问。”
      昆官丞道:“来者将姓名、籍贯、齿龄及诉求一一说来。”
      周沛道:“草民黄好好,壶州凉风县人氏,今年一十五。草民今日,不光是来为师傅伸冤,还要状告壶州官署昆官丞知情不报、滥用职权,且伙同官吏张三混淆是非,且阻民伸冤,还试图杀人灭口!”
      此言一出,官署内外人人大惊,官丞虽非朝廷命官,却也高人一等,就算走庙刺史坐镇旁听,周沛告昆官丞,也是下告上。
      张三脸色苍白,昆官丞也惊得丢掉了手中的毛笔:“大胆刁民,你可知你……”
      “黄好好!”庙刺史叫她,“东国例律有言:凡民间司讼,下告上者,所言亦实,仍需受笞刑二十。既如此,你也要告?”
      周沛点点头,语气坚定:“要告!”
      “好!”庙刺史看向丁州尉,伸了伸手。
      丁州尉只好下令:“来人,脊杖二十。”
      周沛主动走到行刑板前趴好,刚提一口气,背部便吃了重重一下。她没抓稳,险些掉下板来,庙刺史提醒道:“二十下需得受满,少一下都不可。”
      “是。”周沛抓紧板头,咬紧牙关。
      第二下、第三下、第四下……平日里的二十下,眨眼间便可数到,而今却遥遥如一昼夜。周沛扛着疼,手指发麻。
      脊杖受到第十下,周沛已痛到满头虚汗。她没想到脊杖会比鞭刑要痛苦千百倍。今日她是民,是下等,要告只能受这苦刑。好在她身体健朗,二十下脊杖受便受了。可若是其他老弱妇幼,身体病虚者试图伸冤,想必刑还未受完便会被打死。她心中暗下决心,他日若是有机会,一定把这一条律例给改了。
      她指节发白,只盼二十下能快些结束,忽听身后有人喊道:“住手!!州尉君,俺来替他受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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