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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万幽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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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也没注意到,冰天雪地上,一个人影忽然消失了,白茫茫之地,落下了一颗黑色的珠子。
那珠子看质地就价值不凡,淬着冷色的光。
埋入了松软的白雪里。
一只灰雀在冰天雪地中落下,用小喙四处翻找,叼起这颗珠子。
皇城内。
太和宫殿里一派寂静,似乎宫女侍卫都少了许多。
“陛下,太子被贬,在下自认失职,特来请辞国师一职。”针落可闻间,国师行了一礼,说道。
“国师何出此言,所谓子不教父子过,太子犯下这般罪行,朕才是最大的失职,岂非朕也需要辞去这帝位?若你我都如此,这天下又该交由谁来管呢?”谨王说道。
“陛下当真认为,太子企图谋害他人?”国师见他这样说,抬起头,露出些许疑惑。
谨王痛苦的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朕也不愿意相信。可是证据都一一摆在面前,太子她,始终不肯否认,也从未说辩解的话,甚至说了那样的……”
“童木妖孽,人人诛之。”国师讥笑道,他摇了摇头,最后一丝希望也抹去,眼底只剩冷酷,他看着谨王,说道:“陛下当真是一点都不了解自己的孩子。”
谨王握了握拳,说道:“朕确实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自认不够了解她,但是朕却了解谨国皇族的血脉是多么的邪恶,朕曾日夜乞求太子不会成为继承这千年罪恶的血脉,但不曾想,这一日终于还是来了。”
“既已如此,无需多言。”国师说道:“在下请求辞去国师一职,闲居山野。”
“朕刚刚说了,国师不必如此。”谨王说道。
“陛下无需请辞,毕竟陛下,还有其他孩子要教导。但是在下,却只是太子殿下一人的国师,殿下既然已经不在这皇城,在下便没有留在此处的必要。”国师毅然说道。
“国师大人……”谨王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却见那一身素袍的男子已经义无反顾的走了出去。
他颓然跌坐在皇位上,想起太子孤傲冷淡的眸子,只觉得胸中堵塞,“为什么这么做……怎么可以这么做……”
记得他登基的那日,先帝抱着还是婴儿的谨神月,对他说道:“你记住,这孩子就是你的太子,从此之后,你不会再有其他子嗣。”
那孩子乖巧的待在襁褓里,咿咿呀呀的对他笑着,伸出手似乎是要讨要他的抱抱。
他刚欲伸出手去,先帝便一把将他推开,说道:“从此,没有我的允许,不得私自与太子见面!”
先帝亲自抚养,帝王之才尽数教与了她,直到先帝去世,他与那孩子见面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也许,是大祭司又在那孩子身上预言了什么天命,让她得到了先帝如此这般重视。
不知是什么样的预言?他猜想,大约是治世之才天下无双,自然和他不同。
也果真如此,太子四岁便掌握了众多剑术天才一生都无法掌控的剑技晨起花落,虽然杀伤力尤显不足,但是那睥睨天下的气势已见雏形。
那一年,正式册封太子的大典上,小小的身影傲然立于神台,她在天下人面前展示了那惊为天人的一剑,举国臣服,莫不惊叹,无不艳羡。
她收了剑,雪白的小兔子一般跑到他面前,仰头看着他,眼里如星辰浩瀚。
“父皇不夸儿臣吗?”她问道。
是个小贪心鬼,她已得到天下人的夸赞,却仍是要跑过来要他这一份。
他笑了起来,终于在她出生之后第一次触碰到了她,他摸了摸她的头,说道:“太子好厉害。”
她愣了愣,展颜笑了,落花翩跹。他曾在人群簇拥之中看到过她冷傲的侧脸,却不曾见过这样的笑容,那一刻,物华天宝亦不及,只让天地失色。
那也是,屈指可数为数不多的见面中的一次。
在她七岁那年,一个红霜漫天,狂风四起的日子里,她唤醒了身体里沉睡的谨族皇室血脉,从此拥有了无上灵力,小小年纪,天下已再无敌手。
连他都艳羡不已,那是他此生都无法触碰的力量。
先帝终于放下心来,驾鹤西去。
再无人可约束他与这孩子见面,可是她是如此独立而坚强,没多久,就请命出宫,跟随剑圣外出修行,夺得剑圣称号之后回朝,众望所归。
修行的这段时间,她的种种事迹传来,皆是为百姓斩奸邪打贪官的故事,声望一日比一日高涨,万民皆认为她是为国为民的好储君。
他也以为她是个善良的孩子。
却不想,谨族邪恶的血脉终究还是被她继承,不择手段,阴险毒辣,为了自己的私欲,枉顾人命!
念及至此,谨王痛苦的闭了闭眼睛,见太阳已然西斜,却不知万幽城的夜晚冷不冷,那孩子过得如何?
些许懊悔。
如果她当日肯认错的话,也许……
***
万幽城历来就是放逐王孙贵族的地方。
离皇城万里,千年冰封。
有关于这里的一切,都会被埋在雪白坚硬的地底下,无人所知。
“哎,听说又打死了一个少年。”
无论原本多么尊荣华贵,无论拥有多么尊贵的血统,到了这里,都会连贱民都不如。
“就是那个林家的幺子吗?听说从小养尊处优,脾气特别坏,主事们都爱拿他取乐,没几天,就不行了。”
这里,被称之为“贵族地狱”。
“听说吏使大人原本是打算将那人扔进鬼渊里去的,谁知途中就被截了。”
谁也不知道下一个是谁。
“鬼渊?那也是生不如死啊!”
谨神月端着稀粥被挤到一旁,她回头看了看那些为了生存挣扎不休的人们,想看出哪些原本是出身贵族的人,但终究还是什么都没看出来,也许连她自己,都褪去了一身贵气,染上了满身的尘埃。毕竟半年的时间,能改变的东西太多。
“那个女罗刹又来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句。
“女罗刹”就是唐欣儿,工部主事唐良的女儿,平素娇宠惯了,总是四处惹事横行霸道,连她父亲都怕她。
“闪开!”唐欣儿大喊,同时不停的加鞭快马,想是要去干些什么急事。其实她也不会有什么要紧事,不过是性子急躁罢了。
谨神月回神过来想要闪开,但是连日来的折磨已经搞垮了她的身体,她刚一抬脚,就体力不支倒在了地上。碾过去也就罢了,不料竟是惊了唐欣儿的马——
“咩——”就当马蹄将要踩到她身上的时候,马儿突然凄厉的嘶叫了一声,将主人狠狠掀翻在地。
“你这个可恶的贱民!”唐欣儿灰头土脸的爬了起来,推开家丁,亲手执鞭朝谨神月打去,“竟敢惊本小姐的马!找死!”
谨神月抬起手徒劳的抵挡一部分鞭打,并没有闪躲。
唐欣儿毫不客气的招呼着,她有一手好鞭法,能打得别人痛不欲生却不致死,而这“贱民”却连哼都不哼一声。这让她十分恼火,手下越发用劲。
不多时,谨神月那件旧袄子已经布满了一道道撕裂的口子,鲜血从里面渗透了出来,但她始终没有发出一声。
“该死的贱民!”唐大小姐扔掉马鞭,上前揪住她的衣襟,就要给她两巴掌。
终于忍受不了这番羞辱的谨神月猛的一推,要将这蛮横无比的女罗刹推开。
“啊——!!!”唐欣儿没想到这人会突然反抗,向后撞了去,偏偏撞到了烧的通红的铁炉,滋的一声脸被烫下了一大块,她凄厉的惨叫着。
“怎么回事?!欣儿你怎么样了?!”唐良终于听到动静,策马过来,就看到宝贝女儿被烫花了脸,登时又心疼又愤怒。
“爹爹!我要她死!我要她死!!”唐欣儿歇斯底里的大喊道。
“好,爹爹替你出气!”说着套马般扬起缰绳,将谨神月绑住,策马狂奔。
吏使大人江严像是急匆匆赶来,便看到这一幕,连忙策马跟上,喊道:“大人使不得使不得,此人不能杀!”
唐良不听,直到拖的尽兴了,才停下来,说道:“大人在说什么?谁说我要杀她了?”
“大人是要将人扔进鬼渊?不可,就交由刑部惩戒吧!”江严说道。
“这贱民伤的是我的宝贝女儿,凭什么把她交给刑部?”唐良说道。
“按律例是要交给刑部的,这……”江严说道。
鬼渊就在不远,江严忽然狂奔,而后一扯缰绳,将奄奄一息的谨神月甩了进去,说道:“手滑。”
“……”唐良往深不见底的鬼渊看了一眼,嗤道:“不知你打什么主意,不过那地方,也是个生不如死的。”
江严看着鬼渊,目光沉郁。
昔日的太子熬了这么久都没死,左丞相一派早已心急如焚。
派出的杀手一次比一次强劲可怕。
现下,连靠暗杀闻名天下的白衣教都出动了。
鬼渊虽然是个让人生不如死之地,但有那位大人在,白衣教也不敢轻易染指。
只是……
太子的颓靡是目前最大的危机,自从被封印之后,太子便如一头丧失斗志羽毛杂乱的鹰,任由自己烂死在此处,不做任何挣扎。
那些曾与太子出身入死的下属们数次潜入此处,帮太子斩杀了前来刺杀她的人之后恳求她离开,都被她拒绝了。
这位还未及笄的少女日复一日低迷,眼里的光也日复一日黯淡。
江严理解,却也不明白。
这个谨国的希望再不振作起来。
忠良们就要被残害殆尽了。
殿下,你究竟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