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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提案重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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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停手。”
      庙刺史发令,员吏立刻收了棍子。

      所有人循声看去,是哪个不要命的蠢货,竟敢替人受过?
      那可不是十巴掌,是十杖!

      堂下候审的人群中站出一位个子粗矮的汉子,不是别人,正是先前仗义出手、救了周沛一命的屠夫。他和女儿作为证人被一同带回了官署,他操着一口汝北方言,直着嗓子道:“州尉君,这小伙儿身板子薄,要是打晕过去还怎么告?剩下那十板子,俺替他受咧!”
      丁州尉忙说道:“不可,这状告之人是谁,那受刑的人就该是谁。”
      庙刺史思忖片刻,说道:“此人倒是言之有理。”
      屠户急了:“使君,俺当时就在边儿上,看得清清楚楚,就是这当差的带刀来杀人咧!既然这小伙儿状告他当街行凶伤人,那俺也告,此事也有俺一份儿!”
      丁州尉道:“使君,大东律上清清楚楚写着下告上,杖二十。若是让别人带打,恐怕不合规矩啊。”
      庙刺史道:“州尉君要是把这人打晕了,他说不出话来,还如何重审此案呢?再者,那人说他也看见了官丞行凶,他若是也要状告,同受刑罚,并无不可。州尉君如何说呢?”
      丁州尉没被打,却也满头是汗,迫于压力,他只好点点头。
      这位屠户额上一双浓浓虎眉,他走上前来,一脸无畏,那神情草头百姓少有,倒像是卸下盔甲的战士。
      周沛从刑架上爬下,打量屠户的样貌,这才认出他也是早些时候入住谒舍的房客。当日他听到王二的尖叫,误以为周沛是杀人凶犯,便主动号召房客将周沛的去路拦住,防止周沛逃跑。
      当日一事是个误会,倒让周沛看清这汉子实在是个热心肠的好人。
      周沛正要对屠户磕头,他便摆摆手:“白磕俺,你年岁同俺家小妮儿差不多,俺看了心里不是滋味儿。再说,俺先前误会你,错拿你当凶犯咧。俺这心里头实在过意不去,这次便让俺替了你罢!”
      屠户走到她面前,单膝跪地将周沛从地上扶起,对她轻声耳语:“俺虽只是一介屠户,但也最恨贪官污吏,俺身体里壮实,这几下没啥可怕滴,你不必放心上。你好好说,一定得给你师傅翻案。”语毕,他便老实趴好。
      “草民石大,俺也要告罪,甘愿替这位小兄弟受罚!”

      过去七年,周沛便是受到恩人相助才得以保全性命,一路走来,也有许多人对她施以援手。她与屠夫父女素昧平生,还不知他姓甚名谁就接连受他恩情,周沛心头一暖,还是重重磕头道谢。
      屠户受完十下杖刑,被他的女儿搀着扶到墙边,一同观审的乡亲给他搬来石墩子,让他坐着休息,还有人舀来水,拿来药。尽管此地官吏糊涂,官署欺民,但百姓依旧互相友爱,周沛对壶州生出几分好感,心想等此事完结,留在壶州也是不错的。

      丁州尉长久不言,庙刺史提醒道:“二十下笞刑已毕,州尉君可以开始审案了。”
      “是!”
      庙刺史继续道:“既然昆官丞是被告,是不是也该去堂下跪着,才合规矩?”
      “啊?呃……是……被告昆景、张三,去堂下跪着……”
      张三只得乖乖照做,而昆官丞迟迟不动。
      昆官丞毕竟是丁州尉的手下,如今却连丁州尉的命令都不听。丁州尉自觉脸上难看,讪讪骂道:“子闻!还愣着作甚,跪下!”
      昆官丞昆景这才反应过来,微鞠一礼,才慢慢悠悠地往堂下走去。双膝落地前,他还不忘恶狠狠瞪了周沛一眼。

      庙刺史便让自己的手下顶替了昆官丞的位置。
      庙刺史来官署不到半日,丁州尉身边的人都被换走了,他有些不适,硬着头皮继续审案:“呃——昨日,本官派人在赵无月的居所搜到了杀人凶器和死者的钱袋,再加上证人说赵无月屡次找死者借钱,又曾在案发当晚与死者发生争吵,因此才断定赵无月是为了谋财而动手杀人。此案——人证颇多,物证也样样齐全,黄好好,你为何说赵无月是无罪的?”
      周沛道:“回州尉君的话,家师根本没有犯案时间!”
      丁州尉道:“此话怎讲?”
      周沛道:“家师的确在耿公生前与其争吵过,可争吵之后家师就离开谒舍了,在城门边的酒舍过了一夜,在第二日上午才返回谒舍。当时耿公也已经遇害。家师没有时间,此事当然不可能是家师所为。”
      丁州尉道:“你可有证据?”
      周沛道:“有人证。谒舍的王二可作证,家师在案发当夜离开谒舍后并未返回。还有城门酒舍的店家和小二们,他们能作证家师在当晚酒舍呆了一夜,从未离开。”
      丁州尉向王二一一核实,又立即施令:“传证人!”

      官吏根本没花太多时间,这群重要证人早就听了周沛的话,候在官署门口等待问话了。
      依照王二供词,周沛找到了当晚入住谒舍的一众客人,安田郡的行商、怀城县的儒士、南街的黄婆、北街的巫师……几人如实将自己所知之事都说了出来。
      王二证明赵无月离开谒舍后,耿炘还活着,且赵无月离开谒舍后再未归来,直至第二天上午才重回谒舍。
      除此外到场的还有酒舍的店家,他则说赵无月当夜喝了一夜酒,并拿出周沛的钱袋和抵酒债的老驴可以作证。
      仵作查验耿炘死于案发当晚,而所有证据都证明赵无月并没有杀人时间。
      连周沛这等无名小厮都能发现的事,堂堂一个壶州官署的州尉却全然不知,这些不是明摆着说,丁州尉眼蒙耳闭,判错了案嘛!
      丁州尉的脸色有些难看,他没法在公堂之上撒气,只好迁怒于王二:“王二,你昨日不是说人是赵无月杀的吗?怎么今日又改口了?!”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王二连连磕头,急着撇清自己,“小的只说听见了赵无月和耿大夫吵架,可从未说过人是赵无月杀的呀!那夜之事……一块儿来受审的房客也可以作证!”
      于是当晚住在谒舍的房客也被找了过来。
      他们说的还是那番话:
      “有,谒舍隔音不好,吵得很。”
      “很大声,我都没睡好。”
      “我也是,我是真听见了。”
      昨天耿垣说赵无月杀人时,他们这些话让人听了误以为是赵无月的杀人动机,而今日周沛为赵无月伸冤,他们这番话在各人耳朵里听起来,又像是为赵无月脱罪的陈词。
      周沛继续道:“州尉君,大家说的都是实话,我师父只是同耿公有些争执罢了,并没有杀人。他走的时候,耿公还活得好好的。单纯的争吵不能作为杀人动机。”
      丁州尉道:“但我们在赵无月的住所发现了杀人凶器!还发现了死者的钱袋,这你如何辩驳?这些物件总不可能自己长脚跑过去吧!”
      周沛道:“物件是死的,人却是活的。至于怎么过去的,就要问张三和——昆官丞了。”
      后两者不约而同地抖了抖,他们不敢对视,纷纷摇头:“州尉君,在下是秉公办案,此事和在下没有关系,是他血口喷人!”
      丁州尉道:“黄好好,那钱袋已让死者的儿子辨认过了,正是死者的无误。”
      周沛不卑不亢,朗声说道:“耿公平日行医,虽称不上大富大贵,平日里除去吃穿用度也依旧留有富余,估计这笔钱不少,耿公一定将钱带在身边。这一点,除去家师知晓,死者的儿子也应当再清楚不过。看他的衣服便知道了。”
      耿垣暗暗拢了拢衣领,又将袖口收成一团,紧紧攥在手里。
      丁州尉转头问:“耿公子,可有此事?”
      耿垣被问个措手不及:“啊?”
      周沛冷哼:“莫不是心虚了。”
      丁州尉:“本官问你,可有此事?”
      耿垣低垂着眼:“何……何事?”
      周沛道:“钱在哪?”
      耿垣摇摇头:“我不知道。我为何要告诉你!”
      周沛道:“那你便告诉使君和州尉君!”
      丁州尉一拍惊堂木:“肃静!耿公子,你如实作答。”
      此时耿垣的脸色已平静不少,他语气坚定地说道:“回州尉君,草民真的不知!”
      赵无月抢话:“州尉……草民知道……确实有这样一笔钱。说来惭愧,老耿头常替草民还债,用的就是这笔钱。”
      周沛道:“家师与耿公是多年好友,有时与其同住,若家师果真要谋财害命,为何不将这笔余钱拿走,而是只拿一个小小的钱袋呢?”
      周沛所言没错,如果赵无月真是见财起意,至少该把更多的这笔钱拿走。
      这其中或许另有隐情。

      周沛这一番话,令民众窃窃私语,就连庙刺史听后也跟着微微点头。
      耿垣坐不住了,大喊:“那是因为这笔钱早被赵无月给花光了!家父没有余钱,所以他只能拿那个钱袋!赵无月就是打算榨干家父,他就是谋财害命!”
      “肃静,肃静!”丁州尉不耐烦地问,“赵无月,这笔钱还剩多少?你可知在哪?若是你能主动上交,也算是证据一件。”
      赵无月想了想,紧跟着回答:“这钱……恐怕确实是被草民花得剩不了多少了。”

      赵无月竟在向着耿垣说话?

      听完赵无月的回答,丁州尉暗暗松一口气:“若是花完了,就无法为本案作数了。赵无月,这可是你自己亲口说的,不是本官不帮你。”

      赵无月是一心寻死,不想翻案?
      还是被官杖打糊涂了?
      周沛不解,却也有几分庆幸,一是庆幸并未将钱带在身边,二是好在她还有证据。
      而且,第二个证据才是关键!

      周沛继续道:“州尉君,此案凶器的来源也十分可疑!”
      “不用你提醒!”丁州尉早就厌了周沛,不知她又要如何拆台。只是碍于在场人数众多不好发作,勉强耐着性子解释道,“杀害死者的凶器是死者随身的医刀,仵作已经比对过了,这本官可不会弄错啊!”
      周沛道:“凶器确是医刀州尉君并未弄错,不过是被有心之人戏弄了!他们隐瞒州尉,提前拿到了凶器却不告知,反而在州尉君审案时故意栽赃嫁祸给家师!”
      耿垣忍不住说话:“杀害家父的凶器确是在赵无月居所的灶台里搜到的,铁证如山,何来嫁祸之说?”
      周沛直面耿垣:“我有证据!”
      耿垣的嘴圆成一个小孔,腮帮两侧的肌肉不提反垂:“你有何证据?!”
      周沛道:“大家都知道,凶器与钱袋是张三在我师父住所的灶台里搜到的。请使君派人前往我师父的住处,再仔细看一看灶台附近!”
      昆官丞与张三对视一眼,后者立刻直起身子:“州尉君,让小的带人去吧!”
      周沛质问张三:“张三,你如此急迫领命,难道是不信任使君的人?”
      “我……”张三一时不知该如何回话。
      “行了。既然你是被告之一,确实不适合再去搜查。”庙刺史另派了一对手下前往赵无月的住所。

      半刻钟后,手下赶了回来,对庙刺史一阵耳语。
      庙刺史道:“黄好好,他们已去查过了,你究竟发现了何物?”
      周沛道了声谢,问为首的官吏:“敢问这位差爷,灶台附近可有灶灰?”
      这人点点头:“有许多。”
      周沛道:“请问灰上可有脚印、手印或是任何其他痕迹?”
      这人想了想,摇摇头:“并没有。灰是一大片的,看上去像是很久都未用过灶台,也没有打扫过。”
      周沛道:“这便对了。张三说凶器和钱袋是从赵无月的灶台里搜出来的,可灶台附近的灰完好无损,说明根本没有人靠近过灶台。敢问张三,你是如何在不踩灰的情况下靠近的灶台,又是如何从里面搜到东西的?”
      周沛这两问使张三满面涨红:“这说明不了什么,说不定那些灰是其他人铺回去的!”
      “家师所在的壶州马苑隶属官家,人员进出极其严格。昨日除了你和另一个官吏曾经前往,便再无人去过了。”
      张三立刻改口:“我手臂生得长,不需要走近灶台就能够到东西,不行吗?那凶器和钱袋就是我从灶台里拿出来的!”
      周沛冷笑,道:“草民斗胆,请州尉君将杀人凶器和钱袋拿出来给大家伙儿看看!”
      丁州尉点头示意,仵作手上托着一块布,将物件呈上来。布包里是一柄沾血的医刀和沾血的钱袋。
      东西传递到庙刺史手上,庙刺史又让手下托着,走到旁听的众人身边展示一圈。
      周沛同时问道:“请问仵作,这两样物件是否被清理过?”
      仵作道:“没有,张三拿过来时就放在布包里,从未清理过。”
      周沛反复确认:“张三,你可清理过这两样东西?”
      张三道:“当然没有,这可是重要物件,从灶台里拿出来就是这样的。”
      周沛道:“既然你说东西是从灶台里拿出来的,那请问,医刀和钱袋上为何没有沾染余灰?并且为何嗅不到烟气?”
      众人一听,交首接耳:
      “对啊,既然没有擦过,怎么没有灰烬在上头呢?”
      “闻起来只有血腥味,没有灶台的烟灰味儿啊。”
      “难道真是张三在骗人?”
      张三这才意识到周沛先前的确认是为做铺垫,他见舆论对自己不利,就开始耍起无赖:“不沾灰又怎样?就凭此你便断定我作假了?东西从灶台拿出来就是这样,不沾灰,就是不沾灰!”
      张三边叫嚣,边瞪着周沛,神情中还是十足的泼皮无赖,相当可恨。
      周沛看得手痒,右手往土地上一抹,接着一巴掌招呼在张三脸上。
      啪!
      干脆利落,且十分响亮。
      张三的左脸又红又肿,还有一只泥土掌印。

      周沛竟于公堂之上公然打人,所有人都愣住了。

      张三撇头,半天缓不过劲:“你……你打我,你他娘的居然敢打我?!”
      张三回手还击,周沛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同时发力,捏得张三胳膊又疼又酸。张三差点忘了,眼前这个貌不惊人的毛头小子,竟有如此了得的力气和身手。
      周沛伸出另一只手,捏住张三的下巴,使他红肿的脸颊在各人面前展示着。她慢慢说道:“各位请看,我的手只在地上碰了一下,扇他一巴掌尚且还在他脸上留下了泥土的印子。照张三所言,昨日他前去搜查的时候,医刀和钱袋应当已在家师的灶台里放了一夜了,再拿出来一点儿灰都不沾——除非是有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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