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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启程壶州 ...

  •   耿问蓝送走了老妇人,回到医馆,把银针一根根由短至长依次摆出,擦一根,放一根,井然有序,擦到第九根时,细心的她察觉异样,自言自语道:“咦,奇怪,怎么少了一根?”她在桌案上翻找,又在地上查看,才问周沛:“好好,你有没有看见过一根针?大约长这样,两寸半长。”
      周沛假装过来帮耿问蓝找针,她偷偷将针握在手中,一边拍拍后者的肩:“是这根吗?”
      “找着了?”
      耿问蓝欣喜地回头,却发现一根针尖直对她的眼,她倒吸一口凉气,呆呆坐着,睫毛抖动,不敢眨眼。

      周沛摁着耿问蓝的肩,指尖稍稍施力,她好像做惯了这类事,声音冷静地没有一丝波澜:“耿娘子,你救过我的命,我知道你有好心,也请你相信我,我不会害你。只是我心中有许多疑惑,希望耿娘子能为我解答。我笨,找不到更好的办法,只好用这种方式。希望耿娘子能如实回答我的问题,答完了,我就把针还给你。”
      耿问蓝不点头,也不摇头,坐着不动,镇定自若:“你说。”

      周沛问:“我受伤那天穿的衣服,是不是你给换的?”
      耿问蓝答道:“是。”
      周沛又问:“那衣服在哪?”
      耿问蓝又答:“我烧掉了。”
      周沛再问:“为什么烧掉?你看到了什么?你可有将这件事告诉别人?”
      耿问蓝想了想,再答:“因为衣服上都是血,脏了,洗不掉。此等小事,我一人知道就行,不必与人提起。”

      周沛不需要再问了。耿问蓝早都猜出周沛是猃戎人了。

      要真如耿问蓝所说,这是“小事”,她为何过了半个多月还记得清清楚楚?

      再者,没有人会因为一件衣服上是血,难以洗净继而把衣服给烧掉的,既然耿问蓝心里清楚知道她的来路,她为何没有点明自己的身份,她是有何打算?

      耿问蓝想要利用她?

      可周沛在医馆住了几个月,耿问蓝的的确确把她当普通病患一样对待。

      又或者是耿问蓝认为周沛没有威胁,发自内心怜悯她,想要保护她?

      周沛不想揣摩耿问蓝行事的初衷,她只在乎结果,不管怎样,耿问蓝没有同任何人说起这件事,凭这一点,她是能保守秘密的。
      周沛能否以自己的秘密能否来换取耿氏的秘密呢?

      周沛等待了四年,她太着急接触真相了,她想要赌一把。

      就赌耿问蓝救过周沛,不会再害她。

      周沛收回手,拿起布擦拭着长针,一字一句说道:“好好不是我的真名,我也不姓黄,我姓周。我是昌都周氏,七年前因巫毒一案被流放于曲沙的周家庶女,周沛。”

      耿问蓝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惧之色,她不去看周沛,故作镇定地收拾桌案上的银针,手指却抑制不住地发抖。

      周沛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继续说道:“小妹虽有猃奴的血统,可从不行暴虐歹毒之事,曲沙县的百姓是猃戎的白狼部落杀的,小妹是在与他们搏斗时才受的伤。”
      耿问蓝飞快地将针袋收入医箱中:“这些事均有军中的人调查,你告诉我干什么?”
      周沛道:“小妹只想让耿娘子知道,你没有救错人。”
      “医者行医治病乃为本职。我向来一视同仁,从不会过问治的人是何身份,即便知道了,我也不会将此事告诉别人,你大可以放心。”耿问蓝抱起医箱就想离开。

      周沛仔细打量耿问蓝的神色,后者被银针指着眼珠时,尚且镇定自若,对答如流;而听到“昌都周氏”四个字后,明显是感到畏惧。“昌都周氏”这四个字,竟然比一根能取人眼球的银针更让耿问蓝感到害怕?

      周沛伸出手,将耿问蓝拦住了:“耿娘子,我这还有一根针没收起来呢。”
      耿问蓝不去看她,说道:“你还有何事?我知道的都已经告诉你了,其余的事与我一概不知。”
      周沛断定耿问蓝知道些什么,忽然发问:“令尊为何辞官?”
      耿问蓝一愣,随即答道:“因病。”
      “何病?”
      “心病。”
      “艽南耿氏世代行医,令尊医术高明,是何顽疾能让令尊都治不好而辞官的?”
      “医者难自医。”
      “昌都宫廷之中的太医院并非只有令尊一人,既难自医,为何不去找其他太医诊治呢?”
      耿问蓝没有说话。
      周沛继续说道:“耿娘子说令尊得了顽疾,可小妹常听人说令尊身体康健,虽已年近花甲,却依旧容光焕发,除了有些耳背,行事与常人无异。小妹想请问耿娘子,为何令尊得了心病,竟看不出一丝病态?”
      “心病是多年前患的,如今已经治愈。”
      “既如此,小妹更好奇了,究竟是何心病,在昌都的太医院都治不好,跑到千里之外的凉风县就治愈了呢?”

      耿问蓝哑口无言,见她牙关暗暗咬紧,可见是如何都不愿说的了。耿问蓝越不说,倒越让周沛觉得安心,这样的人才能保守秘密。

      周沛浅笑两声,不再追问,一转话锋:“耿娘子,小妹还有一事相求。”
      没等耿问蓝回话,周沛紧跟着讲道:“因小妹有异族血统,长相生得实在与国人不同,难免招摇,恐被有心人认了出来。小妹在耿氏医馆住了多日,深受耿娘子照拂,小妹也不希望自己会因这张脸给耿氏医馆带来麻烦——”

      是啊,要是被人认出来,救过周沛的耿氏医馆第一个遭殃。

      耿问蓝也是个聪明人,她直说:“有什么要求你但说无妨,不必拐弯抹角。”

      周沛眉眼带笑,对着耿问蓝恭敬鞠了一礼:“耿娘子果然爽快。那便劳烦耿娘子给小妹换一张脸。”

      第二天,周沛准备启程前往壶州。

      周沛是空手来的,走的时候也不打算带任何包袱,省得累赘。她没有和耿问蓝打过招呼,准备直接离开,等日后周家起势,大仇得报,再来报答耿氏的救命恩情。

      耿问蓝正在给昨日的老妇人针灸,前者面色平静,仿佛昨日无事发生,与老妇人有说有笑的。
      见周沛空着手往外走,老妇人面带喜色,急忙问耿问蓝:“耿娘子,怎么有一位男子从医馆的内堂出来?他是哪位?”
      耿问蓝面不改色,头也不抬,说道:“是亲戚。”
      老妇人看看周沛,再看看耿问蓝,道:“亲戚?你们俩长得……不太像啊。而且你们都搬来城里七八年了,你们家有几口人,有哪些亲戚,老婆子我都清楚。你们家大公子随令尊去壶州访友了,医馆里只你一人打理,哪里有什么亲戚。老身瞧这位小哥生得面容端正,虽然穿着布衣,乍一看像个农家娃,眼神却是锐利有光,满脸的富贵之相。要是生得再白些,倒像是哪家的公子,耿娘子,这位该不会是你的……”
      耿问蓝急忙打断:“老夫人休要再开问蓝的玩笑了,问蓝才刚说亲,行事清白,不敢逾矩。这位的确是亲戚,不过是远房亲戚,所以长得不像。前些日子他受了风寒,便在此治病。因为前堂住不了人,便叫他去内堂住了几日。如今他风寒已痊愈,正准备走呢。”

      周沛心领神会,旋即转身,对着耿问蓝行了一礼:“多谢堂表姊治病救命。”

      老夫人听了,说道:“堂表姊?又堂又表的,这到底是什么辈分?”

      周沛没有回答,她忽然还有话想问耿问蓝,便继续说道:“弟弟去昌都了,请堂表姊保重。”
      听周沛如此说,耿问蓝叫住了她:“慢着!弟弟要去昌都?”
      周沛点点头,耿问蓝安顿好老妇人,走到内堂,又把周沛招呼进来,开门见山地说:“周娘子万不可去昌都。”
      周沛反问:“为何不可去?”
      耿问蓝欲言又止,似乎还没盘算好该如何措辞:“这……总之,总之你不要去昌都就是了!”
      “周家清白无罪,昌都是什么地方,小妹有何不敢去的?”
      “正是因你周家清白,你才不可去!昌都乃是非之地。”
      “看来耿娘子并非不知周家是清白的。既然周家无罪,小妹便要去那朝堂之上,当面质问当年查案判刑的官员!”
      “别说你去当面质问了,就是提起你是昌都周氏,都会遭来杀身之祸。”

      周沛沉默,慢慢低下头,盯着脚下的土地,硬生生挤出两滴泪来,啪嗒,啪嗒,土地上映出两片深色的圆。
      良久,周沛才开口说道:“小妹幼年时活得糊涂,生母被人污蔑谋反而遇害,举家又因巫蛊一事惨遭流放,好不容易苦熬三年半脱了刑,三姊、母亲又先后离世,就连父亲和兄长们也……也下落不明……小妹只想去长安宫里问一问,周家究竟何罪之有?刘媪当年又为何非要害周家于死地?”
      耿问蓝果然吃软不吃硬,她的拳头攥了攥,又松开,她长叹一口气,终于下定了决心:“你去了也没用,刘媪早都死了。”
      “死了?她是畏罪自杀?”
      耿问蓝摇摇头:“巫毒乃是大忌,听说,当时姜太后知道此事后十分愤怒,下令将周贵人所在的东銮宫所有宫婢全部赐死,无一人幸免。”
      “刘媪恶人一个,死就死了,谁叫她要害我们周家!”
      “周娘子不知,宫中的贵人与侍婢们,向来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刘媪是周贵人的贴身侍婢,她多半是不会去害周贵人,也不会去害周家的。也许,她是一片真心,只是为人所用,成了别人害人的棋子。”
      “为何人所用?前殿的官员?”
      “我也不知。只是,周贵人处于后宫之中,鲜与前殿之人产生交集。能让周贵人的侍婢都如此听话,奉命行事的,多半势力不小。家父当时在宫中供职,就是发现了这其中另有隐情。家父为了保护我们,这才辞官远行,以避祸事。”

      有些话,耿问蓝无法直言相告,但她也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周贵人不会与前殿之人产生交集,她的贴身侍婢一定也是。宫中女眷常处后宫,而后宫之中,能接触到侍婢的,除了常侍,就只有嫔妃。

      先帝齐祖皇帝一生只娶了三位女子,一位是当朝的姜太后,一位是已故的周贵人,还有一位是谁?

      周沛从不知这些宫中事,便问:“先帝后宫只有三位嫔妃,除了太后和已故的周贵人外,还有一位是谁?”
      “是尚太妃。”

      姓尚?

      周沛忽然记起七年前在廷尉府见过的麻脸尚,尚矻(kū),尚叔劳。
      “请教耿娘子,宫中卫尉尚矻(kū)尚叔劳,与尚太妃是何关系?”
      耿问蓝一怔:“尚矻?我不认识。那时候我也才十岁,并不知前殿事,之前与你讲的都是从家父口中得知的。至于尚矻或是尚叔劳,这两个名字……家父从未提起过。”

      耿问蓝知晓的事有限,看来唯有去壶州找耿大夫当面问,才能得知更多内情了。

      “令尊是去了壶州?”
      “是的,说是访友去了。”耿问蓝见周沛神色坚决,又接着说道,“我帮你易容,是看在你受猃戎的血缘所困,无法在东国生活才做的。虽然易容之术只能维持半年,却也足够你去一个新地方重新开始。周娘子,巫毒一案早已尘埃落定,你可千万不要再查下去了。”
      “周家不光背负骂名,还被害得家破人亡,此事……怎可轻易翻篇?”周沛擦干眼泪,行了个礼,“耿娘子放心,耿氏与周家素不相识,我们也从未见过。若是有人追查,周家绝不拖累耿氏。周沛说到做到。”

      周沛说完便想往外走,耿问蓝伸手要去拉她。

      可周沛力气大,耿问蓝拦她不住,只好借口塞给她一瓶药,把她暂时留下:“这是耿家祖传的方子,专祛疤痕的。等你身上的箭伤落痂了便可开始敷用,早晚各一次,一月后疤痕便会淡去。”
      周沛低头嗅了嗅,瓶口洋溢着一股淡淡的山栀子香:“这东西对小妹没什么用处。”
      “怎么会呢,你终究是个女子,将来是要嫁人的,身上落了疤总归是不好。这药虽对旧伤不甚管用,但对新伤十分有效。你一定要记着用。”
      “多谢耿娘子好意。”周沛收下药,仍转身要走。
      见周沛执意离开,耿问蓝从兜里掏出一个钱袋,硬塞到周沛手中:“你,你,唉,我劝不了你了。周娘子,你年纪尚小,却已经历如此惨案,我实在同情你,也无法感同身受你的痛苦,我的确不该劝你放过。可我真是希望你能重新生活!可若是你心意已决,我也不好再劝阻,这些钱请你一定拿着。虽然不多,做行路的盘缠也差不多够了。如今世道不平,此去壶州又路远,请你一定多加小心。周娘子若是遇见家父,可否替我捎个口信?就说家中一切多好,年关将至,蓝儿已酿好柏酒,就等父亲和阿兄回来尝饮。”
      周沛没有推辞,双手接过钱袋,将耿问蓝的口信仔细记下,再后退几步,跪伏在地,行了一个大礼:“周沛叩谢耿娘子,多谢耿娘子仗义相助!耿娘子的大恩大德,周沛记住了,只是今生无以为报,来世甘愿做牛做马报答耿娘子恩情。耿娘子,周沛走了,后会有期!”

      周沛出了医馆,走到主街,往北一路行进,周沛本想在离开之前去看看周妅溺死的那口井。

      因曲沙县无法再住人,东国的边境一路后撤,向南推到了凉风县,此处城门紧闭,重兵把守,也望不到凉风县城门口的那口井了。

      那口井从此不在异乡,而是异国了。

      去往城门的路上,周沛见到凉风的街上多了许多空屋,没有四年前的热闹景象了。兴许是因曲沙县满城遭屠,凉风县成了新的边境县城,百姓忌惮猃奴势力,惶惶不安,纷纷迁走了。

      周沛转头往南走,行经记忆中的一个高门大屋,便多看了两眼。逗留的片刻功夫,她就被门口的侍卫催促着:“快走快走,休要在侯府门前逗留!”

      侯府?

      她不与侍卫争辩,退出几步,抬头去看这户的牌匾:甄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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