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靖从种田开始》江上秋雨

88、第八十七章

　　秦家买粮的时候，县衙的烛火一夜未熄。

　　黎明时分，于承志带着胡茬，一脸憔悴的往后衙走去。

　　县令夫人长发都未梳，在门口迎接他，见他失魂落魄的模样，不觉心疼，吩咐同样一夜没睡的红翡说道：“去给老爷熬碗凝神汤来。”

　　红翡领命而去。

　　县令夫人上前搀扶于承志，他摆摆手说道：“夫人莫急，我自己走。”

　　一靠到椅背上，于承志的双眼皮就往一处合，他闭眼说道：“把凝神汤，换成提神汤。”

　　县令夫人强忍心疼道：“老爷小憩一会儿，天亮了才好办事情。”

　　话音刚落，于承志心神一松，已经歪头在椅子上睡了过去。

　　县令夫人眼眶湿润，召了红翡几个丫鬟，费好大的劲儿，才把于承志挪到床上，给他盖了薄被，不顾丫鬟的劝阻，守在床边。

　　于承志睡醒，天已大亮，他看了看趴在床边的夫人，悄悄起身，把夫人抱上床，盖上自己盖过得被子，又在夫人额头轻轻一吻，拽了拽身上皱巴巴的官服，转身大踏步走去。

　　县衙，所有的人员齐聚一堂，县丞和主簿，翻阅了昨夜于承志连夜找出来的百年前的县志，上书，大云朝六十五年，东阳县大水，黄水淘淘，百姓十室九空，十不存一，整个东阳县，成了一片水乡泽国。

　　洪水后，周边县陆续迁过来人口，东阳县才渐渐有了起色。

　　这已经是前朝的县志了，东阳县又经过了朝代倾覆，县令前朝，今朝，有中间被罢官的，斩首的，足足有六十余任县令。

　　每任县令第一件事，便是写县志，记录自己的功绩。又因一些原因，记录颇为凌乱，中间还有一部分丢失。

　　这短短几行字，还是于承志翻遍一摞厚厚的带着尘土的县志，在一册薄薄的册子里，半截纸上找到的，下半截不知记载了什么，又被人撕掉了。

　　县丞双手发白，握着县志的手都被攥红了，他喃喃道：“不至于此，雨只下了一个日夜而已！”

　　主簿也恍惚点头道：“我们东阳县，水路四通八达，虽然河岸相差小，但近百年来，也不是没下过大雨，俱平安无事，老爷这事不急，再看看情形再说！”

　　于承志又递给二人一封信，二人看完，身体摇摇欲坠，却仍强撑道：“山寺方丈了然大师确实勘验风水一绝，可这天象，未曾听闻啊！”

　　这封信，正是山寺方丈了然大师给于承志的。上面写了，了然方丈，夜观西方，黑中泛白，这正预示着百里之外有大雨！

　　虽然东阳县只下了一个日夜，但是隔壁卫东县状况不明，还希望县令大人重视起来。

　　其实就是了然大师，卜了一卦，显示大凶。才顺着卦象，去寻找不对劲儿的地方。因果关系，也不知谁是因，谁是果了。

　　于承志昨夜连夜派李虎，快马加鞭，赶往卫东县，因为河水暴涨，水流湍急，行船已经很危险了。

　　县衙众人商议未果，出门又见东方云薄，虽然天未晴，暖意已经渗透了过来。

　　县丞出了县衙笑道：“看这天气，必然无事！”

　　主簿也重重附和道：“但愿是我们杞人忧天矣！”

　　二人说了几句，就分头去执行县令大人的命令。老实说，其实他们比县令大人更惶恐，县令大人是三年一任，而他们的根基，一家老小，就全然在此啊！

　　二人嘴上轻松，却一点不敢马虎大意，一个去东阳县各个测水石，查看水线。

　　另一个去埠头，吩咐所有船锚，加长锚索。

　　埠头，各个船家，唉声叹气，一个发须乱蓬蓬的老者，叹气道：“好好的，加长锚索做甚？都说我们东阳县比卫东县好上很多，没有头面税，可这加长锚索，也是一笔银钱，你信不信此刻，粗麻绳的价格，翻了天去？”所谓头面税，是隔壁县，卫东县的独有税赋，县老爷说了，让外来者，看到卫东县的好样貌，文明。

　　这哪个衣衫不整，就被拉去缴一笔银钱，长久以来，民间确实整齐成风。这后来，就变成了统一发饰，男须玉冠簪发，女须铜簪盘发。

　　这样式统一，必须在百香阁够买才成。但凡样式不同，被当街抓到，罚一贯钱。

　　富人家在家穿金戴翠，出门又有轿子，买什么吩咐一声，家丁仆人去买就是。这衙役也是看人下菜碟，也不会去掀轿子不是。

　　这穷苦人家就倒了霉，男丁必须出门讨生活，二两银子买一顶玉冠，还时时担心被偷了去，不时摸一摸，这丢了，家里可再攒银钱，也不够第二顶了！

　　有丢了的，趴地大哭，攒不够钱，就全家卖了身，做仆人去。

　　有很多出逃的，还有流匪趁乱窝藏在卫东县各个乌烟瘴气的角落。

　　上次于县令去协查办案，就察觉东阳县从上到下，俱带着一种浮夸。

　　各个衣衫整齐，却气色泱泱。

　　只是这官场，都不是独枝，于县令只管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就是，这别县，打开这一环，谁知后面有多少环等着？不敢管啊！

　　话说回来，这老者就是卫东县逃过来的，他家境尚可，纯粹是个人不修边幅，被逼出逃的。

　　家里的一艘船，改一改，吃住就在船上，打打鱼，拉拉人，再粗糙，只要自己浑家不在意，管他人说什么。

　　这要加长锚索，又触动了老者的神经，这有一就有二啊！不是个好兆头啊！

　　一会船舱里走出来一个头发梳的整洁的老妇人，头发还插了铜簪，她对着周围人笑笑说道：“这是又浑说了，昨夜雨大，不敢入睡，就饮了些酒，此时还有些糊涂哩！”

　　老妇这样一说，周围的人也敢笑了，纷纷说道：“谁说不是？这昨夜的大雨，打的我船篷嘣嘣作响，我也是一夜没敢睡呢！赶紧去买船索，换了补一觉，真是困乏！”

　　周围人纷纷符合，散了去买绳索了。老者这一下子，也清醒了，脸色就有些发白。

　　老妇人看他怕了，也不埋怨，只道：“赶紧买了绳索，换了去船舱再睡一觉吧！”

　　老者自觉没理，低了头接过老妇人递过来的银钱，匆匆上岸买绳索去了。

　　幸好这东阳县，近日因为于县令从秦红英那里学来了滑轮，正准备在各处安滑轮呢，运过来一船粗绳索，这下价格是一点没长，有船的人家纷纷松了口气，赞扬于县令青天大老爷。

　　第二日，青天大老爷，又下令，各家将粮食运往高处，越高越好。

　　这青天大老爷这个词，一下子就消失在民间的嘴里了。

　　望了望虽然阴，依然无雨的天空，只觉得这天气和心情一样压抑了。又开始嘟囔道：“好好的，这折腾什么？不是说县令老爷今年任期满了么？怎地还如此折腾！”

　　旁边的人唬了一跳，说道：“别胡说，也不看看周围！”

　　说完只见一队队皂衣衙役，扛着一根长圆木，列队从街巷走过，这是直去山寺的路！

　　山寺这个山峰上，司山书院的学子，今日也无课，还不等欢呼，被全部聚到山脚下，安圆木，装滑轮。

　　等衙役及招来的民众，将粮食从粮仓，一点一点运到山脚，学子门三个一队，两个在下面捆了粮食，往上拉，上面一个学子，将绳子拽过去，放到山坡，然后解下来。

　　本来是两人一组的，可惜一个人拉不动，被县教渝大骂骑射课不认真，学子只得小声嘟囔，这和骑射课有甚关系？只是身上没有那些匹夫有力气罢了！他们是在功课上较量，又不是靠一身蛮力过活！

　　这是县衙的粮仓，其他各个商家的粮，只运到了二楼，或者房顶作罢。

　　一时间东阳县民怨沸腾，议论纷纷。

　　“大人，你说这事靠谱吗？”李虎从卫东县回来了，百里之外竟然还是泼天大雨，他带了雨蓑，也被打的衣衫湿透！

　　他好不容易问了行人，这雨下了多久，行人哭道：“这天老爷不给活路，一连七日啊！这家里也没了干柴，现在一旦柴要六文钱了，足足翻了一番，呜呜～”

　　李虎看他神情绝望，塞给他一串铜钱，不管身后的人跪地道谢，快马向县衙进发。

　　跑去县衙一问，卫东县县令已经不知去向，问卫东县月城水库状况如何，那衙役鼻孔朝天道：“咱月城水库可没问题，能抵百年一遇大雨！”

　　李虎看问不出什么，也不管衙役将兜里的银子甩的当当响做乐，又跑去月城水库。

　　东阳县有分支从心里流过，只要河边安上水车，就可以灌溉了。

　　可是卫东县，只有主支从县最西经过，于是卫东县为了农耕，劳心劳力，修了一个大水库。

　　承载了一个县的灌溉和一部分人的饮用水。

　　水库的大堤，年岁已久，这次雨下了七日，卫东县令，第一时间命人将水库的入水口堵住。

　　奈何这是雨下了五日之后才发出的命令。此时，瓢泼大雨中，月城水库的大堤上，卫东县令在护卫的大伞下眼看着水一点一点超过警戒线。

　　“快！快给我堵！手脚慢了，乱棍打死！”卫东县令眼睛通红，仿佛是一个赌徒，急红了眼。

　　在雨中，他的嗓音已经沙哑。

　　水库入口，一伙人在忙忙碌碌，独轮车上的大石头，直接载倒在入口，被滚滚洪流瞬间吞没，推车的年轻人神情冷漠，麻木的将车转头，脸上一丝神情也无，只有雨水，不听从湿透的衣衫滑落。

　　杯水车薪，蜉蝣撼树而已。

　　李虎远远看了一眼，不敢多看，打马回东阳县，一路上不敢停歇，等到了东阳县衙，马匹已经口吐白沫。

　　他来不及心痛白马，衣裳都顾不得换，急去县衙禀报。

　　所以才有了后来，于承志力排众议的各种措施。不去管百姓如何民怨纷纷，只做自己该做的，只要人在，粮食在，其他都可能靠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