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岁年年常相见》盛浅予

24、第二十四章

　　一大早，温夫人便在家门口恭候嬷嬷的到来。

　　“我这把老骨头，倒叫大娘子如此看重，是我的福分了。”轿撵里，一个端庄正坐的妇人走了下来，通身的气场十分不凡。

　　温夫人立即走上前去搀扶住了她，笑着说道：“嬷嬷这说的什么话，我做姑娘时便是您一手教导规训的，难为您又跑了一趟不是。”

　　严嬷嬷这时笑了笑，她跟着温夫人往前厅走去，不由得感叹道：“那时之后都十几年过去了，我瞧你还是我印象中的姑娘模样，这如今竟也做了母亲多年，倒轮到我给你家姑娘做规训了。”

　　“可不是嘛，这日子过的如水般似的，还未发觉就到了儿女成家的年纪了，我瞧嬷嬷倒是一点未变，还同过去一样。”温夫人揽着严嬷嬷绕过长廊走向前厅，严嬷嬷听到此话哈哈大笑起来，她嗔怪的说道：“你倒是惯会说些甜言蜜语哄我开心的，我如今子孙绕膝、四十有二了，倒不必再操心儿女之事了。景哥儿如今跟他夫人还好吧？你这如今两个姑娘已然出嫁了，还剩下两个姑娘待字闺中，一个公子尚未娶妻。这择婿娶妻都是要紧之事，马虎不得，依着你家的门第自然是不缺相看之人的，你便好好把控就是。”

　　“嬷嬷教导的是，这景哥儿夫妻恩爱，不曾起过嫌隙；我那嫁出去的姑娘婆家也未有闲言的，来往府中也都是夫君作伴、一派祥和；现今也就是操心这剩下的几个孩子的婚事了。阿梨倒是不必发愁，她与赵家那孩子是早立婚约的，我们彼此又知根知底，我自是放心的。”提到温梨若温夫人嘴角的笑意就没收敛过，语气也得意了几分，她又复说道：“棠若和泊之的婚事我是一早就在看的，先前给棠若相看的举子她都未曾瞧上，这如今我还在打听呢；泊之他小娘倒是说年纪方小尚不着急，我想着他再读几年书专心科举也是好的。”

　　“你这做大娘子的，自是要事事一碗水端平，他们既是温家的孩子，出去也难免要被人议论。”严嬷嬷坐在主位义正辞严说道，“阿梨可已学过持家管事了？她们姊妹的礼仪教化可学过皮毛？”

　　温夫人点点头，“我自是知晓的，府上的吃穿用度、礼仪规训我都是一视同仁的，那几个孩子我也带去过几次宴席，倒未曾听闻有何不妥。赵家上头还有两个嫂嫂，这料理家事也落不到她头上去，所以我倒未教。”

　　“那我倒要多嘴几句，阿梨是你唯一的嫡女，虽说你们两家是情投意合要结成姻亲，但也难免一切都非尽如人意。你不教她持家管事，往日若到了别家，那要说温家宠溺女儿、不知规矩了。这该学的，还是要学，不能太过娇惯了。”严嬷嬷啜了口热茶，不疾不徐说道。“听说冯家姑娘也在此处，那你院里也就是三个姑娘要一齐规训了。待我见过她们，再复立规矩吧。你心头那个，我责罚的时候可莫要太过心疼了才是，自己人教罚，总好过旁人说三道四的好。”

　　若是旁人这般说温夫人定是要当场翻脸的，但不是自己人又何须说出这般得罪她的话，孰是孰非温夫人还是明白的。

　　“嬷嬷所言，我自是记在心里的，早间我便早早的让她们起来了，现下让王妈妈去叫她们过来，嬷嬷也好看看。”温夫人说罢此话便示意王妈妈去叫三位姑娘过来，她还复是那端正姿态，未曾饮茶。

　　王妈妈过去之时瞧见温梨若和冯姑娘都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无可奈何的说道：“哎呦姑娘，怎的这般瞌睡？云溪去拿些酸物给姑娘吃，也好清醒些，不然嬷嬷等下见了又要斥责了。”

　　云溪过去的档口采莲笑着说道：“昨日冯姑娘同我们姑娘一齐睡的呢，这夜间不定她们闲聊了多久，早日才竟这般困。”

　　王妈妈听见这番话也复笑了起来，“咱们姑娘菩萨心肠，自是同旁人都相处的来，眼见两位姑娘如此投缘，大娘子心里要宽慰许多。”

　　“姑娘，果脯来了，快尝些。”云溪端着一盘酸物走了过来，递到温梨若面前，她吃了一颗立即酸的直皱眉，整个人都清醒了许多。云溪又转到冯闻燕身边，“冯姑娘也尝些吧，早日新买的呢。”

　　“这也太酸了吧，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树上新摘的呢。”冯闻燕吃了一口便想直接扔了，确实是让她完全清醒了。

　　云溪瞧见她们的反应乐不可支，“夫人近日只想吃些酸的，先前买的总说不够酸，所以这几日便托人现做了些，都是青果，自然要更酸些。”

　　“现既已清醒，姑娘们便随我走吧。”王妈妈说完，温梨若和冯闻燕将吃了一口的果脯搁置下了，便一齐走了出去。

　　瞧见周围没有人后，王妈妈轻声说道：“这严嬷嬷是大娘子闺阁之中时老夫人特意请来的教习嬷嬷，她在宫中多年，是被女官收养长大的，颇有手腕，规训姑娘很有一套，是十里八乡都在夸的。她为人公正、处事雷厉，姑娘待会儿见着她时态度要放低些，谦逊一点，她也不是不好说话的。切记莫要忤逆她，她规训人可不讲情面的，姑娘可知道了？”

　　温梨若温顺的点了点头，“知道了王妈妈，严嬷嬷教导我听着便是，绝不顶嘴。”

　　“这就是了，她规训姑娘，大娘子即便心疼也不能说些什么。得她教导的姑娘，都知书达理、恪守规矩，外间人多是夸赞的。姑娘拿她当自家人看待便是，这自家人规训，总好过外人多有闲言。”王妈妈带他们穿过长廊又在温梨若跟前小声附耳道，“里头那个不省心的，姑娘心里有数便好。”

　　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都心下了然。

　　转去后院之时，温棠若早早的便在门口等候了，瞧见温梨若她们的身影便热络贴过来。

　　“三姐姐，冯姑娘，这几日嬷嬷规训，倒要让姐姐们体谅了。希望我们护持互助、团结一心才好。”温棠若今日倒不似之前般穿的花红柳绿的，浅蓝色的衣裳得体的衬托了她的优雅姿态，头上的簪子几支便相得益彰。她摆出一副大家闺秀模样，说出的话十分漂亮，几句下来便能让外间的嫡女心生好感，又间接的凸显了妹妹比姐姐懂事。最重要的是，叫人无可指摘，真真是一箭双雕。

　　温梨若内心翻了个白眼，面上却还要端庄微笑，她平心静气的说道：“妹妹如此聪明伶俐，自是无需谦让的，闻燕又大度，区区小事也不觉冒犯。咱们姐姐妹妹的，像往日般相处便好，说什么体不体谅的话，倒叫旁人多心了。”

　　这番话既暗示了同冯姑娘的关系十分密切，又间接打压了她想压人一头的故谦心理，又以嫡出姐姐的身份将局面翻转过来，外人听了也只觉温家的嫡女端庄有方。

　　果然此话一出温棠若面上的笑容立即弱了几分，她便转而同冯姑娘面前走去，亲切的笑道：“早闻冯家之女气度爽朗、行事大方，我今日见着冯姑娘竟比传闻中的还要更甚些。昨日未曾见过，这几日闲来无事冯姑娘也可去我那儿坐坐，我自是不胜荣幸的。”

　　冯姑娘听见这番夸奖十分不好意思，她于是说道：“我不喜那些缛节，四姑娘同阿梨一起唤我名字便好，往来得空倒可一起闲聊。”

　　“那自是太好了，闻燕姐姐。”温棠若见冯姑娘态度极为友善，心下也得意了几分，立刻亲亲热热的揽着她的胳膊。多同几个嫡女交好，日后也好铺路的不是。

　　云溪和采莲见她们姑娘就此被温棠若挤在一边十分气愤，手疾眼快的赶忙护住她，而温棠若刻意忽视冯闻燕想拉拢温梨若的手，得意洋洋的走在了前面。还装作懵懂无知的样子说道：“我方才并未注意，三姐姐不会生我的气吧？”

　　现下若生气倒显得她不识大体了，温梨若只好面上忍了下来。

　　“她们院里的人竟这般不知规矩吗，差点儿将咱们姑娘挤下廊外了，还好我这手疾眼快。”采莲想起方才的情景还十分生气，一看她就是故意的。

　　云溪叹了口气宽慰道：“她们院中的人你又不是不知，总要争个高低的，姑娘没事就好。若就此生气，倒显得咱们姑娘斤斤计较了。”

　　采莲瞧着温棠若面上装的贤淑模样，不时轻笑走在前头，气愤的瞪了她好几眼。温棠若倒心情十分舒爽，她们正房的人越气她越高兴，总要事事压他们一头才好。

　　王妈妈耳鼻观心，但又不好说些什么，毕竟她面上也不算犯些什么错，左右可以以姐妹之间的口角带过，只好先忍下了。

　　进了前厅，三位姑娘站在一排端正行礼、面目含笑，“见过嬷嬷、母亲。”“温大娘子，”冯闻燕说完，温夫人也端庄点了点头。待几位姑娘坐下，严嬷嬷才复开口：“我姓严，姑娘们听见我的姓氏便知，我这人严苛古板，既得了我教导，那便应该端庄互谦，我不喜那些子故作聪明。”

　　温棠若眼神立刻活络起来，她故作谦卑的说道：“嬷嬷教导的是，我们姊妹三人自是平和相处的，像平日……”

　　“温家的姑娘竟这般不知礼数吗？长辈还在说话，后辈就可随意插嘴了？”严嬷嬷面上沉下来，又瞧向温夫人，“大娘子怎般说法？”

　　温夫人配合的脸色也一齐降下来，又复看向王妈妈，“掌嘴，小女管教不善倒让嬷嬷费心了。”

　　温棠若还未来得及辩解脸上就挨了一巴掌。

　　严嬷嬷这时面上缓和了些，她就此说道：“这俗话说治家与国平齐，在自己家里随意妄言至多被斥责几句，可若在外头丢了脸，那便连带着整个温府都丢脸。四姑娘年岁小，旁的姑娘还未说话你便抢答，是想在我面前表现你懂事机灵。可我方才就说过，我不喜自作聪明之人，这一巴掌，是让你知晓自己为何受罚。四姑娘可知道了？”

　　温棠若捂着脸面容尴尬，却又不能在这时更加丢脸，她面上挤出了一丝笑容缓缓说道：“嬷嬷教训的是，我自是不敢再犯。”

　　“嗯，这便是了。”严嬷嬷这时才淡然的啜了口茶，方才的场景让她们见识到了严嬷嬷的厉害，温梨若和冯闻燕吓得都未敢言语。连冯闻燕这样桀骜不驯的人都变得端正起来，众人心里都生了几分佩服。

　　“嬷嬷舟车劳顿，自是有些辛苦了，吃罢午膳，下午再复规训吧？”温夫人说完严嬷嬷点了点头，几位姑娘便行礼先行退下了。

　　刚出厅门，冯闻燕便捂着胸口平复了口气，“方才吓死我了，这严嬷嬷的气场连我都不禁惧怕几分。瞧她刚刚脸一沉，我这心就提到了嗓子眼儿，全身僵硬不敢动，这比打我骂我还要可怕。”

　　“毕竟是宫中长大的，这接触的人都七窍玲珑心，自是咱们无相比与的。她一句话，既叫你知晓错处，又不心生怨恨，确是了得。”温梨若回想起方才的一幕仍觉敬佩，这第一次见面，就叫她们长了教训。

　　冯闻燕认同的点了点头，同温梨若回去前院了，而温棠若心中有气但又不得开口，此番丢了脸也无心再去巴结冯家嫡女，自顾自回了后院。

　　“这严嬷嬷如何？此番争来了机会，可莫要错失的好，往后你若得运嫁了高门，那不是一朝龙在天、事事随你意了。”一进门，如小娘便眉飞色舞的幻想起了往后的生活。庶女又何妨，得了宫中嬷嬷教养，何愁日后会落于人后。

　　“阿娘莫要烦我了，”温棠若刚得了委屈无法发泄，听见这话就气不打一处来，叫大娘子当众责罚让两个嫡女看了笑话，这是莫大的屈辱。

　　“这是怎般了？从那头回来便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如小娘赶忙上前安慰道，“可是大娘子给你难堪了？”

　　温棠若得了发泄的出口立即委屈的抱怨道：“还不是那个严嬷嬷，我本想着在她面前立个好的形象，表现好一点。她倒好，当众叫我下不来台，说我不无规矩、自作聪明，大娘子让王妈妈给了我一巴掌，倒让她们看了笑话。”

　　如小娘听见此话立刻循循善诱道：“那严嬷嬷，是自小被女官养在宫中的，这出来做外间的教习嬷嬷，心气儿自然高了一些。但她见多识广，京中的人家无有不识的，你若得了她青睐，那日后在高门之中替你美言几句，你这姻缘还何须发愁。”

　　温棠若听见这话气也消了大半，虽说严嬷嬷此番确实叫她丢了脸，但也确实叫人说不出错处。日后若她去了大的场合，那些正头大娘子可不免要夸她礼数周到，也算是教了她了。

　　她于是点了点头，就此咽下了这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