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风逐雪》水清乔

14、继任仪

　　形幻师与气幻师恰好同时上了岛，便一起进了府里。

　　付露娘跟着雷啸早就在大堂外的游廊下等着了。这儿人虽不多，但大家的说话声此起彼伏，沿着四面的围墙升腾在头顶的四方天中，移幻师府好似从一个清冷之地变成了个菜市场。

　　涂月溪自上午就在厨房中帮忙，因府里人都认识她，一见她手里有活儿，都抢着去夺下来，弄得她手忙脚乱，酒洒了一身，水洒了一地，迅疾换了身衣服，回来都没人敢让她打下手了。于是，她徘徊在墙根儿干瞪眼地看。只有兰姨敢使唤她，递过去一个托盘，让她去往堂上摆些时鲜果子。

　　涂月溪终于有了用武之地，端起盘子往外冲。不巧，迎面跑进来白巧儿，差点儿和她撞个满怀，她身轻如燕绕过去，冲里面的人不高不低憋着嗓子喊将一声，“来了，来了，形幻师和气幻师来了！”

　　这个时候，所有人的喉咙一下子就跟被冷霜凝结住了般，空气就那么静止了，大家放下手里的活儿，安静下来，不敢聒噪，小心翼翼的。涂月溪好奇，赶在被叫住前赶紧抬腿出去，碎着步子，绕到廊子上，没走几步，前面的人自觉让到了墙根儿。这绝不是给她让路，她学着退到一旁，在墙脚立好，这才瞥到从廊上走过来两个不同凡响之人，一个似仙，一个似神，她大气不敢喘，低着头恭敬行礼，直到人过去了，她才偷偷又瞄上几眼。

　　这两人，一个穿一身月色华服，腰束玉带，大家一眼认出那是气幻师龙忘机。他束着冠，银灰色长鬈发带着飒飒之气，须眉深瞳，神态和蔼，腰板儿挺直，单背着一只手，步履稳健。另一个走在他旁边的，面容白净，五官俊朗，乌发高拢垂肩，脚蹬一双金缘皂靴，身穿一袭玉色戎衣，钴蓝色的罩甲衬得身姿挺拔，那傲视的表情孤高中透着冷艳。

　　付露娘在各类庆典宴席上远远地也见过几位玄术师，却并没有认出另一个人是形幻师，悄悄问雷啸：“你那个小跟班是不是搞错了，这迎面来的是形幻师司上青？他连华服都没有穿，而且我怎么不记得他有这么年轻！”

　　“少见多怪！人家是形幻师，变年轻些那还不是易如反掌，你看那红色的眉心痣还在，就是又变貌美了些，你眼红怎的？”他低声说完，付露娘瞟他一眼，雷啸却没看见，只顾着赶紧上前迎一迎。这种关键时期，他得积极表现，又不能太张扬，毕竟时幻师空尘早早跟他透了口风，来年他便卸任空灵府首领，至于会轮到谁他也说不准，此时献献殷勤，哪怕打个照脸都不会吃亏。

　　不过这二人并未停留，跟其他来客颔首示了示礼便径直去了后面，先与移幻师和时幻师两人碰面。他们进去后不久，外面又恢复了刚刚人间烟火的味道。涂月溪回到厨房，大家按部就班继续干活，时不时总有人夸赞惊叹几句。

　　“咱们真是没法儿比，你看看人两位那气派！”白巧儿就是其中一个。

　　涂月溪睁着一双没见过世面的眼睛，竖着耳朵听他们在灶台旁闲话，才知道她刚刚看见的俩人是谁，心里便想，萧遥现在居然是同他们一般的大人物了，不禁有点儿恍恍然。她刚刚无端地多看了几眼那位水性灵石的气幻师，想要拜到他门下的念头一闪而过。至于形幻师司上青，她记起她父亲涂千里也曾提起过他，金性灵石都习得了易颜术，形幻师能维持这般形貌，自然要耗不少灵力，她父亲以易颜术著称，没有玄门的出身，在江湖上却也小有名气，想必也有些功力，她不由得也跟着摇着头嘟囔几句：“没法儿比，真是没法儿比。”

　　从旁边走过的兰姨，听见她的痴话，停下来道：“在这里听他们瞎扯什么，还不快来帮忙。”

　　话说那边，龙忘机与司上青进了后面的小厅，萧遥和空尘都在，唯独少了心幻师迟迟不来，说是去和渊南宫找太灵司取五行玉璧了。

　　“这么重要的日子，太灵司怎么会来不了了？”司上青坐在椅中轻摇折扇，他来不来他并不在乎，只是想抢着替萧遥表达个不满。

　　“恐怕是这次转换灵石后身体还没有恢复过来吧？”空尘说道。

　　龙忘机摇摇头，他年龄最长，说起话来更有分量，“说来也的确奇怪，上次心幻师换任，也是转换了灵石，此后太灵司并没有像现在这般需要这么久时间恢复，他前几日还派了个御灵使从我这又取了些补丸，还以为今日会见到他，问问他恢复如何。”

　　“各位不用担心，”萧遥是个小辈，看他们眉来眼去的不知道是在表达什么，万事开头难吧，他嘴角一扬，客气地说，“心幻师是古陌辰玄主的孙女，灵血相认，而我与我师父非亲非故，太灵司才比先前多耗了些精力，所以到现在还没有恢复好吧。”其他人互看几眼，心下自然知道他的灵石大有不同，皆纷纷点了点头，不好乱言。

　　空尘脸色肃穆，接着讥笑起来：“哼，不提他这个孙女倒好，取个玉璧如此拖拖拉拉，早知道我去便好，也不会耽误了时辰。”

　　“去和渊的差事，哪里会少得了她啊！太灵司去了趟香烨国，自打回来，她恨不得搬去南宫住，你我四人加起来都没她忙。”司上青语气不屑地不忘火上再浇点儿油。

　　“二位少说几句吧！离族之人还未到，想必会同她一起来。”龙忘机一语点醒所有人。

　　萧遥想起了什么，说道：“熹王送来的封赏是乾灵司一早亲自送过来的，只是连坐都没有坐，我问他哪位灵司来，他却跟我神秘地笑了笑就走了。”他看看众人，众人听了也面面相觑着不知今日谁来。

　　正在这时，一个下人进来禀报，诚惶诚恐地，“各位玄主，少灵司来了。”

　　“韶太后？”时幻师空尘看看萧遥，四人皆一副惊讶的表情。

　　“你看人家心幻师一小姑娘可比我们几个的心思缜密多了，取玉璧事小，迎太后事大。”司上青说完，几人无话，匆匆赶出去迎驾。

　　离族的六位灵司中由太灵司和少灵司主事，尤其在大战之后，熹王年龄小，他二人监国辅政，更是大权在握。另四位灵司，武灵司和乾灵司听命于太灵司，分掌御军、灵石灵使和财务之事；文灵司和坤灵司则听命于少灵司，分掌着礼祀、文书药音和民务之事。震、巽两族的空灵府，下设了四大执掌——文执掌、坤执掌、乾执掌、武执掌，虽与这四大灵司相相对应，但很少同他们正面接触，都直接听命于空灵府的掌权者大玄术师——空灵大人，现如今也就是空尘。

　　说来也巧，已故的两位老灵司留下的阴阳灵石，一个选了王叔，一个选了太后，来的这位少灵司不是别人，正是当今熹王的母后——韶太后，她同义王算得上是平起平坐，也一人两角，既是少灵司也是太后。这便是他们四人之所以惊讶的原因。此等身份，她是从不轻易移驾和渊外主事的，按照往常，太灵司到不了，通常会派文灵司，怪不得秘而不宣，这突然的迎驾搞得众人措手不及，飞也似的都迎到了府门外。

　　霎时，移幻师府外跪了一地的人，密密麻麻，整齐划一，乍看过去，也分不出谁是谁来。

　　不多会儿，接韶太后的辇车到了，她款款下来，走到众人身前，广袖轻轻一挥，慢声细语道：“众位不必多礼，今日我来，是以少灵司的身份，快快起来吧。”一面说着，精准无误地朝萧遥那儿走去，亲自扶起了他。萧遥倍感受宠若惊，起身果见她未着翟衣凤冠，而是穿了身石榴红的常服，雍容华贵，金钗束发，红纱遮面，再抬眼，正对上了那一汪碧泉般的眸子，她眉眼一弯，带着笑意，谁能想到这般绿鬓朱颜的美女子却已是身份尊贵的太后！萧遥不敢放肆，弓身后退，同众人拥着他们一班人等进了府。

　　所有人都未想到移幻师继任仪式韶太后居然亲临，再次迈进府中后对萧遥又高看了几眼。萧遥却浑然不觉。第一次见面，他总觉得刚刚她望他的眼神不一般。这位离国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女主早已在他们两族人中传闻性情温柔贤德，又生的妩媚动人，只因今日来客众多，故而半遮着面，偏偏又是因为如此，大家更觉她举手投足间有着仪态万方之姿，一个个恭恭敬敬，亲眼目睹了她本人，简直就好像在这日得了什么意外的福祉，心中雀跃着似有喜鹊要飞出来一般。

　　来客们都进了云水堂。行完礼，大家各自落座，韶太后一个眼色，一起来的文灵司便起身走到时幻师空尘身边，轻声道：“心幻师带着五行玉璧耽搁了一些，随即就到，少灵司的意思是，你们准备好开始即是。”

　　空尘点点头，同其他三人点头示意，之后对众人说：“时辰已到，诸位心念定身法，闭目感灵，随吾等到那幻境异界走上一遭。”

　　于是乎，所有人合起眼静默心法，再睁眼时，原本的厅堂布置全都变了样。四位玄术师合灵力将身处之境同八方之气相通，同河川风尘之貌相映，所有人如同在漆黑的山洞中穿行而过，然后豁然开朗地入了一片开阔的天地：云在河中游，金色水草在空中摆尾，火在枝头生花，风上下而行。移幻师萧遥两手一挥在身边扬起一片尘土，尘粒在他宝蓝色云罗绸的华服中游走穿行；形幻师司上青摇身一变换上了麦色华服，金色丝线从袖口领口进进出出，疾走的针脚影子在身前身后浮荡着如时光般明晃晃的尾巴；气幻师龙忘机悬于一汩清泉之上，十指端不停地开出清丽的水花；时幻师空尘一身青甲袍，双眼星云变幻，睁眼闭眼间枯木生根。世界如同被划了一个圈，圈中的人还在对眼前所见应接不暇之中，又见从枝头火影中走出一着红羽裳的女子，一点朱唇，灼灼生辉，她走到四人身边共同围成另一个圈，从手中飞出五行云龙纹玉璧，在五人中间逆时针飞转，五行之气在其上凝成一个漩涡，三百六十五圈后飞出五行之针，五人各取其一，从左掌心入右掌心出，各取一滴血融入漩涡，最后沉到逆转的玉璧之中，相生相合。周边幻象依次隐去，耳边只听得见空远的回声，玉璧停下来，世界也随即沉寂下来。五人复上前，各取一滴五行血于掌中，圈中世界才恢复了原貌。

　　涂月溪自然不在继任仪式的世界中，可她在外面悄悄探身看半天也没有什么动静。她实在好奇，便从门前停下来偷偷往里多瞄了几眼。那时候其实已经要结束了，但她什么也没有看到，她根本不知道其他人看到了一个怎样的神奇世界，因为她站在强大灵力的圈子外，只看得到大家就像今天搬走的那株古松一样，静默在原地像被时间风干了一般，就连五大玄术师也静如木雕。偶尔一晃而过的七色幻影在堂中时隐时现，她看着这一切，时间慢得让她觉得不真实，她甚至有种要冲进去把所有人叫醒的冲动。最让她好奇的是，五大玄术师中的那唯一的女子，那张脸明明在哪里见过，如此眼熟。她拼命想，一时慌了神挪不动步子。屋里的人们突然醒了一般，她一个激灵又回到了现实，门外的侍卫正朝她这边走来，她赶紧拽开步子走开了。

　　现实的世界又归于平静。韶太后向时幻师空尘颔首示意，于是空尘上前一步说：“今晚，吾等回去之后会将这五行血洒于四大玄山之巅，这位，你们的新任移幻师萧玄主，他也会将其中一滴沉于四溟湖之底，如此，离国将会重新结界，远离外界七国侵扰，保泉眼无忧，灵石不朽，三族安泰，世代长存。”

　　“泉眼无忧，灵石不朽，三族安泰，世代长存。”底下的人一阵欢腾。

　　韶太后凤仪无边，她将目光从萧遥身上收回，接着说：“大家可能还没有正式见过新任的心幻师。”

　　她又看向年龄最长资历最老的龙忘机。

　　他意会其意，清清嗓子道：“这位便是老心幻师的继承人，他的孙女，古清浅。”

　　古清浅上前一步颔首而立，抿嘴一笑，落落大方。

　　“自今日起，我们五人会同离族一起齐心协力保护好离国的安宁，让玄术千秋万世永存，三族人生生世世不息。”龙忘机声如洪钟，说出的话令人不容置疑。

　　至此，五大玄术师中出了这两个新的面孔，且都是年纪轻轻，不免让在场不知情的人心中多出几分疑虑。他们究竟有着怎样高深莫测的灵力玄术，一个秘而不宣多年，一个让太后亲临！他们憋住心中一万分的好奇，面带着笑意一个个都避而不提，却用那你我相看两不厌的眼神互相传递着一个信息：离国此后必是要有大变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