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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丝赋筝 ...

  •   萧遥这一天,忙乎完继任仪各式过场,宴席上的主位就没坐热乎过,进进出出光去送客了。第一个走的是韶太后,别人的殷勤恭送她都免了,独独点名让萧遥一个人陪她走到湖岸,直到她上了船,萧遥才如释重负回到客人间喝了一巡。

      没多会儿,古清浅也要走,她特意把萧遥叫到一边,说:“义王让我带话来。”

      一个机敏的眼神递过来,他也不好怠慢,况且她身边的小凤鸟也挺招人疼的,于是乎,客客气气送她到府门外。

      身边没了旁人,场面上的话也都说腻了,古清浅方言说:“韶太后要来,义王不好抢了她风头,故而来不得,他说,他派人送来的清音剑,你姑且将就用着,待你身体完全复原了,他还有另一份大礼是给你锦上添花的。”

      萧遥听着稀奇,转念一想,移幻师本就是个香菜饽饽,心幻师是义王的人,这番话说得直白,大概也有探寻的口吻,他倒不急着站队,你说是就是,照单全收便好,便回说:“义王有心了,事后我自当去亲自谢过。”

      古清浅拱了拱手,言说不必多送,干净利落一转身,一人一鸟扬长而去。萧遥目送她走远,不由得摇了摇头,虽说如今两人平起平坐,但她出身玄术世家,又早早地接了她爷爷的位子,他这样的野小子跟人可没法儿比。一个大好年华的女子身上没有一点儿脂粉气,说起话来冷飕飕的,沉稳中又有些傲气,这样的气质装是装不出来的,他没觉得讨厌,倒觉得有些自叹不如。

      送走了两个重要的女人,他回去的路上才腾出个空儿想去看一眼涂月溪。行至湖边小亭中,远远地望见她,没来得及打个招呼,就被不知是哪路的客人截了下来,人有礼有节,他磨不开面子,周旋一番,再抬眼,涂月溪早就没了踪影。

      余下的应酬,他都是消磨时光,待众人一一散去,他洒脱不羁的外表之下,也有一颗空落落的心颓然观望着:一个人的言行自己说了算,可当别人都看着你时,谁又敢保证方寸的心能心无旁骛地做他自己?

      他在宾客间一瞬的愣神,被空尘看到眼里,他不经意走到他身边,难能可贵地扬起嘴角,低声说:“这仅仅是个开始罢了,与其去担忧前路的未知,不如活在当下为妙。”

      萧遥有种心思被一览无余的懊恼,继而又生出酒逢知己千杯少的荒诞心绪,还没来得及去问,这个看起来不太好惹的怪人就走开了。

      气幻师龙忘机走上来辞别,他有意与他攀谈几句,便要送他出去。偏巧不巧,形幻师也要打道回府。萧遥不跟他们客气,心想,这俩人不像是一路人,一道来的,这时候又要一道儿走,他倒图个省事儿,躬身礼让一番,一并送了出去。

      路上,萧遥一门心思带着要给涂月溪选婆家的挑剔眼光,张口便问龙忘机做他气幻师府的弟子有何要求。

      龙忘机慈眉善目,奇怪他对这感什么兴趣,言说:“我癸虚山中设有六关,来拜师者,倘能毫发无伤登得顶峰,不计灵石所属,不分震、巽哪族,都可做入室弟子。”

      “如此便可?”萧遥觉得简单。

      龙忘机呵呵一笑,“非一般人闯不得,早些年多的是头破血流者,如今少了,那是没人敢来了。”

      司上青走在前面,听他们说到这话,停下步子,插言道:“您那六关着实太玄,做个入室弟子都这么难,哪个还敢闯虚境,收徒这种事儿,什么要求不要求的,还不是你我一句话的事儿。萧玄主是如何做得了大移幻师的亲传弟子?”他拖着长音,眯着眼,转而看向萧遥,“没有过五关斩六将,我也没在往年选徒大赛的虚境里见过你,你不一样也入了玄门,拿下了震族这唯一的大玄主的位子!”

      萧遥听这话是有几分瞧他不起的意思,他师父干嘛选他?还不是因为他天赋异禀!可这话他不能大言不惭地说出来,便嘿嘿一笑,调侃道:“大概是我天生玄术太招眼,我师父怕我闯祸,才把我捡回来的吧。”

      “有意思!有意思!”司上青棋逢对手,接着问,“何等的天生玄术?”

      “司玄主对震族玄术也有研究?”萧遥现学现卖,“风雨术你听说过?”

      “风雨术?”司上青先是一惊,继而冷冷一笑,“那真是厉害,可惜了,可惜了,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萧遥听出他话中之意,再懒得与他斗嘴,一笑置之。

      龙忘机一本正经地听完,睁着眼说了句瞎话,“好了,二位如此投缘,不妨改日切磋一二。”

      司上青是个伪君子,动起口来伶牙俐齿,动手的功夫避之不及,吱唔一声道:“不必,不必。”

      龙忘机又接着说了句公道话:“咱们各门有各门的规矩,木堇寒选人自有他独到的眼光。英雄不论出身,萧玄主自当前途无量!”

      萧遥见好就收,得意洋洋一直把他们送到了湖岸。

      涂月溪那边还没收拾停当,这时候被兰姨叫到了花园中帮忙。继任仪式中的玄机离她的想象太远,她只是一直心不在焉地想着五大玄术师当中的那唯一的一个女子,她记得她的面容,她曾在茶楼里救过她,原来她是心幻师。

      人生就是如此,多的是擦肩而过。她是什么角色,古清浅又是什么出身,她的报答人家大概也不会稀罕吧。

      她从来没有想过要做一个大人物,但最近的所见所闻以及所遇之人,多多少少都在她的心中打起一圈圈涟漪。她的母亲普普通通,她的父亲也没有什么大的作为,难道这就说明她也应该注定重复同样的人生?可是她不想像她母亲一样把所有希望寄托给爱情,也不想像她父亲一样过着虚假的人生,甚至连她这个做女儿的都不了解真正的他。所有这些都在她的潜意识游荡,人前她像个快乐的小鸟,人后她也有伤感自卑。她需要去证明自己的存在,但她不知道从哪一步走起。

      客人一一散去后,花园中也恢复了往常的模样。热闹过后,园中的白丁香才愿意重新吐露芬芳,谁知道大家各自的生活是不是还会照常?所有的事如果发生了其实都是连锁反应,源头在哪里,要想知道需要花些心思,那就不妨把现在作为一扇门先打开看看。涂月溪在找涂千里这条路上是在重复着打开一扇门,重复着进入到同一个房间,而她却不知道对于其他人而言,她又像是一扇门,带着别人进入到相同或不同的房间。

      好比此刻,她正端了茶沿着白色甬路往花厅走去。花厅中包括雷啸还有寥寥几个个客人,他们赖着不走,只是为了同时幻师空尘多聊几句。

      涂月溪进到厅中总觉得有些异样。坐在右首的那个秃子,她隐隐听见他在说什么古清浅以太灵司马首是瞻,这次韶太后屈尊亲来大有拉拢震族之意,似乎正要提萧遥怎样,见她进来,说了一半的话戛然而止。她抬头看了眼坐在正中的空尘,刚好看见他狠狠瞪了一眼那秃子。她低下头,觉得自己好像来得不是时候,手脚麻利儿地把茶先送到空尘跟前,大气不敢喘。

      “嗳,萧玄主府里的酒还跟以前一样醇美,今日太贪杯,这个……有些上头啊,呵呵,上头!”雷啸自觉话多了,替自己解围,呵呵憨笑起来,其他几人附和着又聊起了别的。

      空尘没有理睬他们,他默不作声地看着涂月溪把茶盏一杯杯放下,自顾自地想自己的事儿。这不就是他回目术中见到过的人吗?她在移幻师府里,他在她过去的点滴中还见过萧遥,所以,她和萧遥是认识的。

      千思万绪,他一时不知该从何梳理。他前次来守夜护关时在后院里拾到的那把木梳子恰是涂月溪溜走前遗落的。空尘从梳子中看到的过去里发现了萧遥,还发现了疑似义王的身影,这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很好奇,这个年纪轻轻的姑娘居然与新任移幻师有着不浅的情谊,若他能再看的仔细些,确定那个人真是义王,那这一切恐怕不是个巧合。

      十年前木堇寒要找的灵石会不会与她有关?他不动声色地沉思着,目送着涂月溪抬脚出了门。他招呼也不打,放下茶,起身便跟了出去。没走出几步,发现雷啸也像一幅膏药一样跟了上来。

      “你跟来干嘛?”空尘停下来,雷啸差点儿撞了他个满怀。

      “我……我看您走得急,以为出了什么事儿。”

      “没事儿,你先回去,”空尘急匆匆地又嘱咐他,“我改天再找你。”

      雷啸连声答着是,看着空尘快步从小湖边拐了出去,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姑娘请留步。”走到竹林处,空尘唤住涂月溪。

      她回身一看是时幻师空尘追过来了,心下一紧,再看看身边也没有旁人,果然叫的是自己?“空玄主?您……是在叫我?”她问得诚惶诚恐。

      “正是!”空尘站在原地,仔细打量了她一番,圆脸蛾眉,身材娇小,却不知为何神色有些紧张,他自知是个脸凶的人,这时方显出几分尴尬,忙解释道:“你别误会,只是姑娘你让我记起了一位故人。”

      “故人?”涂月溪疑惑着,继而心里第一个想到了她父亲涂千里,心里一番揣测,急忙问道:“不知您说的这位故人是谁?现在在哪儿?”

      “此人已不在人世。”

      涂月溪心中刹时蒙了一层阴影,待要问个仔细,却被外面传来的一阵说笑声打住。

      “大概是萧玄主他们回来了。”空尘转移了话题,没打算同她多聊,此时此地也并不方便,他在涂月溪的过去中了解到她在找她父亲,于是对她说:“姑娘你可是姓涂?”

      她一听,感觉似乎下一秒就要知道她父亲究竟是生是死身在何处了,她点了点头,转而问道:“您……您如何知道?”空尘一笑置之,他如果想知道更多,总有办法吊足别人的胃口,让别人再去找他,那时候情形就不一样了。

      “今天我还有事同移幻师商量,此木梳当是涂姑娘的,恰好物归原主,若你心中的疑惑找不到答案,大可以到驭龙山来找我,带上此物。”说完又递给她一支空卦签,然后转身离去了。

      涂月溪当天再没找到机会单独见到空尘。客人都走了之后,他同萧遥两人在书房中说了好一会儿话,直到太阳落山,才见他神情凝重地离开了湖心岛。萧遥随后便让金管家把空尘送来的礼物拿到了书房。打开一看,原来是一把古筝,可是看起来已十分陈旧,还有烧灼的痕迹,有的丝弦也已断裂。

      涂月溪站在一旁看着空尘送来这么个礼物,再加上今天跟她说的话,一边纳罕这个时幻师有些古怪,一边对萧遥说:“真是可惜,这本是一把好筝,他为何送与你此物?”她又仔细看了几眼,觉得像在哪里见过,却没说,金管家盯了半天,喃喃自语起来:“我总觉得好生眼熟。”

      萧遥轻轻拨了一下琴弦,发出一声似乎被琴身桎梏住了的闷闷之音。

      “这是丝赋筝。”他告诉他们,这是空尘告诉萧遥的,“空尘说这份礼算是物归原主。”

      金管家这才想起木堇寒年轻时弹过筝,回道:“木玄主的筝似乎就是叫这个名字,那确实算是物归原主了。”

      “你画里画的男子弹的不就是一把筝?”涂月溪想起了萧遥所画的他的梦境。

      萧遥也想到了,如果丝赋筝是他师父的,那他梦中的白衣男子不就是他师父年轻的时候吗?他于是跟金管家确认:“我师父会弹筝?”

      “从小学的,后来不知何故不弹了。却不想这丝赋筝居然在空玄主那里。”

      “他说我可以恢复它的原貌。”这正是空尘将它归还的原因。不过萧遥并不想现在同任何人提起空尘将它交给他的另一个原因。空尘希望他在记起了如何弹奏那支曲子的时候,带上丝赋筝再去找他——这是木堇寒让空尘在萧遥正式继任这天转告给他的话。他说他知道木堇寒希望他找到一个人。萧遥不知道这其中隐藏着怎样的玄机,但空尘是木堇寒生前的知己,他不可能怀疑他所说的任何一句话,包括他说木堇寒早在十年前就已经选定了他作为移幻师的继任者。他师父这份尚未完成的心愿承载在他重生的灵石中,在不久的将来也会成为他的心愿。

      “我需要你帮我找到一个人,你命中注定与她有缘。我的过去会给你指引,等你找到她的时候,你自然会知道我需要你做什么。”

      木堇寒的安排突如其来,萧遥是唯一能完成他心愿的人,所以,师父他十年前选了他不是因为他天赋异禀?他有些小失落,让他们都回去睡了。他合上门,将丝赋筝收好,夜静如水,一切沉淀下来后,他霎时觉得今日的风光远不如从前山里的自由。可他是铮铮男儿,有师恩要报,有使命加身,自不当退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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