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情》平安夜

2、第 2 章

　　第二天刚蒙蒙亮，江浅就已经醒了。非常香甜的睡眠感，自从失业后，这已经阔别他很久了。
　　他有些不自觉地侧过脸来，看着身旁沉睡的男孩。
　　说是男孩，面容已经有了男人的坚定沉稳，但仍存天真孩子的影子。
　　弟弟长得像父亲，刚毅的外貌。并不是非常英俊，但看得出长大后会非常有男人味。
　　还在想着，弟弟已经朦胧地转醒了。
　　唔……哥，醒了啊？
　　嗯。
　　闹钟叮叮当当地敲了起来。弟弟支起身子按掉，抓抓乱敲的头发，寒冷已经逼迫他不由得清醒过来。江贺看了哥哥一眼，眼睛里还有淡淡的困倦：现在才四点多，哥哥继续睡吧。说罢，动手把原先披在自己被子上的大衣，反过来披在哥哥的上面。
　　原本厚实的被褥已经很暖和了，其实没必要再加上给体温捂热的大衣。江浅想叫弟弟穿上，但他已经快步地离开了房间。
　　才四点半就要早起读书。他心想着，有点酸涩地疼感看着江贺的背影。恍恍惚惚地，想起了自己。
　　小的时候，他一直认为自己在家里是一个尴尬的存在。
　　曾经以为所有家庭都是这样的。父亲母亲对他，只似本分地养。他有看见那些被宠溺得厉害的孩子，只是奇怪怎么那么亲昵，完全后知后觉。但是他也不在乎，因为他是他们唯一的孩子。或许他们的爱藏在心里吧。他这样暗暗想着。
　　后来生了弟弟，感觉自己得天独厚的地位被颠覆了，不再是唯一。弟弟长得像父亲，那个给人做木工的、大老粗的男人更是疼宠得厉害。这个家由男人做主，他自然地被遗忘了。
　　他恨。小小的孩子啊，太强的占有欲和嫉妒心。他和他们争吵，父亲咆哮声就炸在耳畔。男人拿他刚做好的木棍抽他，江浅用手去挡，鲜红的血就滴滴答答地流了下来。他看见母亲不言不语地护着弟弟，站在他们身后。
　　母亲给自己包扎，身旁的弟弟被父亲带了出去。他质问母亲为什么只爱弟弟，不爱他。她一边矢口否认，可是神情明明是无可奈何。
　　没有办法，不能不爱江贺。
　　是的。咆哮的父亲，不言语的母亲，夺走一切的弟弟。在那个烦躁的青春期里，他认为这是一个如此冷漠的家庭，令人生厌。
　　高中，他执意离开县里，要去临近的城市读。城市的门槛是扭曲了的歧视，名校规定明确：岛外生高出录取线二十分，可免交四万。但即使你过了他们的录取线，却没达到高出二十分的标准，一样的，四万借读费不能免。
　　四万，太高昂的学费。家里没有钱，有，他也不会软下语气来要。他决定去名校，就是因为学校寄宿，他也不用看见父母的脸，还有那个惹人厌恶的弟弟。那是一种不切实际地孩子愤恨地执拗，他想和他们断去关系。
　　和父亲大吵一架之后，他顶着通红的巴掌印摔门而去。
　　最后父亲妥协了。让他上了岛外的高中，不用交四万，因为他的成绩出类拔萃。但学费，仍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他本以为他的分数足以证明自己。他本以为他会骄傲。
　　但是他仍旧不快乐。他接过父亲手里的钱的时候，觉得非常的屈辱。他不想依靠他们，一点都不想。但是他只是个高中生，十五六岁的高中生，没有经济来源。
　　他很认真很用力地读书。从不把无用之事放在眼里。名校里那些娇生惯养的城市孩子们开始出双成对亲亲我我，他仍在图书馆里咬着五毛一个的馒头，在食堂里用免费的汤泡白米饭。
　　理所当然，他考上了非常好的大学。靠着自己打工的钱和他不想却不能退却的那一份钱，上了大学。
　　他一直都是优秀的代名词，一丝不苟地严谨。老师们都非常赞赏他，大学毕业了，他又靠着公费，远渡海洋，去学精算。
　　精算师是一个非常好的职业。前景佳环境好，国内国外需求量大，人才匮乏所以职业竞争少。年薪大概8.5万美元，在社会上也有极高地位，受人尊崇。
　　他自然毫无疑问地选择了这个职业，代价是自由和时间。
　　要得到精算师的资格，所需要读的书可以用米来计算。他也像是高中生那样早起晚睡，自中辛苦自然知晓。过程单调艰苦，但只要得到资格，一切都不值得一提。
　　最后，他当然成功了。瞬间他有一种“证明了自己”的感觉，非常非常的痛快，像是撕裂一般的鲜血淋漓的快乐。
　　接踵而至的大公司的邀约像雪花一样塞满了他的信箱。这是个庸俗的比喻，可事实如此。开始有许多人，极力地追逐在他的身后。
　　那些形形色色的赞美、崇仰和追逐。
　　成就感把内心的空虚和疼痛所填满了，他几乎听不见它的声音。
　　这件事情如果安插在别人身上，一定欣喜若狂地打电话给远在故乡的父母，遥寄喜讯。
　　但是他并没有告诉他们。他来美国后便再也没同他们联络。他想了断一切。
　　或许是因为从小在家中太过压抑，他竟在美国有了一个小男朋友。
　　那是他唯一的张狂，他甚至从未想过自己是否真的是同性恋。这种骨子里让他觉得叛逆的味道非常的酣畅淋漓，是一种报复——无论这是不是愚昧。
　　朋友忧心忡忡地建议他，Zoe，你该去看心理医生，你有太多的事情压在心里。
　　心理医生说，你该放掉心里的恨，它会让你心灵越来越沉重。
　　你该回去看看家人了。你们身上毕竟有血缘为纽带，家人才是你最后栖息的港湾。
　　圣诞节到了，人人都与家人团聚。路旁穿着红彤彤羽绒服的小姑娘笑嘻嘻地在路上分发贺卡，她写“home, sweet home.”
　　夜晚他打开书，每一字行里都写着，回家。
　　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