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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周母训女 ...

  •   郑氏偷米,证据确凿。

      几日后,碓房的所有女犯都被召到县官署去看郑氏受刑。
      郑氏被两个狱吏带出来,她身戴枷锁,蓬头垢面,完全没了当初的豪横样子。印象中郑氏壮实的身子,此刻看起来像块毫无生气的死肉。
      狱吏一脚踹在郑氏膝窝,她身形不稳,直接摔倒在地上。

      看刑的人对她指指点点:
      “她果然是个偷米贼。”
      “你还记得吗,好几个月前,有个小丫头说她偷换了自家的米桶,结果被她贼喊捉贼。可真是委屈了那个小姑娘,平白还吃了她一脚。”
      “要我说啊,郑氏是本性就恶的,只是一直藏着。这种人就该狠狠受刑,舂米才治不好她呢。”

      郑氏受罚,大快人心。

      周沛面不改色,心中却十分得意。

      两个狱吏一左一右将郑氏拖到一个布满刀痕的长石板前,听狱吏宣读了郑氏一长串的罪名,接着解开她上身的镣铐,将她的双手释放出来。

      周沛以为这便结束了,转头想走,温夫人叫住了她:“你过来,看完了再走。”
      周沛不解,但母亲这样说,应当有她的道理,便老老实实走回来看着。

      一个狱吏拿着长板,将郑氏的手掌压住,只露出十根手指,另一人举着一把长刀。

      周沛有些心慌,她拉拉温夫人的衣角:“母亲,他们要做什么?”
      温夫人不说话。

      听得任杰高喊一句:“斩!”
      长刀劈下,郑氏的十根指头散落一地。
      “啊!!!!!”
      她的惨叫钻破周沛的耳膜,周沛双腿发软,跌坐在地。

      郑氏因在服刑时数次偷米,判砍去其十指,并发配至漠北筑墙,终生无归。

      周沛上次看到如此鲜血淋漓的场景,还是在廷尉府上门杀人的时候。周沛是想让郑氏受到责罚,以为是打板子,罚舂米,或是被饿几顿,再不然就是赶出门去做乞丐。她万万没想到郑氏会被砍去十指。

      官署的大门关了起来,人群也各自散了,温夫人将周沛与周妅留住,门前只有母女三人。
      周沛记忆中的嫡母温常玉,向来秉性温和,敦厚仁善,从未有过一丝怒容。
      然而眼前,温夫人怒目圆瞪,头发竖指,浑身发抖,声音都气得发颤:“周沛!”
      温夫人头一次直呼周沛大名,周沛呆滞在原地,知道自己行事败露了。
      只听温夫人追问:“看见郑氏被斩去十指,你作何心情?”

      这一番凌冽的话语如同晴天霹雳,震得周沛无处躲藏,她扑通跪地,却也实在不敢回忆刚才的画面,死咬着嘴唇直至发白。

      温夫人一连三问:
      “此事是你所为,是也不是?”
      “郑氏作弄你,你怀恨在心,蓄谋已久,是也不是?”
      “你背着所有人,从碓房偷来米后塞到郑氏的被褥和头枕之中,再假借尿床之由,为的就是当着众人的面揭穿她,让所有人都以为是她干的,让她无法辩驳,是也不是!”

      周沛答不上话,不敢点头,也不敢摇头,只好沉默。

      温夫人气得身子直晃,靠周妅扶着才站住:“你究竟是从何学到的,竟然敢栽赃陷害,嫁祸于人!狱吏从郑氏的褥子和枕头里搜出来足足四两重的白米,这些绝非一朝一夕可以积得!整整十个月,你都隐忍不发,与我们同吃同住,作为母亲,我竟然一点都不知。好啊,好啊,连我都成了你报复郑氏的一枚棋子!你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周沛低声说道:“郑氏是罪有应得!”
      “她固然可恶,但罪不至此!我们刚来曲沙时,我是不是说过,碓房之中,偷米之罪是重罪。我们本就是服刑之人,若再犯错,就是罪加一等!你全然当作耳旁风,明知故犯。你可知,若你有一步差池,今日官署内被剁掉十指之人,就是你!”

      周沛也觉得后怕,可比起恐惧,她仍要争执自己行事的初衷:“郑氏会如何狡辩,如何开脱,我早都谋算好了。我既然决定害她,那就一击必胜,叫她没有退路。我没有留下任何证据,必不可能被人发现的。”
      “你犯下如许大错,还不知悔改?”温夫人气得几近晕厥,她没想到这个七岁的孩子竟有如此的歹毒心肠。
      “郑氏也死不悔改啊!自她偷我们的米侥幸逃脱之后,她是变本加厉,天天在我们面前口出恶言。就是因为我们处处忍让,她才有胆子骑到我们头上来。既然她不悔改,那我就帮她一把,我就是故意的,我就要叫她在临脱刑之前被人抓住,叫她在最有希望之时失去所有希望!”
      “好你个周沛,深藏不露,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你如此心思缜密,当真是令我佩服……”温夫人哑然失笑,她挥一挥袖子,想说些什么,又闷在胸口,最终长叹一口气,“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周家竟然出了你这么个孽障!我是管不了你了,在你悔过之前,不要同我说话。”

      周沛以为温夫人说的是气话,母亲怎么会不管她呢?怎么会不同她说话呢?

      可之后的几个月,温夫人果真再没有同她说过一句话。

      虽然周沛也觉得郑氏受的刑罚是有些重,但事情已经发生,她便不觉得后悔。若要真是觉得后悔了,岂不是对不起母女三人近一年来受过的气?岂不是对不起自己整整十月的潜心谋划?

      周沛想不通,便索性不想了,也与母亲赌气。

      眼瞧母女二人越来越疏远,周妅也跟着着急,她找到周沛:“阿圭,你是不是还没想明白母亲为何如此动怒?”
      周沛说着气话:“我想明白了,她就是胆小,自己受气忍着,便让我们俩也跟着忍着。偏偏郑氏是个不知道适可而止的,她得寸进尺,实在可恶。郑氏必须要得到教训!我没错,我也不会改的,母亲要是厌弃我,不肯与我说话,那就一辈子都不要说了。”
      “阿圭!你怎么还执迷不悟。母亲生气,那是因为你行的是嫁祸之事呀!你不记得我们周家是如何被人嫁祸,才得以流落于此的吗?”周妅一番话点醒了她。

      是啊,当初是周家听信刘媪之言埋下了泥人,才被人以巫毒之罪嫁祸,最终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周妅的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来:“母亲气你,也是在气自己。她虽不说,可我知道,她一直在自责,她以为是她怀孕,才让小人有了可趁之机,害得周家被人栽赃陷害,陷入如此境地。她以为是她害死了皇姑母和祖母,以为是她害死了庶母与立冬。母亲生气,是担心有一天你也会如刘媪一般,行差踏错,误入歧途。”

      周妅继续道:“诚然,郑氏有今日之结局,有她自身原因所在。她作恶多端,欺压我们母女,你心怀恨意,伺机复仇,也是人之常情。可你从未读过东国律法,你如何知道自己所行之报复,是否惩罚过度?是否是毫无羞愧地去做一件恶事?是否是以报复为借口满足一己私欲?是否是置自己于长久的循环和不断的痛苦之中?”

      周妅的话字字戳心,周沛长久不语,她何尝不知嫁祸于人是恶事?

      但过去的十个月,她就如周妅所说,陷入了复仇的恶圈,中了报复他人的蛊毒,一心只想着如何让郑氏感受到痛苦。而在施行的过程中,周沛无数次重复了郑氏施加在她身上的恶,无数次回忆起周家的没落和失去亲人的痛苦,那种痛苦她早都体会过,是如许的锥心刺骨,创剧痛深。

      周妅的一番话,终于擦拭掉周沛心中蒙受已久的阴霾。周沛的心亮了,她抱着周妅大哭起来:“我不会再去害人了,阿姊,我不会再去害人了!”

      周沛找到温夫人道了歉,母女二人重归于好。温夫人也终于发现,周沛更容易接受周妅说的话。她便让周妅做周沛的女师,为周沛启蒙开悟。
      虽没有书简,但好在周妅有个好记性,《史籀篇》、《苍颉篇》、《凡将篇》、《急就篇》、《训纂篇》倒背如流。有这几篇,足够给周沛进行简单的启蒙了。

      她们也穷得买不起笔,买不起布,便以脚尖、树枝为笔,以沙地为布。舂米之前,周妅会起个大早,来到石臼边,提前将今日要学习的内容,字字句句写在沙地上,待周沛来的时候便可以直接读背了。
      碰到生僻字或对词句有疑虑的时候,姐妹俩就互换着,周沛来舂米,周妅拿着搅米的棍子,在地上给她圈画指点。

      周沛从小在草原长大,在学习汉字、汉音方面有些吃力,周妅便想法子用最好记的方式教她。
      “你瞧你写的,又将‘舂米’写成‘春米’了。”
      周沛有自己的一套理解:“为什么不能叫春米啊?舂和春听着像,长得也那么像。也只是底下相差个一笔一划,多一个字多一分麻烦,不如就合二为一,以后只用春来代替好了!”
      周妅说道:“胡闹!舂便是舂,春便是春。舂下一个臼,是以捣物于臼之中而成字。你换作春字,底下是个日,难道,是想在太阳上捣米不成?”
      周沛噗嗤一下笑出声,开着玩笑:“什么人能在太阳上捣米呀?天子吗?”
      周妅捂住她的嘴,四下见无人在意她们说话,这才松一口气。她拧一把周沛的胳膊,叫周沛吃痛好一会儿,周妅低声责怪道:“你讲话还是这般口无遮拦!叫你吃苦,长长记性。捣米是受刑,天子贵为圣人,受天命而立,乃万人至尊,怎么可能去做捣米的活呢?世上就没有捣米的圣人。我教你习字,你非要扯一些不相干的话,再这样,我可不教你了。”
      “好嘛好嘛,妙仪阿姊,好阿姊,不要生气了。”周沛一个劲儿地哄着,见周妅脸色和缓一些,周沛又起了玩心,趴在周妅肩头,对周妅附耳说道:“可要是我做了万人至尊,世上不就有捣过米的圣人了?我当上皇帝后,不光要在太阳上捣米,还要把‘舂’字变成‘春’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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