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沛传：罪女报仇，二十年不晚》藕言片语

16、甄府议亲

　　因为母女三人现今居住的小屋实在有些寒酸，几日后，周沛跟着温夫人与周妅去了凉风县的甄府，到甄家议亲去。

　　母女三人雇不起马车，雇了辆牛车过去的，拖拖拉拉坐了快两天才到。

　　凉风县前同样有一口井，只不过井口比曲沙县的小很多，两尺不到，井口也很高，大概是因凉风县人多，故意如此设计，提防着人掉进去。

　　凉风县比曲沙县大许多，街上很热闹。当时西北闹大旱时，曲沙县有不少百姓逃到了凉风县来，在此安家。虽凉风与曲沙两县都处于西北暖谷中，但凉风县的位置更靠南边，冬暖夏凉，故称“凉风”。

　　凉风县是个好地方，甄府看着也不赖。

　　周沛确实是这么想的。

　　只是不知道甄家的人，人品如何了。

　　甄亮的父母均去世了，家里说话决断的都是甄老夫人。温夫人带着周妅与甄老夫人、甄亮还有王管妇谈话议事的时候，周沛也不闲着，趴在门边偷听偷看。

　　甄亮确实长得如周妅说的那样，长得白白净净，只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周沛见过不少生得好看的男孩，但像甄亮这种好看里带着几分欠揍，帅气中带着几分猥琐的，她还是头一回见。

　　大概是知道三姊要嫁给他，从此以后，甄亮就成为周妅的笼子、周妅的天，叫周沛不爽了。

　　周沛愤愤地跺脚，动静被屋内的人察觉了，温夫人道了歉，甄老夫人摆摆手：“这孩子长虽得瘦，底子却不错，是个美人坯子。”

　　这话周沛听得恶心，也不道歉，索性不听了，转身去小院儿里数落叶解闷。

　　议亲很快结束，母女三人被留在甄府吃了顿午饭。这顿饭是这三年半来，周沛吃得最好的一顿。有白米，有羊肉，甚至一人还分到一小块蜜瓜。

　　蜜瓜可是西域的好东西，周沛只在草原部落时吃到过。凉风甄氏居然有能耐弄到，真是了不起。
　　甄老夫人还想留她们住一晚，被温夫人婉拒了。想来是议亲很顺利。

　　王管妇知道温夫人只雇得起牛车，执意出钱雇了一辆马车来，说：“马车很快，半天就回到曲沙县了。”
　　温夫人怎么都不同意，王管妇道：“牛车太慢了，你们要是坐牛车回去。等甄家的人来下聘，不得被堵在门口，等你们回家呢！”
　　王管妇如此说，温夫人只好同意。

　　马车驶出凉风县，温夫人便开始唉声叹气了。

　　周沛不懂，明明三姊周妅已经遂了温夫人的愿，议亲的时候，周沛也没捣乱，有什么可叹气的呢？

　　听着温夫人在一旁长吁短叹了一路，周沛心里好奇。

　　但周沛不敢问呀，自她离家出走那日，直到现在，她还未和温夫人说过一句话呢。

　　临近曲沙县了，周沛想同周妅讲话，这才发现周妅竟默默哭了一路。

　　“阿姊，你怎么了？”
　　周妅擦掉眼泪，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周沛追问：“你是不是难过自己要嫁人了？你放心，阿圭会一直陪着你的。”
　　周妅点点头，又摇摇头。
　　周沛再问：“是不是甄亮哪里欺负你了？”
　　周妅看了一眼温夫人，后者正闭目养神，周妅将视线移回周沛身上，耳朵涨红：“倒不是他欺负的。”

　　果真有人欺负阿姊！

　　周沛再问：“那是甄老夫人？”
　　周妅一听，再没忍住，哭出声来。
　　温夫人眉头紧皱：“你这丫头，我都赶你走了，你还偏要跟来，你看，你又把阿姊给弄哭了！”
　　周沛道：“不是我，是甄老夫人把阿姊弄哭的！”
　　“给我闭嘴！”温夫人道，“甄老夫人恪守礼教，为人和善，一人担负偌大的甄家，就凭你也有资格说她？”

　　温夫人越这么讲，周沛就越觉得是甄老夫人的事，她正想反驳呢，忽然听周妅啼哭一声：“母亲，我不想做妾！”

　　没等周沛反应，温夫人就说道：“荒唐！甄家三日后便来下聘了，你现在反悔，岂不是枉顾了甄家的恩情，又把我周家的脸面置于何处？”

　　凉风县虽好，可架不住是个异乡。周沛本就不想周妅嫁给甄亮做妻，一听竟是做妾，更是惊讶。
　　反观温夫人，张口闭口便是甄家恩情，周家脸面的，似乎根本不在乎周妅是否情愿。

　　周沛与她争执：“甄家于周家哪里有恩情？我们周家是哪里对不起甄家了，凭什么要阿姊过去做妾！”
　　温夫人对周沛没有半点耐心，她知道周沛是说不通了，只顾对着周妅说道：“妙仪，甄氏虽不是豪门巨室，却也家道小康，并在凉风县颇有威望。你过去做妾，甄家必不可能亏待你。”

　　在东国，妾的地位只比家婢高一些，像周沛的生母兰夫人那样受宠，还能出门征战，被尊称为兰将军的妾，更是鲜有。

　　“阿姊是嫡女，她就算要嫁，也要光明正大的做妻！就是不能做妾！甄家欺人太甚，阿姊，我们不嫁了！”
　　“住口！”温夫人痛斥周沛，“你哪里知道我们周家的处境！周家家道中落于此，人人避之不及，唯有甄家愿意将你阿姊纳入府中，这是我们周家的福气，是你阿姊的福气！”
　　“呸！阿姊才不缺这份福气，您要是喜欢，这福气就由您拿去好了！”

　　啪！

　　周沛脸颊上吃了一巴掌。

　　“你竟敢忤逆我，你反了天了！”温夫人骂完，立刻急剧地咳嗽起来。

　　周沛恨透了温夫人，恨透了她将周妅当作一个换取周家后半生起势的垫脚石。周沛一脚踢开车门，不管马车仍在行进，纵身跳下了车。

　　周妅惊叫一声，追到车门边，见周沛在沙地上滚了好几圈，一直撞到县口的水井才停下来。周沛没有丝毫停歇，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地往南方跑去。

　　马车跑了几步才刹停，周妅跳下车喊她：“阿圭，你去哪里呀！”
　　周沛头也不回地说道：“我去给阿姊退亲！”

　　温夫人咳得气虚，身子坐不稳：“……不能让她去……妙仪，你快追上去……不能让她去！”

　　周沛知道自己方才的确鲁莽了，可她改不掉行事不顾后果的性子，大概是因为无论她做什么，总有人帮她兜着，在后头护着她，使她永远有退路可走。即便是举家被害，发配西北成为阶下囚，也有人替她负重前行。

　　这次，轮到她去保护家人。

　　周沛跑得很快，不一会儿便跑进两县交界的树林中，除了中途停下去路边的农家讨口水喝，她就没有停过。她也不知自己哪来的力气，以前舂米时都没这么有劲过。

　　夜晚的林子里有许多可怕的动静，她一刻也不敢停，借着月光大胆跑着。待月亮快落下时，她远远望着前方的乡道，暗暗记下路的方向，没有光时就放慢脚步，摸黑前进。
　　她也害怕，害怕野狼、野猪，害怕黑暗，害怕鬼怪，她怕累，怕死。可她还是从日落跑到夜晚，从深夜奔向黎明，她狂奔五十里，只为了把阿姊的未来给抢回来。

　　第二日的太阳升起时，她终于见到凉风县的小井，她心中一喜，随即两眼一黑，晕倒过去。

　　周沛再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曲沙县的土屋里，温夫人坐在床尾，眉头紧蹙。
　　周沛迷迷糊糊坐起身：“我在哪里？好渴……”
　　见周沛醒了，温夫人连忙端来水，在里面放了几根柴草。周沛接过水，不想将柴草喝进嘴，只好吹几口，再小口喝着。

　　温夫人见她没有大碍，一番数落：“是任县长将你送回来的。你是真长能耐了，竟然能从这跑到凉风县去！跑了一晚上，真亏你做得出来！你庶母将你交给我，要是你出个三长两短，我如何跟她交代？你这人，不会做事，只会添堵，幸亏你命好碰见任县长，要不然，谁知你会不会被……”

　　温夫人不敢往下说，她又咳了几声。她颤巍巍站起来，给自己也舀了一碗水，分成几小口喝下肚，才缓过劲来，深吸一口气，继续问道：“你在路上时，有没有碰见过你阿姊？”

　　周沛的脑袋糊里又糊涂，她只记得自己在跑，除了几户农家，路上没有碰见过人，便摇摇头。

　　温夫人又道：“你真没遇见她？这该如何是好。昨日我咳得难受，便先让阿姊去追你。谁知咳晕过去了，车夫怕出人命，将我拉回了曲沙来。我便在家里等她，一等就是一夜，结果她到现在还没有回来。乡路就一条，她能去哪呢？”

　　周沛还是晕乎乎的，她双腿跑得发酸，浑身没有力气，仰面躺在炕上，说道：“是不是去甄家了？”
　　温夫人想了想，点点头，絮絮叨叨：“我也这样猜想，任县长正带人去甄家问呢。她生得瘦弱，跑不快，没你那身蛮牛的劲儿，兴许是在哪休息的时候错过了，没有遇上也正常。都是你呀，平白无故跳车。我知道你怕阿姊吃亏，心疼阿姊，可我是做母亲的，我也心疼。我何尝不想让你阿姊风风光光地嫁个好人家，无奈现实不允许。本来，我想问问你父亲的意见，一连往雁北县送了三封信，到现在都没有回音。甄家人确实不错，王管妇又催得紧，我是实在没得法子才定下的。妙仪这丫头，可别真跑去退亲了……”

　　晚上，任县长回来了。
　　他直奔周家的小屋。

　　周妅死了。

　　温夫人听闻噩耗，当场晕死过去。

　　周沛整个人瞬间傻了。
　　她双腿一软，跪在任县长面前，抓着任县长的裤腿，歇斯底里地大喊任县长在骗人。
　　是任县长在骗人，说不定是任县长和温夫人串通好，为了让周沛愧疚，故意编谎话骗人的！

　　明明阿姊只是一昼夜没见，明明前一天阿姊还与周沛同坐一辆马车的，怎么会死呢？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们非说阿姊死了，那阿姊的尸体在哪里？
　　没有尸体，就是阿姊没死！

　　他们都在骗人！

　　任县长将周沛从地上拖起来，一字一句地说：“阿圭，你阿姊真死了！我们没办法把她的尸体带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