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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壶州醉汉 ...

  •   关于甄家,关于周妅之死,周沛不愿意去回想。那段黑色的记忆就像一只梦魇,长久压在周沛的心头。若是甄府没有将周妅作为妾,周沛就不会半路下车跑去凉风县退亲,若周沛不去退亲,周妅也不会因追赶周沛而遭遇意外。

      周沛将周妅之死归咎于自己,她常常在夜深时梦回那口杀人水井,周妅的发丝一聚一散,如无数条小蛇在周沛的全身游走,它们从耳孔钻入,侵占周沛的每一寸神经,啃噬着她的五脏六腑。井壁将她的呼吸声不断回响、放大,像是黎明前的雷声,又似乎是在怪罪她:阿圭,是你害死了我。

      在周沛的梦境中,除了在为周妅收尸时感受到的彻骨凉意,其余的细节均变得模糊,就连周妅尸体的模样也逐渐融化进冰凉的井水中。

      周妅溺死一事,没有凶手,没有目击者,只有许多猜测和一个不会说话的死者。

      当年的曲沙县县令任杰,也从未对周沛说起过案件的始终。周妅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

      想到这,她的拳头再次握紧。

      这时,甄府的大门开了,走出一个将士,他八尺来高,却不强壮。不过即便是普通身材的男子穿着那样一身制作精良的甲胄,依旧被衬托得气宇轩昂。他浑身透着一股傲气,这份傲气,不像山中猛虎那般与生俱来的王者之气,倒像是林间的猴王,任意妄为之中带着几分精明。

      这张脸,周沛一眼就认出来了,是甄家的长子甄亮!

      记忆中,王管妇曾说凉风甄氏虽有些财资,却还没有当过官的。怎么四年过去,凉风甄氏就摇身一变,成了凉风侯了?
      “君侯。”他身边的侍卫说着,“昨日北城门三十里外,又发现猃奴的踪迹,是否要下令驱赶?”
      “朝廷下令后撤,那里已不是国界。猃奴弄的都是些花把戏,以骚扰求点心里安慰罢了,他们不敢真的攻过来。没有必要出兵,专心守好凉风县就是。”说罢,甄亮理了理腰带,接过一把长柄斧,往北城门去了。

      周沛目睹一将一兵渐行渐远,忽然想在出发前去寻一寻王管妇,毕竟也是故人了。

      她一路打听着,从北市打听到南市,又从南市打听到北市,最终还是回到了甄府门口。原来王管妇跑来投奔甄老夫人了,如今与他们住在一起。

      既然如此,周沛便不愿去打扰了。

      为了寻人,周沛在西市找人在布上画了一张耿炘的小像,随身带着。此去壶州近千里路,路途遥远,周沛决定买一匹马。可她囊中羞涩,只好去东市买了一头又老又瘦的驴子,又买来辔头、长鞭、驴鞍,期间都相当顺利,装马鞍时,她才意识到东国的鞍子与猃奴的马鞍果然不一样,东国的鞍子上,左右各少了两个东西。
      周沛抬头问老板:“这驴鞍怎么没有都如格?”
      老板一脸疑惑:“什么都如?”
      “都如格。”
      “哦……什么如格?”
      “都,如,格。”
      “哦……都什么格啊?”
      “都如格!”

      周沛从未在东国见过都如格,也不知道那东西该怎么用汉文称呼,想来老板也不知道,便只好作罢。

      没了都如格,她只好同以前在东国骑马一样,跃上驴背,好在这头驴子不高,不用多费力便跳上了。
      这一路虽骑着驴,可也没有多少省力,因为少了都如格这种东西,周沛只能用两条腿夹着驴腹前进,时间一长,两条腿又酸又累,仔细想想,还不如走路。

      她便下了驴,把缰绳取下,拿在手中比划一二,再用小刀裁了两段下来,每段曲成一个圈,又将绳圈分别系在驴鞍两端。一切做好后,周沛拿脚试了试,绳子一受力便软绵绵的,总是变形。

      这绳圈虽没有都如格那么舒服,不过这一路上凑合着是够用了。

      于是,她踩着绳圈登上驴背,再驾驴前进,一路上,她都将脚塞在绳圈里,以脚发力,总算不用时刻夹着驴腹提防掉下来了。

      如此,她骑过重兵把守的西屏关口,排队入关接受查验。

      西屏关口附近有一座军营,营地前插满旗帜,每一面红底旗帜上都绣着一个大大的“卫”字,远远看去,红色旗帜连成一片,十分壮观。原来此地是由卫家军所把守。

      卫家军有三支军队,镇西将军卫适率领的镇西军,卫适的长子——卫正率领的平虎军,以及卫适的次子——年仅十六岁的卫兴带领的白马义从。

      父子三人中,镇西将军卫适最为出名。他是朝野中的新晋武将,庶族官员的代表,天子跟前的大红人,他年近半百,因在猃戎入侵汝北郡时以一敌数,奋勇杀敌,被当时的郡主提拔,十六年间,卫适便从杀猪的屠户翻身一跃到手握兵权、镇守军事重地的大将军,简直是所有百姓心中的草根典范。

      除了能打仗,卫适的相貌也生得不俗。这个英武伟岸的草根将军深受百姓喜爱,民间疯传卫适的画像,更有甚者将他的模样画在门上,以求保家镇宅。

      如果周沛也能遇上这种一夜成神的美事就好了。

      周沛在沿途还碰见许多流民向军营里的士兵讨饭吃。
      东国边境有战事,听说许多边城都失陷了,不少百姓流离失所,有的成为乞丐沿路乞讨,有的索性落草为寇,也学着干起烧杀抢掠的营生。

      听过往的行路人说,因卫家军坐镇西屏关口,正气十足,奸恶之徒不敢来犯,沿途鲜有匪徒出没。整个西北,唯有从凉风县到壶州的这段路最好走。前些年有个叫张彪的黄巾贼偏不信邪,带着两百人前来闹事,结果被卫家军收拾得服服贴贴,两百人全都并入了卫家军的军队里。

      此地是由卫正率领的平虎军把守的,周沛提交关文的时候,忍不住打量那一溜膘肥体壮的高头大马,和自己□□的一头瘦弱老驴对比,那些骏马堪称龙骑。

      要问周沛撇开复仇之外还对别的什么着迷的,大概就是马匹了。周沛十分爱马,骑马的快乐是骑驴无法比的,等大仇得报,报名参军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在这之前,周沛需先找到耿炘,将当年周氏一案的内幕问个清楚。于是快马,不,快驴加鞭,一路赶到壶州城。

      与冷清的凉风县相比,壶州城是热闹十分,大街上人来人往,比肩接踵,似乎整个西北的居民全都迁到这了。周沛牵着驴走在街上,看见路边的第一个酒舍,心想此店地处城门边,来往众多,说不定有人见过耿炘。

      她将驴拴在酒舍外,往里走才发现这酒舍里并没有其他酒客,只有一个店家站在柜台后面。
      唉,来都来了,先问问吧。

      周沛恭敬地鞠一礼:“叨扰了。请问前几天是否有位从凉风县来的耿医生在此留宿?”

      店家根本无暇搭理她,他正举着酒勺指挥店内的一群打手:“赵无月在那!赵无月在那!”
      周沛的视线顺着酒勺看过去,三五个打手正紧追着一个中年醉汉,那醉汉一瘸一拐,也不看路,横冲直撞,打翻了许多空酒缸子。醉汉见门口来了人,立刻调转方向,一边喊着:“人来了人来了!”一边径直向周沛跑去,周沛避让不及,被迎面撞个大跟头了。

      比起浑身疼痛,周沛更被这人身上的酒气熏得想吐,她不由自主地捂鼻。这醉汉满脸沟沟壑壑,看模样像是刚从谁家醪(lào)糟里爬出来的,又或者是酒曲发酵了八百年终于成精了。

      醉汉揪着她的衣服,像是遇见了救星:“徒儿啊!你小子可算来啦!你又拿为师的钱袋去哪里玩了,亏你还知道回来,你你你赶快把酒钱给交了!”
      周沛掰开他的手,强忍满腹恶心:“我不认识你,快松手!”
      打手把醉汉拖走,店家从柜台后小跑出来,把周沛扶起,拍拍她身上的土。
      周沛刚想道谢,却发现店家顺势将她的手臂给扣紧了:“原来你就是赵无月的徒弟!你可算来了,快拿钱!”

      周沛以为店家认错人了,急忙辩解:“什么赵无月,我不认识他,你们认错人了。”
      醉汉指着周沛,表情僵硬,语气到位:“你就是我徒儿,你就是我徒儿!你个不孝的东西,为了点钱连你师父都不要了!”
      店家一听,扣得更紧了:“你就是赵无月的徒儿,我见过你,你可别想耍赖啊!来人,把门关上!”说着,周沛背后的门砰一下关了。
      周沛总觉得哪里奇怪,这个醉汉看着醉,闻着醉,口齿倒一点儿不含糊,他像是装醉的。
      醉汉努力甩开打手,跑回来抱住周沛的腿:“徒儿啊,为师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喂大,可不能不认我啊!”
      “难怪你徒弟不认你,你喂谁吃屎吃尿,不跟你做仇人都算是好的了!”周沛猜到了,这醉汉和店家是一伙儿的!他们把她当冤大头,要讹钱呢!

      难怪这家酒舍大白天的无人上门,原来是家黑店!

      周沛捏紧拳头,正要发作,转念一想,她此次本就低调出行,要是大打出手引来官署反而麻烦。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只好怪自己运气不佳碰上了无赖,便说道:“行了行了,别哭了,你们不就是想要钱吗,我给,多少钱?”
      醉汉没想到周沛会这样干脆,他还有一肚子台词没来得及说呢。他愣了片刻,脸上还是挂着一副既哭又笑的表情,伸出三根手指勾了勾。
      “三十钱?好说。”周沛说着就去掏兜。
      醉汉呵呵一笑:“三百钱。”
      “三百钱?!你是吃了一个酒坊吗?这相当于做一个月的佣工钱啊!”
      店家说道:“他喝了五缸子黄酒,一缸六十钱,五缸便是三百钱,没有错,掏钱。”店家倒是一点不客气。
      醉汉和店家的态度让周沛十分不爽,她兜中一时间拿不出三百钱,就算有,她也不愿枉费钱财,白白掏给对方,便对着醉汉说:“只要你叫我一声老子,我就替你给钱。”

      她原以为醉汉一定不同意,权当一个跟人吵架的由头,谁知醉汉立刻连喊三声“你是我老子”,一点儿脸皮都不要了。

      如此厚颜无耻,连店家都震惊了。

      “叫完了,既然你是我老子,就请掏钱吧。”醉汉咧嘴一笑。

      好家伙,还买三赠一呢,好个没皮没脸的玩意儿!回头真得去叫官署把这家黑店连窝端了!

      周沛道:“慢着!”
      店家以为她想耍赖,招呼打手将她团团围住,打手个个生得凶神恶煞,看着骇人:“你小子不会是没钱吧?”
      “怎么可能?”周沛把钱袋拿出来显摆一二,又立刻塞回兜里,故意吊着店家的胃口,“拿钱简单,答应你们的我一定给。不过,三百钱和五百钱,你们选哪个?”
      店家说道:“当然是五百钱。”
      周沛道:“那我给你们一个值五百钱的东西,好不好?”
      店家与打手对视一眼,说道:“你先把东西拿来瞧瞧。”
      周沛反客为主,把胳膊从店家手中抽出来:“不急,东西是一定值五百钱的。只是我不能白掏这五百钱呀,你们得帮我一个忙。”
      店家也很干脆:“你说。”
      周沛道:“你们帮我找一个人,找到了,我就把东西给你们。”
      醉汉一拍掌:“好说好说!我知道,我见过!我知道他在哪!”
      周沛道:“我还没说人名呢,你就知道了?”
      醉汉道:“壶州城我最熟,谁来了谁走了我门儿清!”
      周沛把耿炘的画像从兜里掏出来,展开给几人看:“那请问你们是否见过这个人?大概这样高的,他应当还带着他的儿子,是两人同行的。”
      醉汉摸着下巴上的几根胡茬子,仔细打量这张画,突然像是忆起了什么,试探着问道:“这人姓什么?”
      周沛一听这其中有戏,追问道:“你认识他?”
      醉汉摆摆手,店家威胁他:“赵世子,你要是认识就直说,别叽叽歪歪的,如果今天你还还不上酒钱,我们就把你另一条腿也打断了。”

      世子?

      藩王子嗣才会被叫做世子,这个醉汉怎么也有这样的外号?

      周沛也很想出手揍这个无赖,但看在他似乎认识耿炘的份儿上,暂且留他一条腿吧。

      周沛拦下店家,追着问醉汉:“此人姓耿,从凉风县来的。你见过?”
      醉汉的面容闪过一丝异样的神色,随即打了个喷嚏:“不,没见过。”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壶州醉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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