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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栽赃嫁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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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沛离真相越来越近了,但在有结果之前,她不想让任何人得知。她不动声色,按捺住心中的欣喜,手上继续翻找着东西,嘴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马仆攀谈。
周沛道:“赵无月杀了谁啊?”
“凉风县来的耿公。哎,你不也是从西北来的嘛,你一定认识。可惜耿公竟命丧于好友之手。其实我觉得赵无月不像是会杀人的,具体理由嘛我也说不清楚。”马仆压低声音,“而且耿公死的那个晚上,赵无月压根就没回来,一定又去哪里喝酒了,也不知这凶器是何时过来的。”
除了赵无月,周沛又把张三的性格打听了一遍。他是个典型的欺软怕硬之人,家中还有个上了年纪的老母。
周沛现在好歹是个债主,演戏演全套,她既然来了就不能走空,离开时背着一堆赵无月的破烂离去了。她跟着马仆的指引来到西街第六间屋子,靠在墙边,透过窗户往屋里看了眼,果然如马仆所说,有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和一个三四十年纪的汉子,那汉子确实昨日在官署里出现过,正是张三。他今日不当值,坐在炕上喝着小酒,手里数着钱币,另一条腿挂下来前后荡着,似乎心情不错。
这是壶州城里的房子,不像县里的土屋那般能有后院,除了正门,便没有第二条路可以出去了。
周沛心中有了计划。
老太挎着个菜篮子,准备出门。张三喊住她,给她塞了一串钱币,使唤着:“母亲啊,去切二两牛肉,再到酒舍打壶黄酒来!”
老太听话地应下,念叨着:“我儿赚大钱了,我儿赚大钱了。”接着步履蹒跚地走出房门,待她痴傻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之中,周沛才开始行动,她大脚一踹,直冲进屋:“张三!”
张三与她对视一眼,立刻扯过被褥去盖床上的钱币,不惜将酒壶都打翻了,叮叮当当一阵闹,他唰地站起身,神色惊疑:“来者何人?!”说着平出一拳直冲周沛面中而去。
周沛侧身躲过,猛地扬起背了一路的破被褥,整张被子都盖在张三头上,将他捂得严严实实。张三被蒙住眼,胡乱出拳,拳拳都打空。周沛绕至他身后,举起赵无月的烂陶锅,“当”一下砸中他的头顶。
两个破烂,均派上用场了。
谁都吃不消这一下,张三扑倒在炕上,手忙脚乱地把自己从被子里脱出来,捂头打滚:“你究竟是谁?”
周沛知虽自己与张三都是民,但张三好歹是个当差的,若其中真有猫腻,周沛直接找事,反给自己落下话柄。她想起丁州尉曾提起过一个庙姓官员即将来壶州,言语间似乎充满忌惮,这庙姓官员能在朝堂上说话,应当是个大官,既然能压丁州尉一头,搬来治治张三也不在话下。
于是周沛面不改色,将陶锅放回土灶上,慢慢悠悠地说道:“我家使君听闻壶州有大冤情,特地派我前来查案。”
“使君……难道你是庙刺史的人?”张三并不觉得这个“男子”有多眼熟,只因做贼心虚,又发觉此人身手了得,心知事情败露,大祸临头,他双膝一软,扑通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全是官丞交待小的做的呀!”
张三真是一点秘密都憋不住。
周沛趁热打铁:“可是丁州尉身边的官丞?他都交待你做什么了?从实说来!”
“一切都是官丞所为,是他把杀人凶器还有耿炘的钱袋给小的,让小的带着去赵无月的住处走一圈,说是从他那搜出来的。小的知道赵无月没有杀人,可是……可是……官丞给的实在是太多了!”张三一股脑儿把实情全都抖了出来,他掀开被褥,道,“这是官丞硬要塞给小的的,总共五百钱,都在这儿了!”
果然如此!
耿炘不是赵无月杀的。
周沛回想昨日在官署发生的事,丁州尉似乎也不知事情真相,而是被人牵着鼻子走,办了个糊涂案子。
知道此件凶杀案内幕之人只有官丞,并且他还持有杀人凶器与耿炘的钱袋,一定与凶手又过交集。这个官丞,非但没有让丁州尉秉公判案,还教唆张三用这两个关键物证将杀人罪名嫁祸给赵无月,又在定案后单独前往谒舍找寻那块被烧毁的布,他是在掩盖什么?
可听官丞所言,他似乎是和丁州尉才到壶州不久,应当与耿炘没有冤仇。
莫非他是在保护谁?
周沛手指张三:“你果真利用职务之便伙同官丞陷害无辜之人!”
“这位兄弟,这位大哥!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啊!小的在壶州官署当差四年,从不行越轨之事!此次是为生计所迫,官丞说小的若不是干这件事,这差事也保不住了!大哥,小的家中还有个八十岁的老母要养活,小的实在是没办法呀,大哥高抬贵手……”
八十?你老母八十了你还让她一人出去买菜,自个儿在家喝酒数钱?你这孝顺儿子当得可真不赖……
张三应当没有什么隐瞒的了。
东国各州都有不同的制钱模板,根据制钱地的不同,钱币上的印制的文字也不一样。
例如壶州的壶州城、凉风县,包括曲沙县在内,发钱币上就印制着“壶州官制”四字。周沛认出这些钱币均是昌都制的,壶州少见。
因大部分银钱太沉重不便携带,周沛便拾了一枚放进兜里留存证据,继续道:“念在你老母年迈,此次便饶过你。近几日你不许出城,也不许向任何人提起此事,特别是官丞,待我家使君重审此案时,你如实相告,我必在使君面前为你说几句好话。这是我与你二人之间的秘约,如若违反——”
张三急忙说道:“张三一定遵守约定,说到做到!”
周沛又上街去,跑了一趟酒舍,还把前一晚入住谒舍的房客都找到了。至于耿垣,则一直躲在官署,一整日没有出现。
如今证据齐全,救人要紧,周沛不敢拖延,她擦掉满脸污渍,直奔城门,一路出城行至官道上,不顾过往行人的目光,向着南方,往地上一跪。
旁人起初当个热闹看,见周沛长跪不起,开始窃窃私语:
“这人怎么一直跪着?”
“他怎么这么眼熟,好像是那个赵世子的徒弟呀!”
“马苑那个赵世子?”
“当然,除了那个赵无月,还能有谁?他杀了人,昨天被官署给抓起来了。”
“那他的徒弟跪在此地做什么?”
“难不成是有冤情?”
“听说新上任的壶州刺史这几日便到了……”
这种揣测一传十,十传百,展转无穷,顺着北向来的寒风,沿着官道一路向南,不到半日,所有人都在传这则消息:“壶州有大冤情,赵无月没杀人,被当成替罪羊了!他徒弟正在官道上跪着,准备拦驾喊冤呢!”
此话往南走,也随着入城的人往北行,传回壶州城,飘进丁州尉和官丞的耳朵里,丁州尉大怒:“这个臭小子,果然没安好心!本官当时就该把他一块儿给抓了!”
官丞道:“只要庙刺史没来,此事就还有回旋余地。”
“那你说该怎么办?!此事已经传开了,姓庙的一定早就得知!本官新上任不久,天子又派他前来,就是为了压制本官的。此事倘若暴露,不光影响本官仕途,恐怕连我那皇姨母也要……完咯完咯!要是让姓庙的得逞,本官不就成了丁家的罪人了!”
“州尉君莫慌,就算庙刺史得知此事,可要是他找不到人,没有证据,也只能罢休。”
丁州尉看着他:“你是说——来一个先斩后奏?”
“正是。州尉君不必特意跑动,此等小事,交由在下去做吧。”
临近傍晚,残阳把土地上最后一道泥金般的余光拖走,大地更是不剩一丝温热。周沛执着查案,一日未进食进水,她腹中饥饿难耐,晃晃悠悠,精神不佳。这此时,官丞带着一队官吏气势汹汹前来,过往路人纷纷避让,不敢直视。
有人私语:“他们是来抓人的?”
“不,不对。他们是来杀人的!”
官丞见到周沛,立刻下令:“此人是凶犯同伙,他伤人性命作恶多端,还满口谎言为自己开脱,此人若是逃到临县,必成祸害。你们几个,将他就地斩杀!”官丞故意说得大声,为的就是让在场有关无关之人都听到周沛的“罪行”。
周沛早料到官署的人会来抓她,却没承想是来要她的命。为首的官吏提刀冲来,正是张三!他惊呼:“你根本不是使君的人,你骗我!快将钱币还来!”
“休想!”周沛扑到一侧避开,她想以腿攻击他的后背,却怎么也抬不动脚。原来她穿得不厚,还在地上一直跪着,膝盖往下早已冻得全无知觉。
张三道:“既如此,休怪我手中的刀无情了!”
他并不放过周沛,调转方向,继续砍来。周沛有张三的把柄,他当然想置周沛于死地!大刀一路紧追,周沛在地上打滚躲避,刀刃砍中路边的枯树,削掉半根手臂粗的枝条来,如许动静,惊起一片墨点般的老鸦,遮蔽了半片阴天。在黑鸦狂躁的叫声中,夺命刀迎头劈下,危急关头,周沛只得以空手去接刀刃。
一阵剜心刺骨的疼痛从周沛手心传来,她咬紧牙关,誓不服输,用血肉去抵抗坚铁的进攻。一时间,大片雪花从昏暗的天上飘下,落进土中。随着雪花一同落在地上的,还有周沛手心中暗红的血!
周沛惊呼:“赵无月是无罪的!”
官丞见张三一人无法杀死周沛,立刻命令另两人上去:“你们快去帮忙,这次必须砍死她!”
周沛心知虽自己身体受制,却也有办法敌得过这几人,但她并不打算反击。越是命悬一线,她的头脑越是清晰。
眼下她是待宰羔羊,性命全由官丞掌控,此刻她问出的任何问题,官丞必能如实相告。如此机会实在难得,于是她质问官丞:“你为何偏要置我们于死地,你究竟是谁?”
官丞用大拇指顺了顺自己唇上的两撇髭(zì),神情蔑视地看着周沛:“要你生便生,要你死便死。尔等贱民,也配与我昌都昆氏作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