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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三戏周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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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沛还想再问,醉汉突然擤起了鼻子,噗——
声音之响,难听之巨,好像是一只猪套着麻袋放屁,让人完全没有心思继续讲话。醉汉把擤过鼻涕的手往身上一擦,在胸前粗布上留下一道晶莹剔透的水痕。周沛耐心地候着,总算是看他擤完,正要张嘴,醉汉又是噗——
成心不让周沛讲话?
“你……”
噗——
“让我把话……”
噗——
“别擤了!你都流鼻血了!”
噗……
醉汉这才停下,也不演了,拍拍店家的肩膀,说:“老王,这小孩儿就是在耍你们。你看他那打扮,掏三百钱都费劲,哪里还拿得出值五百钱的东西。反正他是个外乡人,不如把他兜里的钱袋拿了算了,有多少算多少。”
周沛的穿的是别人的旧衣,洗了不能再洗的粗陋布衣,头发便用块皂色头巾胡乱一包,一副农家打扮,也难怪醉汉会这样说话。
谁知道她曾是抵挡在猃奴与凉风县间,孤胆与十数个白狼军拼杀的勇士呢?
听赵无月一眼,店家也有些犯嘀咕了,他没好气地问:“喂,你究竟有没有值五百钱的家伙?”
周沛眯起眼睛,揣度醉汉屡次打断自己的用意。
片刻后,她认定醉汉曾见过耿炘,便一手抱着胸,对店家说道:“王老板是吧,你们这行当干了多久了?我看那个叫什么赵无月的,不像是你店里的伙计啊。”
“当然不是,我要雇伙计,才不会雇这种好吃懒做的家伙。他昨天在我这喝了一夜的酒,结果拿不出酒钱,就让我跟他演戏,说是帮我骗个人来替他……”店家忽然醒悟过来,“我跟你说这些干嘛呀,少废话,把钱掏出来,有多少掏多少,别浪费我们时间。”
周沛点点头,把钱袋拿在手里,说道:“王老板,我这钱袋里少说也有五六十钱。另外,我还有一头驴,就在门口拴着,那头驴是我花——七百钱买来的,如今算五百钱折给你。我把那驴子给你,把这钱袋也给你,够意思吧?”
“够意思。”店家激动地搓搓手。
“不过——”周沛拖长了音。
“不过什么?”店家问。
“东西不白给,你得把这个人给我。”周沛指着醉汉赵无月。
店家一算,一头驴怎么也是值钱的,一个赵无月不坑他钱都算好的了,拿赵无月这个老赖换一头老驴,值,好值,太值了!
店家就怕周沛反悔,急忙点头:“好,成交,没问题,一言为定!”
一手交驴,一手交人。
没等赵无月反应过来,他已被店家丢到了酒舍外面,双手被麻绳紧紧缚在胸前,绳子另一端握在周沛手里。
他嘴巴一瘪,哇地一声大叫起来:“老王你个忘恩负义的东西!我赵无月在你眼里竟然不如一头驴!”
周沛一拉绳子,打断赵无月的嚎叫,说道:“别嚎了,你,带我去找人。”
赵无月企图用自己的傻笑糊弄过去:“找谁呀?跟你说了我不认识。”
周沛说道:“别装了,你认识他。”
“我不认识。”
“你认识,你就是认识。”
“我不认识,我就是不认识。”
“你一定认识耿芹,你绝对认识耿芹!”
“什么耿芹,是耿炘(xīn)!连名字你都说错,你还找什么耿……”赵无月露馅了,他居然被一个毛头小子给套出了话。
他的嘴巴维持在一个“耿”字的大小,说下去不是,不闭也不是,只好转成“嘿嘿嘿”的傻笑。
周沛看着他,也跟着笑起来,两人就这样在大街上嘿嘿嘿对笑了许久。
直到有人骂了一句:“俩疯瓠(hù)子!”周沛和赵无月才停下。
周沛收敛笑容:“赵无月,带我去找耿炘。”
赵无月一脸为难:“你怎么非得寻他?”
周沛不去和他辩论,提提起麻绳:“这你别管,你带我找到耿炘,我就把你放了。”
赵无月欲哭无泪,被周沛推搡着往前走。他一瘸一拐,领着周沛走到主路,嘴里嘀嘀咕咕个不停:“你就不能把我先放了,这壶州城里人来人往的,要是被熟人看见了,还以为我犯了什么事,指不定被人如何议论,以后我还怎么在城里混呢。你要这样,不如直接把我拉去官署里得了,穿个囚服套个枷锁,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省得人传谣言……”
“你废话真多,闭嘴!”周沛凶他,前方便是岔路口,周沛拉了拉赵无月的绳子,问,“一会儿往哪走?”
“西边!”赵无月没好气地回答,一边老实地带着周沛左拐至西街,“你就不能把绳子松松?你这样提着绳子让我在前面领路,你跟在后头,跟人牵狗似的,你就不觉得羞?你你你你笑什么,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周沛回想起赵无月为了骗钱,一连喊她三句“老子”的模样,才觉得好笑:“原来你也怕丢脸,刚才在酒舍里喊我老子的时候,你不是挺起劲的嘛。”
“那是生活所迫,没有办法。”
“拉倒吧,你又不是吃不起饭了,何来生活所迫?不喝酒难道会死?”
“会!”赵无月停下,义正严词地说,“会!酒就是我的血,酒就是我赵无月的命!世道这样乱,生活这样苦,我又没去偷没去抢,喝两口酒怎么了?我喝你家酒了?”
是,不偷不抢,倒是会骗。
不过周沛没把这句话说出来,介于这赵无月一开口就没完没了的,周沛要再回一句,赵无月又能借题发挥老半天。
周沛选择沉默。
赵无月总是喊腿疼,两人走走又停停,还行了不少回头路。壶州虽是东国九州之一,地处东国西北咽喉地带,管辖壶州城、安田郡、凉风县等地,然而区区一个壶州城的大小,也没那么骇人。
如今叫赵无月领路,他带着周沛一前一后走了将近一炷香的时间,居然还在西街的小巷瞎转悠,周沛一提绳子:“赵无月,你怎么磨磨蹭蹭的,这条路我们刚刚走过了!你到底知不知道耿炘住哪?”
赵无月不耐烦地回头:“哎呀,别急嘛!我喝了酒,本来就迷迷糊糊的,再说了,这耿炘我也不是特别熟,走错不是很正常的事儿嘛,你急什么,哎哟,我的右腿又开始疼了,你等等,我休息一下……”
周沛不和他争辩,她知道赵无月就是故意在消磨她的耐心。他越如此,周沛越克制,又过半柱香,两人终于无名小巷内的一扇院门前停下。赵无月举起手,说:“到地方了,少侠,把我松开吧。”
周沛将他的绳子解开,赵无月的“谢谢”还没说完,周沛已将绳子并成两股,一拉一扯,将他的手缚到了背后。
赵无月惊呼:“哎哎哎哎——什么意思?你什么意思?你都把我解开了,又系上干什么!”
周沛懒得和他讨价还价,她只顾将赵无月的手反绑着,再在他的身上和木柱子上弯来绕去的,终于绕出一个套马结来,她拍拍手上的灰,说道:“等我见过耿炘了再把你松开,等着。”
赵无月一眼就认出了绳结,气得大叫:“臭小子,居然用个套马结,你踏马真把我当成畜生了!你以为这能困住我吗,我赵无月博学多才,文武双全,你这个破绳结算个屁——”
周沛并不理会赵无月的喊话,这绳结连马都挣不开,更何况是个被反绑着的醉汉。
她不理会赵无月的叫嚣,自顾敲敲院门,无人回应,便高喊一句“打扰了”,接着推门而入。
院内荒草丛生,不像是有人在住或是住过的。屋子的门半掩着,周沛从门缝中张望了一下,没看见有人,便推开门查看。
满桌的灰尘,满屋的蛛网,吸一口里面的空气都能得肺病的程度,这屋子得有半拉年没人住了!
耿炘怎么可能会住在这种鬼地方?!
“赵无月!”周沛发现自己被赵无月用一间空屋给耍了,怒吼一声,大踏步走到院外,可面前一幕叫她傻了眼:
门外空无一人。
不过一进一出的功夫,赵无月连人带柱不见了。原先插着木柱子的地方现在只剩一个坑,看样子,是赵无月挣脱不了绳结,便把木柱子都连根拔起了。
除此之外,土地上还有一条歪歪扭扭的痕迹。
想必是木柱子太沉,赵无月逃跑的时候拖行着木柱子前进的。他拖着柱子,一定跑不快!
周沛追着痕迹跑至岔路口,果然看到一根木柱子,再跑两步,又有一只烂布鞋,她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加快脚步,却始终没看见赵无月的身影。
一个瘸子为何能跑这么快?
她正想着,终于在拐角处——
转进了一个死胡同。
眼前是一堵两丈高的院墙,除非赵无月能飞,否则,就是赵无月根本没走这条路,赵无月又把她耍了。
周沛迅速地排除了赵无月能飞的可能性,剩下的只有一个结果——
她怒而拍墙,原路返回,奋起直追。为了找到耿炘,她把浑身上下所有的钱财都给出去了,要是让赵无月这般轻易跑掉,从今往后,她只能一边乞讨一边找人!
好在周沛脚程不慢,没用多少时间便跑回了西街主路。大街上都是人,她个子不是最高的,视线受阻,便攀着木柱子爬高,东南西北搜索着赵无月,终于,她看到一个熟悉的,邋遢的,令人厌恶的身影正无比灵活地往东街一家谒(yè)舍跑去!
这家伙掉了一只鞋子还上蹿下跳的,他根本就不瘸腿啊!
全都是装的!
原来这家伙一开始就在演戏,一开始就故意把她往错误的方向领!
周沛从一开始就被赵无月给耍了!
周沛瞪着赵无月逃跑的背影,愤怒到极致的她在瞬间冷静下来,结合赵无月在酒舍中的反应,他对耿炘一定很熟悉。赵无月知道周沛在寻找耿炘后,不问缘由,故意将她往反方向带,来来回回绕路,就是为了留出时间逃跑。
不对,若他单纯想要跑路,直接在附近找个地方躲起来避风头就是,为何非得跑进冒险东街的谒舍?他似乎有一个很明确的目的地。
莫不成耿炘就住在这间谒舍?
赵无月是去向耿炘——通风报信的?
跟着他,或许就能找到耿炘了!
周沛拔腿直追。
她避开商贾小贩、疾行军马,终于来到东街谒舍前。
这是一栋装饰朴素的两层谒舍,谒舍的店家正在门口卖力地招呼着来往的行客,大厅里工匠、行医、商贩、巫师,农夫进进出出,人声嘈杂刺耳。店家见周沛走到门口,立刻热情地迎上来:“客官里边儿请,您是……”
没等他说完,周沛便打断他:“赵无月往哪跑了?”
店家瞬间变了脸,他翻个大白眼,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你说赵世子啊?这人怎么又把要债的往这引……他上去了,二楼西边最后一间屋子。”
周沛抬头往上看,屋子开着窗,屋里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