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岁年年常相见》盛浅予

23、第二十三章

　　“不过是教些皮毛罢了，何须如此大礼，这可使不得冯大娘子。”前厅里，冯大娘子早早的便将冯大姑娘带来温府，使唤下人搁置了许多物件儿。胭脂水粉、各类布帛、还有姑娘家欢喜的金银首饰，罗列成一圈儿，将温家上下都顾及到了。温夫人瞧着送了这么些礼物，实在是不好意思接受，正推辞着叫她再复拿回去。

　　冯大娘子不容置喙的将她拉至主位上坐下，又坐在她身旁，“我这女儿性情乖张，又不服管教，若我请来个嬷嬷教化她，怕是三两日就被她给气跑了。这次入宫，原也不打算官家能高看她两眼，但她往后总要嫁人。若上面没个嫂嫂帮忙操持家务，她又是个性子散漫的，如何能做好人家的当家主母。所以我想着，叫她多少跟着学些礼仪规训，这之后我再教她料理家事，日后嫁了人外间也不至于说冯家女儿没规没矩不是。”

　　“咱们做母亲的，是要时常操心儿女之事的，她们往后都是要做当家主母的，一言一行外间人都看着呢。若全无规矩，倒说咱们家的姑娘没有教养了，连同未出阁的女儿也一同连累了不是。”温夫人对冯大娘子的话深表赞同，毕竟是嫡出的女儿，身份地位摆在这里，往后要出嫁的人家门第也不会低到哪里去。那这之后免不了持家应酬，若出糗倒叫旁人耻笑了。

　　“正是，你这番话是说到我心坎儿里去了，她妹妹一早便嫁出了，只留下她一年大过一年，这如今都19了，还未定下呢。”说到这冯大娘子都不想正眼看她，冯大姑娘倒跟没事儿似的权当耳旁风。“趁着这次赴宴，我想着叫她多同旁家姑娘来往研习也好，将她这野惯了的性子收一收。这几日教化，我便叫她住在温府磨磨性子，同阿梨一起待着说不定能让她收敛一些。如此叨扰，区区一些礼物你又何必放在心上，这往后我们两家来往的时日还多着呢，大娘子这般见怪我倒要觉着是不想同我们冯家往来了。”

　　“冯大娘子这说的什么话，我巴不得你日日过来叨扰才好呢。话都这般说了，礼我便大方收下了，我瞧着冯姑娘倒十分欢喜，住在温府你就全然放心吧。”冯大娘子都将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温夫人再做推辞倒显得见外了，她便就坡下驴大方应下了。

　　“这就是了，我若不放心也不会来温府叨扰的不是。”冯大娘子听见这话才笑着喝了口热茶，“既是同阿梨一起规训，大娘子便不必有何顾虑，只管好好调教她才是。她若不服管教、目无规矩，只管狠狠责罚她，无须担心到时如何同我交代，我自是不会心疼的，你只管一视同仁便是。”

　　温夫人默然笑笑，“该严厉规训的时候自然是要严格对待的，咱们还不都是为了她们好吗，此番得了教训，往后出去才不会被别人再立规矩。”

　　“是了是了，有你这番话我就全然放心了，咱们做母亲的若不是为着她们打算又何须费这般心思。”冯大娘子此番才将心彻底落地，只盼着在温府规训能真的稍稍让冯姑娘改变一些。

　　“阿娘，阿梨妹妹的房间在哪里，我想去同她聊聊。”冯姑娘最烦这种妇孺间的谈话了，只会让她愈发不耐烦，还不如寻个地方清静一番才好。

　　“你这孩子，尽全无规矩。”冯大娘子立即回头瞪了她一眼，每回去往他人府中稍微多聊一些，冯姑娘便会不耐烦要寻个借口出去闲逛。

　　“不碍事的，让王妈妈带她过去吧，既是要在府中多住几日，让她们早些熟悉也好。”温夫人安抚的拍拍冯大娘子的手，对她使了使眼色，她一时也不好再说些什么不是来。

　　王妈妈见此便走到冯姑娘面前笑着说道：“冯姑娘随我去吧，我们姑娘佛面善心，你们一起定能相处的极好。”

　　冯姑娘便起身跟在王妈妈身后去往温梨若房间了，她本就是惯常找的借口，想偷溜出去散散心的。但温夫人叫王妈妈带她去，她倒不好借故不去了，只好挠挠头无奈的跟在后面，想着待会儿怎般同温梨若相处才好。

　　“姑娘，冯姑娘来瞧你来了，这几日都要在府中住，大娘子说叫你们早些熟悉一番也好。”进了房内，王妈妈率先开口，招呼冯姑娘在屋内坐下，才复出去了。

　　“我原以为你要再过几日才来，不曾想今日便来了，还这般早。”温梨若惊喜的冲冯姑娘笑笑，面上的妆容已完成了大半，冯姑娘瞧见她这般友好便就近坐在她面前。

　　她指着妆台上的胭脂水粉一脸不可置信，“你早日妆造的工序竟这般复杂，这么多的胭脂水粉都是你要用的？”

　　温梨若点点头，云溪笑着说道：“姑娘家的妆容本就仔细，若是要去宴会之上，那妆造更要费些心思了，不然岂不是要落人口舌了。”

　　“你管那些俗人做什么，我最烦妇人嚼舌根了，不是他家长短，便是自家这点破事儿，说来说去没完没了，听得我耳朵都要生茧了。”冯姑娘对此话嗤之以鼻，她向来是不爱听人长短，也不在乎旁人如何看她。

　　这话一说完，众人都笑了起来，云溪她们互换眼色觉着冯姑娘着实有趣。

　　冯姑娘见她们笑更为无语，“笑什么，本来就是嘛，若不是早间我阿娘硬要叫我梳妆打扮，我平日是不碰这些胭脂水粉的。总觉着脸上黏腻，又极为麻烦，还不如素面朝天的好。”

　　“我瞧你怎般都好看，今日妆后倒是更惊艳了些。”看着温梨若真诚的笑颜，冯姑娘也挠挠头不好意思的笑了。

　　云溪将温梨若最后的妆容收尾，她们便一齐坐在桌前闲话。

　　“我叫冯闻燕，我爹爹希望我们姊妹二人巾帼不让须眉，才复取了这个名字。木兰辞里的‘但闻燕山胡骑’，便是我名字的来源。日后你倒不必老叫我冯姑娘，叫我闻燕便行，我不喜那些繁文缛节。”冯姑娘大致介绍完自己的名字，又复一脸烦躁的去扯她的裙摆，“我最烦穿这碍事儿的衣裳了，还没我日常所穿的衣物轻便，女子就是麻烦。”

　　温梨若笑着帮她整理了一下裙摆，才复说道：“你坐下时便顾及着裙摆，这样脚下便不会被这裙摆所绊了。你瞧，就像我这般坐下，是不是就好了？”

　　冯姑娘于是学着她的模样又试了一次，果然轻便了许多，“还是你有办法，倒让我舒服了些。若是我阿娘，听见这话必定就会不耐烦的数落我，你倒是未嫌我笨。”

　　“人固有长短，你的长项未免不是我的短项，这有何耻笑的。你不喜裙衫胭脂，自然会有所不适应，只要反复妆扮几日倒也能熟能生巧了。但你所善的骑马射箭，我不一定几日便能学会，如此说来你是不是更为厉害？”温梨若的话叫冯姑娘心下一暖，她许久没被人认可过。作为冯家的嫡长女，旁人眼中抚琴簪花、知书达理才是一个女子的本分，她与旁人不同便是过错。第一次有人对她说，你所善极为厉害，是可以被人欣赏的。

　　她斟酌了半天还是挠挠头，“我这人嘴笨，说不出什么甜言蜜语，但你方才所言让我很为高兴。旁的我不会，但你若对骑马射箭有所兴趣，我倒可以全心教你。”

　　温梨若回之一笑，她听见此话也极为高兴，“那行啊，改日你教我便是。”

　　本以为温梨若会同其他大家闺秀一般不屑与她这种另类为伍，但没想到她倒通情达理，格局也比她们要高上许多。能认识她，冯闻燕也觉着十分高兴。

　　两人一见如故，好似还未畅聊许久便到了用午膳的时辰了，冯闻燕大方坐在温梨若旁边。席间温梨若觉着今日新蒸的鱼羹极为鲜美，将自己碗中的喝完了还意犹未尽，冯闻燕见此便将自己那碗鱼羹推到她面前。

　　“我不爱喝各类羹物，给你喝了便是，也不至于浪费了。”温梨若瞧着面前的鱼羹灿烂一笑，心满意足的喝了起来，冯闻燕见她十分开心也不由得笑了起来。

　　冯大娘子耳鼻观心的笑了笑，“我先前还怕她们相处不来，闻燕这性子不知得罪了多少大家闺秀，她平日里是不屑与她们为伍的。能顾谅他人，我这还是瞧她头一遭，想来她倒是同阿梨能聊得来，也算是没白来这一趟了。”

　　“阿梨脾气极好，自是没有那些骄纵之气的，上回在布衣坊她就说欢喜闻燕，我瞧她们倒是投缘。”温夫人瞧见她们相处的极好也不免放下心来，冯姑娘这孩子真诚直接，往来倒是要简单许多。

　　“投缘才好，我倒是希望我家闻燕能同阿梨多多学习，平日里出门莫要失了礼数，外间也要有副贵女姿态。不然在宫里若落人口舌，那我们冯家的脸可要丢尽了。”冯夫人叹了口气。

　　温夫人宽慰道：“我瞧闻燕这孩子体贴大方，也不是全不听劝之人，大娘子莫要太过烦心了才是。”

　　冯大娘子点了点头，又复替温夫人夹起菜来，“莫要说这些了，我们便该吃吃该喝喝，孩子的事日后再慢慢教化去。”

　　这桌饭倒吃的其乐融融，冯闻燕也没有再说要提前离席之话。

　　到晚间之时，温夫人着手将冯闻燕的厢房安排至温梨若旁边，待明日嬷嬷来了再一同规训。

　　“我听说明日嬷嬷便来了，如今就阿梨和棠儿还未出阁，依着我家的门第她俩日后自然都是要做当家主母的。这如今都大了，也该让棠儿一同学些规矩不是，不然往后去到婆家倒叫人耻笑了。”温大人给她倒了杯热水，才复说起此事。

　　“嬷嬷来是为着阿梨和冯姑娘近日入宫赴宴之事，贵家嫡女自然不能失了礼数。我往日里也带棠若去过外间的宴席，这平日的礼仪教化我都是一视同仁去教的，莲若和仙若在婆家也未有人说过她们的不是。若是她们姊妹二人一同规训，那一齐去学也是情理之中的事，现下冯家嫡女也在，让庶女一同岂不是叫她自降身价。”温夫人不动声色的回绝了此事。

　　这段话说的并无破绽，且强调了嫡庶之分，一个庶女养在妾室之下，任凭再有本事温夫人觉着她也不可能有入宫面圣的机会。一样的吃穿用度、日常规训，已经足够她做好一个寻常人家的主母了，便该不应生些其他心思来。

　　温大人见状又徐徐图之安抚道：“我知你平日待她们自是一视同仁的，莲若和仙若在婆家也是被人夸赞的，她们都说是温家大娘子教导的好。那时她们不是也没有这种能被宫里的嬷嬷规训的机会嘛，既得了这次机会，我自是希望她们两个都能一齐教导。冯家不拘小节，我觉着冯姑娘应当也不会介怀此事，若单独将棠儿刨除在外，外人瞧见了倒该觉得温家小气了。”

　　温夫人听见这话心下了然，定是陈芙如得知此事叫温大人过来暗示她的，若就此一口回绝，倒显得她不宽宏大量了。

　　于是她冷笑道：“官人既早已打算好了，还问我做什么，我若仍不应倒显得我的不是了，那边又要说我有失偏颇了。”

　　“夫人这说的什么话，你是温家的主母，这家里家外自是夫人当家做主的。我不过是心生建议，夫人若不应，那就不叫她去便是。”温大人立刻替温夫人捏起肩来，“我有些许时日未去过后院了，今日她同我说起此事，你说也不是强人所难之事，我们拒绝倒显得狭隘了不是。”

　　这番话才让温夫人心里舒服了些，她就此说道：“我也不是小肚鸡肠之人，她若想学，明日同阿梨她们一起便是。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若她只是想多学些礼仪教化，那便好好去学。要是被我发现她跟冯姑娘她们相处不善，她便不要学了，省得传到外人口中倒说我们家的姑娘没有规矩。”

　　温大人听见这话喜笑颜开起来，“我就说夫人宽宏大量，棠儿平日里乖巧懂事，自是不会做这挑弄是非之人。不过我一定叫她恪守规矩，不在外人面前丢脸。”

　　既已说通此事，他们便安生歇息了。

　　而旁边的冯闻燕却觉着有些睡不着，她又复起来敲温梨若的门，“阿梨，阿梨你睡了吗？我有些睡不着。”

　　温梨若听见这话便起来将门打开，探出个小脑袋，“那你要不要同我一起睡？想来你应该是不太适应，过两日便好了。”

　　冯闻燕听见此话小鸡啄米般点了点头，“好呀，我白日正好还未同你说够呢。”

　　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传来，温梨若便关好门和她一同躺在了床上。

　　“阿梨，你不觉着我同你们相差甚远，瞧着便不像大家闺秀吗？”旁边的冯闻燕瓮声瓮气的开口道。

　　“并不是每个人都要做一个合乎规矩的大家闺秀呀，”温梨若侧过身继续同她说道，“我第一次见你便觉欢喜，你率性直接、不拘小节、又待人真诚，如此品行许多人都未曾达到呢。我知道你这般问我是因为你阿娘希望你合乎规矩，我所知的嘉陵郡主也是这般洒脱的性子，但她对外的礼数依旧是叫人挑不出毛病的。我们生于贵家嫡女，一言一行皆代表着家族颜面，你不满你阿娘的管制才赌气般的肆意妄为，不但伤了彼此的心，还叫旁人笑话了。我们何不想个折中的法子，对外恪守礼制，对内随性洒脱，岂不是更好。”

　　听见这番话冯闻燕也侧过身认真同她说道：“阿梨，你说话总是这般一针见血。我也欢喜你，因为你不像其他人那般排斥否定我，若我阿娘能这般同我说，我也不是全然不听的。你说的不无道理，我自是会往心里去的，同你熟识我很高兴。”

　　两人说完便相视一笑，温梨若替她扯了扯被褥，轻声说道：“睡吧，明日嬷嬷来我们还要一同规训呢。”

　　冯闻燕点了点头，两人皆闭上了眼睛睡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