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菖花酿酒，天气尚清和》有园

53、龙吟

　　妖族的雷劫历来比人修更可怖，因而后世才有妖族先修成人形再以人形渡劫，确实比原形渡劫要容易三分，这三分便是天道明晃晃的偏爱。
　　皎皎迟迟未化作人身，溟海下旁观的妖修都跟着提心吊胆，生怕劫雷将她劈成灰。皎皎沉睡五百多年，小小已然成为四方海域一霸，他目光沉沉：“都最后一步了，何必再争这口气！”
　　昭觉寺，菩提树下，寂静尊者无悲无喜：宿命。
　　漆吴山之约立起惟明阵，切割出六个灵地给妖族，其中溟海灵地最广，随着两个灵地灵力耗尽，其余三个陆上灵地采用秘法掩盖踪迹，再无人知。龙凤等上古妖族纷纷陨落，血脉传承皆断绝，而惟明阵外玄机宗四分五裂，大量传承亦断绝。双方互相诅咒，渐渐形成如今两败俱伤的界面。
　　溟海的动静传到乔陵各地，被困在慕清风剑域中的修士再次躁动起来，这将是几万年来第一个飞升的龙族。两三大乘修士尝试挣脱剑域，却重伤倒在地面，其他修士瞬间老实下来，心中对一剑山的忌惮更甚，反而没心思猜测为何只是重伤而非灭杀。
　　“时候不早了，清和回流霞山，花寒回神秀峰。”慕清风突然出声道。
　　清和与花寒对视一眼，应诺。
　　观澜也适时松手，错身离开时二人以目光道别。
　　薛之湄见状，传音给本门元婴修士各回主峰，反正各脉均有一定的防御阵法。
　　唐棉也传音通知璇玑宗元婴修士回宗门，璇玑宗的修士面面相觑，不知是否该随着一剑山的动静行事。唐棉已匆匆在地上画了个简易传送阵，一挥袖将他们全部扫进阵中，阵法启动，璇玑宗尚且活着的元婴修士一个不漏消失在阵中。
　　见慕清风未阻拦，有样学样，合音门、天意宗、昭觉寺、丹熏派的领头人纷纷祭出空间法器送本门元婴修士回去。
　　被遗忘的大乘初期修士面含苦涩，鉴于一剑山自己的大乘修士也在这里，这份苦涩稍稍退了些。
　　观澜奚落道：“谁会领情。”
　　慕清风尽量在手上用些心思：“不该如此。你疯了？”
　　观澜面上看不出表情：“天意使人疯狂。”
　　慕清风骤然歇手：“罢了。”他起身将木乙琴还给观澜，同时完全收拢剑域。
　　一声声清澈的龙吟在天地之间传响，龙行九洲，吐出九口龙息，万物生长。
　　空镜吸收了龙息后悄然飞向天目山，完美嵌在天缺处，镜面如月，又渐渐黯淡，黯淡成一颗肉眼可辨的星辰。
　　君无意箫声仍气正风清，敬祥纳福，更加虔诚。
　　修士们不及感叹，立即打坐调息，吸纳龙息。
　　玄龙遨游一周后飞回溟海，化作人形漫步南溟岛上，腰间环佩琮琤。诞生于莽草，东流入海，进阶一次遗忘一次，算来她不止九个名字，不甘寂寞每次都会找个玩伴，有人也有妖。皎皎摩挲着玉佩上的“皎”字，看着一路走来留下的痕迹，轻易地记起曾经的故事。不全是美好的回忆，但那便是实实在在的过往，还是记得更好。
　　顶着龙神威压，罗罗、胖胖、小小战战兢兢过来拜见。
　　皎皎好笑道：“小小还是一如既往的聪明嘛。”打量着她不记得被其唬弄的日子，聪明又忠诚，这样的属下竟被她遇上了。
　　三妖再次拜伏。
　　皎皎不再废话，直接赐予他们一阶修为，三妖拜谢后识趣地退下，只留皎皎慢慢行走在南溟岛上。潮涨潮落，海上日升，皎皎最后看了眼小岛，化作玄龙消失在碧海青天。
　　玄龙消失的刹那，天空仿佛打开了某个闸门，晴天霹雳不绝，所有大乘修士，不论人修或妖修，立即感应到了雷劫。大乘后期早有准备，大乘初期则一脸惊悚，竟真的遇到龙凤劫！而雷劫不等人，锁定目标后一道道砸下来，修士们停止吸纳龙息，纷纷各显神通应劫。
　　因大量修士聚集在一剑山，此处顿时一片电闪雷鸣狂轰滥炸，似要撕裂苍穹与大地，誓要裁决正义与不道，修士则渺如沧海一粟。
　　应劫的修士自顾不暇，未应劫的恨不得躲到万里之外。
　　上官瑾放下手中棋子，死局便是死局，解了一夜仍未找出生机。一剑山那边未曾传来任何讯息，反而是羽翮峰的多羽在感应到雷劫后匆匆给弟子传了短讯，便一心一意对付劫雷了。
　　上官瑾拂平棋盘，以局中白子数为上卦，以黑子数为下卦，占之梅花易数：九千载，杏下逢。他眉峰轻扬，没再继续算下去。
　　劫雷毁天灭地，局外人只能等。
　　“清风尊者与微澜尊者是故友？”湛凌满怀好奇，观澜名声不显，竟然能与璇玑宗的大长老陈琼战个平手。
　　远处动静可怖，尚清和心神不宁，只是看了他一眼。
　　湛凌笑道：“两位即将渡劫飞升，你还怕我对他们不利吗？”也太看得起他了。
　　清和立即站起来：“观澜修为尚且不到大乘后期！”
　　湛凌对她的不学无术已然习惯：“龙飞凤翔乘云归。所有大乘修士都可趁机搏一搏。”万年未有之机遇，湛凌不禁扼腕叹息：生不逢时。
　　但凤影只是术法，也能成劫吗？清和抓住话中要点：“还是不得不搏？初期和后期修为有差，雷劫会有偏差吗？”
　　湛凌推测道：“应有些微差异，毕竟大乘初期都飞升成功过。”但人数屈指可数，因此龙凤劫又谓生死劫，九死一生。
　　心无挂念一身轻，湛凌不耐烦空等，继续说着自己的猜测：“慕氏应有凤脉，难怪箫韶九成，无人能出其右。”望着神色不安的尚清和，他无需再问其与斫琴师的关系。身负凤脉的琴师却奏不出凤影，只能是斫琴师心中有真凤，则世间皆为虚凰。一人飞升一人留，再论配不配也没意思。千步峰对万丈崖，岂不是要低到尘埃里？
　　原来如此。清和问道：“可以结盟历劫吗？”倘若师兄与观澜一起渡劫，未必没有希望。
　　湛凌点头。纵然结盟，也是琳琅门下的二人结盟，他不觉得文心阁心高气傲会请求一剑山结盟，虽然是故友，尤其是故友。
　　观澜确实回绝了慕清风的援手，慕清风没有强求，他拔剑为清商等师弟挡了几道天雷。
　　观澜祭出浮玉阵，五行玉髓飞旋，劫雷入阵则被五行玉裹挟极速飞转扎入地下三百里，观澜立于阵中央而毫发无损。他面上不敢懈怠，掐住一把天阶散雷符，将越来越密集的劫雷引三分之一散至其他空域，身体结结实实承受住剩余三分之二劫雷威力的淬炼，虽然三分之二，仍有些超过他能承受的程度，毕竟大乘中期。
　　慕清风肆意出手，引得劈向他的劫雷越来越多，本已空空的剑冢渐渐落下不少废剑。
　　邵明华泰然将长剑横在膝上，不避不迎，硬生生以肉身承接劫雷。薛之湄气得暴跳如雷，若非门下弟子跪下拼死拦住不放她出归去堂，她恨不得穿越上百劫雷去摇醒她！要么当初生随死殉，要么上界后设法起死回生，功亏一篑！薛之湄不得已以天阶传讯符请慕清风照拂她师父一二。
　　慕清风对一心求死的人从不多看、也不多言、更不会多手，为情而生、为情而亡，堪不破，死得其所。想想师伯临终所托，他到底扔出一把长剑挡去三道劫雷。
　　人均五十道劫雷后，陆续有人飞升，没有虹桥、没有飞花，只是随风而起消失在晴天碧日。
　　唐棉见季萱力有不逮，默默分担了她劫雷的一半威力，季萱又羞又愧，却不敢推拒。师父让她闭关修炼，她却偷偷随师叔来了一剑山。几万年来龙凤死绝，谁能料到眼前的劫！
　　慕清风的雷劫已经结束，他定住身法飘于半空。
　　观澜的劫雷已然是最后一道，但这一道雷蕴含无尽威力，他身形不稳，指尖血滴落在乱石上，绘出一个破碎的春意浓的地阶符，霎那间蛰虫惊，始雨水，桃李华，苍庚鸣，鹰化为鸠。
　　慕清风无心赏仲春盛景，迅速从袖中取出羲和令，振铎以告天地兆民：毋竭川泽，毋漉陂池，毋焚山林，毋作大事以妨农功。祭不用牺牲，用圭壁。略过前言“有不戒其容止者，生子不备，必有凶灾”等，未料到千年之后、凤轻之外，仍有如此祝祭，果然所学必有所用。
　　雷声中压抑着愠怒，怒其借大地万灵生机，然三声雷后，无可奈何地终结雷劫。观澜乘风而起，他静静地俯瞰着乔陵山川。
　　慕清风道：“既然难以割舍……”
　　观澜微不可查地摇头，一世长安，足以。
　　慕清风看向晴空：“随你。”
　　天空下起灵雨，毁于雷劫中的草木得到灵气滋润，纷纷复苏，重归盎然。
　　雨落在清和衣发上，轻灵而洁净，清润经脉。她提起的心落下来，唇边泛起笑意。相逢虽草草，长共天难老。终不羡人间，人间日似年。
　　良久之后，尚清和声色薄凉：“尘埃落定，不离开吗？”拒马阵已散。
　　湛凌目露控诉：“说到底也算同门，怎毫无同门之谊？天意宗虎狼之地，我现在回去就是羊入虎口啊！”
　　尚清和噗嗤一笑，谁是羊谁是虎还不一定呢，只是：“那你发一封拜贴给薛掌门吧。”过一下明路。
　　湛凌发了封拜帖便不管了，估摸着薛掌门整肃内务，一时应无暇理会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