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在匣》北庭暮雪

8、糕点

　　卫明姝回头。

　　沈轩......

　　这次他虽是脱下了猎场上那身劲装，换了身墨色常服，可卫明姝还是不由会想起初见时的压迫感。
　　如今离得近，那人眼神压下来，压得人快要喘不上气。

　　她往后挪了两小步，秋莹挽了下手臂，这才停住。
　　躲不开那道笼下来的影子，卫明姝缓缓仰起了头，面上说不上平静。
　　她从未与此人面对面接触过，就算是那日围猎场上碰见，也是远远坐在马背上......
　　卫家人都不算高，最高的也是她阿耶，长大后她还没有过需要使劲仰着脖子才能看清人的情况。

　　她袖中捏紧拳，准备行礼。

　　那人却先开口，不似那日，语气很是和善，“卫姑娘。”

　　魏姝娩挑起眉头，隐隐察觉到不寻常的气氛，来回扫向两人，少见地没有插话，还退开两步。

　　卫明姝却是不知他何意。
　　她低下头，心中仍有些忐忑，沉静片刻才上前从容地拱手作揖，“沈将军。”

　　当下女子未受太多约束，甚至有女子入朝做官，品阶不高，文臣居多，渐渐地，许多做官的女子也如男子一般行礼。

　　卫明姝常在猎场同男子围猎，还在弘文馆待过些时候，便也习惯这般与男子打招呼。

　　只是这行礼作揖，由她做出，风姿绰约，身形款款，别有一般韵味风采。

　　沈轩不懂京城的这些规矩，只看她行礼的动作，微微一愣，下一刻笑意更盛，手臂托着那石木匣子呈在她面前，“圣上寻的弓。”

　　卫明姝紧皱眉头，默不作声，只等着他指点迷津。
　　稍作细想便觉得此事奇怪，圣上怎么会托沈轩来给她送弓？
　　他又是怎么找到这西市来的？
　　总不可能是一路跟来的吧.......

　　沈轩随意乱编个理由，“本要去贵府拜访，圣上便托我把这弓带来。”

　　魏姝娩和秋莹相视一笑，都拼命压住嘴角。
　　拜访用千里迢迢追到这西市来？

　　卫明姝心中慌乱，来不及细想其中漏洞，却也是满肚一团。
　　她知道两家有过交情，可宁国公世子要去她家拜访，她昨日怎么没有听家里人说起过？
　　若有人要来她家拜访，她今日是不会出门的。

　　南实常年在京城宁国公府内打理，自沈轩回来后便跟在身侧。
　　他清了清嗓子，嘴皮不动，低声说道：“世子，在京城正儿八经的拜访，是要下拜帖的.......”

　　卫明姝想了须臾，也明白过来。
　　她阿耶当年刚入京时，也是不知道下拜帖的规矩，她阿娘从小在世家长大，倒时常提醒。
　　这人应当也是在边地待惯了，才不太注意这些，时不时就敲别人家的门去串门.......

　　顾及着沈轩的身份颜面，卫明姝不敢明说，许久后才想到个恰到好处的措词圆过去，“是我礼数不周，昨日并未听闻家父提起此事，便以为家中无客。”

　　街道两旁满目珠翠罗绮，茶楼酒肆错落交织，烈阳铺洒在屋顶上，熙来攘往的人群从二人之间擦过，喧嚣间隔出一道凝寂。

　　沈轩微愣，抿唇，“是我疏忽。”

　　卫明姝万是没想到他会这样说，低头轻笑，“将军客气，无妨的。”

　　“那我改日去府上拜访。”他手臂前伸，“只是这把弓姑娘先收下。”

　　这弓是天家所赐，卫明姝不敢怠慢，伸出双手要接。

　　可那匣子迟迟没落在自己手中。

　　她抬起头，那人只看着她问道：“姑娘不试试，看这把弓合不合适？”

　　卫明姝心思顿时停了一刻，不知道怎么接话。
　　圣上赐的弓，不合适了难道还能退回去？

　　魏姝娩也好意提醒，“沈世子，这是在大街上。”

　　沈轩只淡淡说了两个字，“无妨。”

　　魏姝娩收住话。
　　得了，比自己还不顾面子。

　　卫明姝环顾四周，犹豫了半晌。
　　来往的人多出身市井，为生意奔忙，没有什么人注意到糕点铺子这边。
　　见面前之人仍没有松手的意思，她心下一横，掀开他手中的匣子，朝着烈阳的方向，略微眯眼瞧向天空，拉开长弓。

　　几缕泛着暖意的阳光穿过，洒在那白皙的面庞，那把弓箭宽出她肩膀许多，衬得人外纤细，青色襦裙，却如同出水青莲，在烈阳下下光芒万丈。

　　沈轩静静瞧着，眸中渐渐染上暖意。

　　卖糕点的铺主却惊得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他虽是在西市，可也对这个姑娘的传闻略知一二......

　　卫明姝看到，却罕见回了个爽朗的笑容，手上仍是个拉弓的姿势，“我弓上没搭箭，也没有朝着人，怕什么？”

　　卖糕点的擦了擦脸上的汗，接着包起糕点。

　　试过后，卫明姝将弓放入匣子中，摆出一张明艳的笑脸，道：“此弓甚好。”
　　其实这把弓有点沉，不太好拉。
　　当然她不敢说出口，这可是圣上赠的，还是她自己讨过来的，她不敢说不好。

　　只是不知圣上怎么会想到给姑娘家送这么沉的一把弓？

　　所谓养国子以道，乃教之六艺，只因当下尚武，文人世家也开始学习骑射。
　　不过战场上的弓最轻也是三石重，习文的普通人没有底子，常常连弓都拉不开。圣上为了推行武道，便将猎宴比试中的弓换做一钧，如此以来，世家子弟便也可以参与。

　　她平日也惯用那轻弓。

　　圣上何时把她当成真男儿看了？

　　沈轩低眼瞧她，“此弓是柘木所制，蚕丝为弦，想必姑娘不会再拉断。”
　　想起她射箭的习惯，他补充道：“至于拉弓的力道，还需再练。”

　　卫明姝彻底无话可说，点头微微弯起嘴角，“圣上着实用心了。”

　　见他还不打算将匣子给她，卫明姝干脆上前自己拿，衣袖轻轻拂到他的手背，从远处瞧去，仿佛钻到了怀里。

　　沈轩低眼，那只到胸口自己的姑娘，发丝犹如游云，柔软顺滑，轻轻扫在他的袖上，隐约还能嗅到她身上若有若无的香味，似是粘过露水的花香
　　是他在北边从未闻过的馨香。
　　他又看了看铺子，见小婢女已经在铺前提了糕点，便接着问道：“姑娘可是喜欢这些？”

　　声音过于近了，卫明姝抬头，恰好对上那幽深的目光，好像要将她吞了一般，尾椎直发麻，赶紧错开，连连退了好几步。
　　她浑身直冒冷汗，又瞄了一眼，见那人站在原地，似在等着她答话，慌乱下揣摩不出他是何意，只好去问，“沈将军可、可是喜欢这家糕点？”

　　万没想到却是得了一句，“姑娘平日里喜欢吃什么？”

　　卫明姝：“......”

　　秋莹跟在卫明姝身后，此时再笨也看明白了些，试探着帮自家小姐问道：“沈将军，可是要买糕点给京城哪家姑娘…吗？”

　　南实在一旁咳了又咳，心里恨铁不成钢。
　　刚才自家世子从宫中出来时，带着匣子上马，一句话不说便追着卫家的马车到了这西市，他便是看出了些心思。

　　他常年留在京城，这京城的姑娘可是要面子，不如北边胡人爽快，那些个画本子里，追求姑娘都大有门道。
　　在路上他再三叮嘱，甚至把卫家姑娘之前如何拒绝那些皇亲国戚的事迹说了个遍。
　　总归就是，不能直说来西市是寻人，太不通礼数。
　　没想到竟是连个像样的理由都不愿想，现在索性连装都不愿装了。
　　实在拦不住，只好闭眼插话，“是世子自个儿想吃...”

　　卫明姝松了松嘴角，客气道：“若是将军当真喜欢，可以买这家铺子的栗子糕和梅花香饼，很出名的。”

　　沈轩走向铺子前，认不得卫明姝说的糕点，扫了眼便道：“栗子糕和梅花香饼，多包些。”

　　铺主瞪大眼睛，舌头像是打了结，“多、多是多少？”

　　沈轩头微回了一下，示意道：“让刚才那位姑娘看着便是。”

　　南实头疼万分，卫明姝登时僵了身子，脸色霎时白了些。

　　魏姝娩始终在一旁观望着，未言一词。
　　不过她这辈子行走江湖，自问见过不少世面，这样来讨姑娘的还是头一回见。
　　心里由衷感叹佩服。

　　也只有铺主喜上眉梢，“卫姑娘，这两个样式的糕点还要多少？”

　　卫明姝打着磕绊，脑中一片混乱，躲避着那道直白的目光，“不用...”

　　沈轩见她说不出个所以然，当机立断，“全都要了。”

　　铺主立刻答应下来，生怕贵客反悔，用袖子擦着汗，“这位爷，您看这银钱......”

　　沈轩从怀里摸了一锭银子。

　　铺主笑着拿了银子，二话不说将糕点塞给他，去铺前找碎钱。

　　沈轩没再管铺子前的人，伸出手道：“给姑娘的。”

　　卫明姝紧抿着唇瓣，手指紧紧抓着匣子。
　　这石木做的匣子沉的很...
　　也不知道他是如何一只手托那么久的。

　　秋莹来回看了看两人，犹豫要不要接，还未说什么，只见沈轩二话不说便将大大小小的油纸包着的糕点搁在了圣上赐的匣子上。

　　“姑娘可还有什么想吃的？”

　　卫明姝没听清楚他说什么，目光凝在面前的糕点上。

　　秋莹眼疾手快，将糕点提在手上，走到两人之间，笑了两声，“我、我拿就好。”

　　卫明姝仍惊魂未定，魏姝娩适时上前，行了一礼便拽着卫明姝离去。

　　上了马车，魏姝娩拍了拍胸口，长舒一口气，轻声问道：“明姝和沈将军认识？”

　　卫明姝肩膀震了震，磕磕绊绊回道：“只在春猎场上见过一面而已。”
　　想了想自家阿耶说的，又摇头，“好像小时候也见过两面？不过不记得了。”

　　魏姝娩了然点头。
　　竟还是一见钟情？
　　于是委婉开口，“那你觉不觉得这沈家世子有些不太妥当？”

　　卫明姝看向手中抱的匣子，“是有点不妥当...”

　　不是不妥当，是不对劲，不怪她多想，她又不傻......
　　想拉拢他们家有无数种法子，他这是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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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沈轩：追老婆第一步，花钱
作者：您吓坏人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