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菖花酿酒，天气尚清和》有园

73、行人司

　　尚清和顺流而去后才想起一个问题：青琅玕大王是如何发现微尘里的她呢？明明微尘已经隔绝灵力与气息，完全凭借外力行止。

　　如果青知道，必然会告诉她：失去生机的死物会对生机的气息格外敏锐。那条黑暗的洞穴因他长年驻留，野草不生，野虫不入。

　　尚清和百思不得其解，于是开始了作死的试验之路，根据以前所见，将微尘投放到争端频发之地，自己再隐入微尘，并在里面重新摆弄当日的的阵法。

　　两头雄狮在草原上你追我赶、斗得你死我活，方圆百里尘土飞扬，微尘真真微不足道。最后姜还是老的辣，年轻的雄狮浑身是伤败逃而去，老狮子在夕阳中舔舐伤口，很快恢复如初，昂首阔步巡视自己的领地。

　　微尘，仍然被彻底忽视。

　　尚清和重新换了几处地方，大妖们均未发现她。她还不至于作死到十位大王跟前，毕竟只有青琅玕大王是吃素的，其余大王未必愿意给予她猜一猜的机会。清和只好归咎于青琅玕大王修为太高，与之地位相等的大王应该也能发现微尘与她。

　　所以，她当时为何现身？！是太久没被妖族追着打吗？清和调转方向，苦练断尾求生之遁术。微尘里，日月光阴也变得很长，练剑、布阵、布阵、练剑……

　　逐浪河谷，又一块奇石从眼前溜过，尚清和忍不住将奇石摄入微尘里，光润如玉，色带起伏自成画卷。她打开玉镯，这样的奇石已经塞得满满当当。

　　一枚玉镯已无法满足她强烈的收集欲，虽然还是每种三份，奈何她对容成的一切都很好奇，积少成多，玉镯终究满了。

　　再看看身上日复一日的墨色裙裳，她终是激活了行人司的木牌。清和在旷野等了半个月仍未见到所谓的行人司联系她，不禁怀疑那人是否在诓她。

　　在清和放弃之前，一颗脑袋鬼鬼祟祟出现在视野中，半伏在草丛中，腰间挂着的棕色铭牌与陈左使相似。

　　远处的人见到清和突兀地站在空地上不禁愣了一下，随即拔腿跑过来，将她一把按倒：“这里是雪雕的领地，雕王足有七星阶修为！”

　　清和顺势仆倒，同时拿出陈左使留下的木牌作为信物。

　　梁明确定木牌非抢夺而来的，便还给清和：“此处距济城只有三百里，我们尽快赶到济城吧，初春季节雪雕群越来越暴躁。”

　　清和没有异议，跟随他有惊无险地来到济城城门，各自将行人司的铭牌木牌贴在入口的凹槽处，二人被传送到城内。

　　梁明将清和带到济城行人司分舵，一位年轻的舵主接见了他们，江舵主得知木牌是青云殿中陈左使所赠，似乎毫不意外：“陈左使向来仁慈。”

　　清和从对方意味深长的目光中瞬间懂了言外之意。

　　江舵主例行宣传本司：“我司行人遍布容成，绝不比任何宗门世家差。只要做好司内安排的任务，薪俸十分优厚。”

　　梁明在一旁解释：“行人司什么任务都有，先易后难，量力而行，不存在不能胜任的，这一点尽可放心。道友最喜欢做什么—炼器？不会，没事；炼丹？不会，也没什么；布阵？不会……要不你先看看这个事务细分名册，总有可以做的。”

　　清和翻着厚厚的名册，五花八门的任务，每个后面列明详细要求，高矮胖瘦修为等等。除了剑法一丝不苟，她种花酿酒都靠了一丝运气。

　　江舵主见清和一直翻页未停顿，脸色也变得不好起来，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都修炼飞升了怎么连一技之长都没有？！哪怕粗活细活总有能上手的，这是眼高手低嫌弃行人司？

　　江舵主伸手合住名册，直接对清和说，“半月前，仲孙氏大司农招募行人管理灵田，道友意下如何？”这副卖相也就配种田，要是不乐意，打哪儿来，回哪儿去得了。

　　清和点头同意，种田不算全然陌生，灵田可能比普通田地更好管理，她相信大乘飞升这个修为，可以熟练操纵灵气……等等，收回前言，有机会先试试炼灵丹是否炸炉吧。

　　江舵主这才缓了缓脸色，取出一枚带有一长串数字编号的玄铁铭牌，让清和滴血认主：“道友以后在行人司就以编号作为身份，其他事项改日会安排专人教导。”

　　清和没接铭牌：“可否不入司、一事一清？”

　　江舵主淡淡看向她：“无铭牌，不得入城。”也不照照镜子！

　　“城外不需用人？”

　　用，但没必要用一个不受约束的人，没得撂挑子砸了行人司的招牌。

　　清和了然，为劳烦梁明白跑一趟表示歉意，主动询问出城的方式。

　　有位青衣侍从突然来报：“舵主，大司农又派人来催了。”

　　江舵主眉头一皱，随手取出一张面具让清和戴上，仲孙云晖已经不请自来：“江舵主，贵人事忙！”云晖恭敬见礼后，态度强硬地催要人手。

　　江舵主扯出笑脸：“可巧，今日来了新人，正准备荐给大司农，只是初来乍到，还须教导一二。”在找了在找了，真以为找个三星四星的修士去下田很容易吗？！三星四星干什么不行？你那种的也不是琪花瑶草，就是普普通通的五谷杂粮，多一斗少一斗有什么打紧，也就仲孙氏家大业大耐得住这般糟践。

　　云晖忽略梁明打量了尚清和一眼，面具让老脸重换青春，手背的皮肤却暴露了此人不年轻的现实，想想这事儿年轻气盛点的也干不成，勉强认下了：“多谢舵主，大司农要得急，李氏的法器出了问题，秧苗枯死三成，实在等不得！反正也是去田庄，仲孙自会教导稼穑之事。”

　　江舵主略微沉吟，点头同意，与仲孙氏对上实为不智，既然要做那就做得妥帖。让侍从先带清和下去换套齐整的衣裳，顺便嘱咐些规矩。

　　尚清和看着江舵主，他微微点头，清和便随侍从去了厢房。清和自行更衣，侍从在屏风外向她解释面具的功用。

　　容成有些大人物是行人司出身，曾经的主仆现在位置对换，不甚光彩的过去最好是湮灭于时光。因此行人司有项规定，行人执行任务时必须带上司内配制的面具，面具敷在脸上，九星以下识别不了真容。

　　江舵主在木牌上设下禁制，告诫道：“切不可离身，容成的律法等资料给你整理了一套，有空多看看，最好记牢，这里讲究令行禁止，万万不可以武犯禁！”

　　云晖告辞，带着清和驾御灵舟飞行，空中类似的灵舟很多，只是有术法遮挡，隐约看到徽记，却看不清灵舟上的人。

　　梁明犹豫了下，对江舵主道：“方才未测量星阶，万一初一不合要求……”初一是尚清和临时想出来的名字，以便称呼。

　　江舵主笑：“下界飞升，又在城外生存多年，仲孙云晖挑不到更好的修士。”他当面设置木牌，就是为了提醒仲孙，此人尚未入司。

　　梁明点点头，他也不乐意去，仲孙氏在恶心谁！一旦入了套，没找到替代者，别指望能从泥里出来。下界修士飞升前被尊捧惯了，往往比他们这些容成本地修士更高高在上。今日这位又老又穷，半点高阶修士的傲气都无，也不知撞了什么大运竟飞升了……

　　世人口上说着万事无贵贱，氏族宗门间尚同类相轻，容成修士不饮不食，怎肯折节侍弄一片普通的稻田？

　　“只需注意除虫除草及水旱，等夏收就结束了。”忙完这一茬，当年还有两季。

　　云晖与清和站在一望无际的田野上：“便是这里，一万亩良田。”

　　“只我一人？”容成的种田差距这么大？她家丘陵地带，一人分得两亩田地都干得辛苦，即使她在流霞山零零碎碎辟出来七八片空地，拢共一亩半，现在居然一万亩？清和不禁心里打鼓。

　　“作为飞升而来的修士，区区万亩是有些少，干得好我们大人可以推荐你去更大的庄园。但丑话说在前头，一亩春稻产量是有定数，谷物长得好不好也是有标准衡量，园中手册十分详尽，请初一务必用心。”都不必用心，只需勤奋点，绝不要想着能糊弄大司农，上一个这么做的修士正在挖黑灵矿。

　　衡量标准……这就是为什么清和名册翻到底也没意动的缘故，标准定得太细致，叶子的长度颜色，谷粒的大小重量……哪一点不符合就白干了。

　　云晖恩威并施一番，指了指住所，一间小院，也没进院门就坐灵舟离开了。城内城外近距离适宜灵舟，城外远距离适合传送阵，金谷园仍在济城。

　　清和研究了两遍手册就开始行动。现在秧苗插下不足一个月，青青袅袅，分蘗出一两根，水是水，苗是苗，一清二楚。她神识遍布万亩稻田，观察水位，与手册对比，如果过高或过低，就掘开田埂水渠调整，不可直接吸水或降雨。

　　田是灵田，她能感应到水木灵气连绵不绝；秧苗本身却没有半点灵气，也无法吸纳灵气。还以为容成水稻自带仙气，如此普通反而要更谨慎了。

　　捞过挂在竹钩上的草帽罩在头上，清和沿着田地的中轴线一步一步向前走，目光与神识扫过两侧的水田，发现杂草、虫卵、飞蛾等就指尖弹出一缕剑气，击碎成尘，不伤秧禾。

　　第一遍走得很慢，辨认得不甚熟练，杂草害虫也多，尚清和第二遍返程结束回到小院，已经是夜里。清和适应良好，就当锻炼神识和剑气，此后又用了半刻钟在种植手册上记录本日秧田的具体情况。

　　春夜星软，尚清和不紧不慢地演练落霞剑法，城池里自有一番安心，不必担忧妖兽妖修的突然侵扰。黎明的第一道霞光从天尽头的禾尖闪现，清和收剑归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