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周》糯糯月亮

5、由一个球引发的12345

　　周舟把篮球扔给一个男生，摆摆手示意下场休息一会儿，咕噜咕噜灌着水他朝阮阮的方向望去。
　　已经到了十月，山林万物都在悄无声息地衰落、沉睡、消亡，落叶、枯萎、腐烂，一年又一年，周而复始。
　　整个明光村的空气里都弥漫着一股稻子成熟的味道，随处可见的农田里，摆满了一摞一摞的收割的稻子，不仅是稻子，还有芋头、苞谷、花生、芝麻、小麦、板栗......家家户户的门口都晒满了各种各样的农作物。
　　看着、闻着就让人心生欢喜。
　　周舟撑着下巴端详着坐在枫树下的小姑娘，阮阮今天穿得是一件红色的小花毛衣，倒是和大簇大簇的红枫叶很相配，头发也扎得很整齐，她低着头手里好像在鼓捣些什么，看不太清。
　　其实吧，小姑娘长得也不丑，就是平时总穿些黑啊、灰啊什么的，衣服又破又老土又难看。还有那个又长又厚的傻子刘海，都快把整个脸都给埋了，再加上蛀牙，笑起来全是黑黑的，实在是太太太丑了。
　　嗯......的确这笨蛋没什么审美，周舟一边在心里点评一边赞同自己点点头。
　　不过细看五官，阮阮长得还是挺端正的，有一次周舟把阮阮刘海一下子撩上去，额头上也没疤呀，眉毛长得也挺好的，眼睛又大又亮的，皮肤又白，还有两个小梨涡，真的不丑，还蛮可爱的。
　　奇怪的是，阮阮那次被周舟的这一举动吓了一大跳，连忙后退，捂住自己的刘海，要不是周舟眼疾手快拉住她，阮阮差点儿摔一个大跟头。
　　转眼间，周舟已经在这里过了半年多了，他们也上了五年级，因为有了周舟的保护，再也没有人敢欺负阮阮。
　　只是，阮阮只有周舟这一个朋友，即使周舟一再鼓励她，她仍不肯主动与他人说话，更别说交朋友了。
　　周舟曾经问过阮阮为什么不跟别人玩，阮阮只是说大家都不喜欢她。班级里没有女生愿意跟阮阮玩，周舟这是多少了解一点儿，是因为林洁的原因，林洁号召力大，她公开不喜欢阮阮，阮阮又是个软骨头，不敢跟她对着干。
　　如果谁跟阮阮玩的话，跟她玩的人也会受到牵连，会被一起被孤立，所以有人选择与康洁为伍，有人选择袖手旁观。
　　原来小孩子的世界也这么复杂，会有欺软怕硬，会有见风使舵，会有对立，会有选择。
　　周舟问阮阮为什么林洁和江绿安要欺负她，小姑娘摇头不知道是不愿意回答还是不知道原因。
　　只是她说了她说了好多次，好多次。
　　没有人喜欢我的，都讨厌我。
　　“大周，出来玩啊。”有人喊周舟出去玩。
　　周舟并没有立马拔步就走，他被阮阮的话绊住了。
　　他想告诉阮阮，你别这样想，你很好，很可爱，性格也很好，我很喜欢跟你玩的，却被阮阮抢先开了口。
　　“你快去吧，我在教室看书，我新买的书还没有看呢。嗯......我一个人也可以挺好的，我很喜欢看书的。”阮阮真诚地跟他说。
　　他被朋友们拉着走出了教室。
　　周舟是有很多的朋友的。
　　每当周舟不与阮阮在一起，和她说话，和她玩，阮阮就会又恢复成以前的样子，一个人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写字，读书，发呆。
　　周舟很不喜欢孤独，从小他就不能一个人独处，他很依赖哥哥和母亲，就是在学校，他也希望有个朋友能陪在他身边，就是什么都不做，什么也不说都行。
　　没有人是喜欢孤独的，他想阮阮也不喜欢孤独。
　　他想帮阮阮。
　　身边坐下了一个人，周舟的思绪回到此刻，许北上让他把水递给自己。
　　周舟看着愣头愣脑的许北上，突发奇想，他一下抓住许北上的肩膀：“我想跟你商量个事，你去跟阮阮做朋友去。”
　　“啊？”许北上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就是我，觉得你是一个好人，还是我的好兄弟，我想让阮阮也有其他的朋友，这样她能走出她的世界，让她知道，她挺好的，也有人喜欢她。”说到这儿，他连忙提高声音：“你别误会啊，我说的不是那个喜欢啊。”
　　他越想越觉得可行，班上既然没有女生愿意跟阮阮玩，那阮阮可以跟男生玩啊，男生没那么多扭扭捏捏的，正好，阮阮也是一根筋，快快乐乐地一起玩就好了啊。
　　我实在是太太太聪明了，周舟沉浸在自己伟大的智慧之中，完全没有注意到许北上满脸的不情愿。
　　许北上闷闷地说：“我一个男生怎么跟女生玩啊。”
　　周舟不服气道：“和女生玩怎么了，我也跟阮阮玩啊。”
　　许北上心里随之腹诽道：你是你，我是我。但是面上却不显，说起了另一件事：“你知道为什么班里女生都不和我和阮阮玩么？”
　　周舟摇头，小姑娘不肯说他也就不会去追着问。
　　“一开始，我以为你就把她当个同桌，又有点可怜她，才跟她讲点话，让她不受欺负，再说她确实挺可怜的，这话本来我不想说的。”
　　许北上面露纠结，犹豫该不该说，最终他支支吾吾许久，说了一句：“阮阮，偷钱。”
　　“......阮阮以前挺开朗的，以前是有个很好的朋友的，就是我们班那个班长江绿安，好得都恨不得穿一条裤子，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江绿安有一天就不理她了，跟林洁玩的好，好像就是从那个时候阮阮就被班级女生孤立了，性格也不太好，总是不高兴，阮阮经常给江绿安买零食吃，江绿安都带林洁她们一起吃的。阮阮应该是想江绿安不要跟她绝交。的有件事闹得挺大的，就是阮阮有一次骗自己家里人说学校要买资料得了点钱，然后她爷爷听别人家长说根本没什么资料费，找到学校来把阮阮打了一顿，问她钱哪里去了，阮阮说花了。她爷爷走了之后，林洁她们就说阮阮偷钱，然后她的日子就更不好了，就差不多这样，太丢人了吧......”
　　其实许北上一直都很纠结，该不该告诉周舟这些事，周舟和阮阮好像玩的很好。而且阮阮这么些年，他也看在眼里，阮阮是挺可怜的，如果他把阮阮的事告诉了周舟，周舟会不会就不跟阮阮玩了，那阮阮又更惨了，许北上是同情阮阮的。
　　他其实不讨厌阮阮的，她真的没做过什么坏事，只是大家好像都心照不宣地不跟她玩，忽略她，把她当成一个透明人一样，直到周舟来了，阮阮才有了这么一个朋友。
　　阮阮人挺好的，他同情她，但是不代表他想和阮阮做朋友。
　　许北上是知道班上有些人对阮阮说话很难听的，有的时候也会牵连到周舟，周舟不在乎他们说什么，还是要跟阮阮玩，但是他没有周舟那样的勇气，许北上不想成为别人口中的八卦。并且，阮阮的性格也很奇怪，他每次跟她讲话都要小心翼翼的，生怕有什么事刺激到了这位小祖宗。
　　许北上想再说些什么，但是他已经把周舟给惹怒了，周舟把许北上推开，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气急败坏地说：“哪里丢人啊，你他妈没为了打游戏买吃的拿过家里的钱啊。”
　　周舟很生气，他为阮阮感到不平，隐约中他也为自己感到不平。
　　他和阮阮相处了这么久，阮阮是一个好人，她很好，很善良，她从来没有做过伤害别人的事。并且阮阮也帮了他很多，他跟阮阮说喜欢什么阮阮会想办法给他弄到，他不高兴的时候很不好惹，阮阮会在他旁边陪着他。而且他一旦不高兴了，阮阮就会立马察觉到，会哄他开心。
　　他听不得别人说阮阮的坏话。
　　许北上急忙解释：“哎，不是，那个......”
　　“行了行了，懒得跟你说。”
　　周舟站起来又踢了许北上一脚，气哄哄地走了。
　　阮阮听见一阵脚步声抬起头看见周舟，嘴角弯起来语气里带有一点儿惊喜地说：“你怎么来啦？不打球了吗？”
　　周舟走着走着不知道怎么就走到阮阮这里来了，听完刚刚许北上说的话，看着阮阮他心里有些复杂。
　　小姑娘在对他笑，他的眼前出现了曾经的自己与哥哥的样子，与面前的阮阮重影。
　　周舟摇摇头，不要再想这些了。
　　“我，陪你玩一会儿。”周舟看向她手中的东西，他大笑：“还不会拼一面吗？”
　　这个魔方还是他两个星期前拿给阮阮的。小姑娘吃糖实在是吃的太多了，光是在学校他看到的一天就得吃十好几个，她蛀牙还不少，现在她还在换牙，这要是新的牙又被虫给蛀了，那可真的是没救了。
　　他只好想了个办法，让她少吃点糖，这个魔方就是他想的办法，只有她自己独立拼完六面完整的六色魔方，才可以吃糖。正好，这个魔方还可以给她打发时间，让她在学校不至于太无聊。
　　周舟对阮阮挑挑眉，在她的身边坐下，然后拿过魔方双手灵活地转动起来，阮阮侧过身来睁大了眼睛不放过周舟手中的任何一个步骤。
　　不一会儿，周舟啪啪转动了两下，一个六面同色的魔方就转好了，周舟对着阮阮的惊奇的脸扬了扬，他喜欢看小姑娘崇拜的眼神，他觉得很有面子，很得意。
　　“你是怎么做到的啊？我都没看清楚你就转好了。”阮阮很是泄气，因为她已经与这个四四方方的玩意斗争很久了。
　　“这个是有技巧的，”周舟凑近阮阮把魔方打乱一些，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转着，“魔方六面六色，看啊，它肯定是有它的规律的，我们可以先转出一个完整的颜色，再尝试着拼出其他颜色，你看就是这样。嗯……如果实在不知道怎么做，就记个口诀，上左下左上左右下，也可以拼出来。”
　　周舟把魔方又重新打乱，放到阮阮的手中说：“你再试试看。”
　　小姑娘丧气地摇摇头，“我根本听不懂你在讲什么。”
　　“那我再给你讲一遍，你看啊……”
　　“别别别。”小姑娘摇手，“我不想玩这个了。”她超级惊慌，手和头都摇得极其用力，满脸都写着抗拒。
　　阮阮才不要在周周面前转魔方了，我肯定转不出来的！我不转不转可不要在周舟跟前出丑啊，不要不要不要！她的内心在狂喊。
　　阮阮极力地抗拒，脸都红了，她又耍赖皮，周舟只好无奈道：“好了好了，你自己回去琢磨吧，我不逼你。”话锋一转，他又说：“你今天穿得挺好看的嘛，头发也扎得很好，你应该多穿红色这样的亮色，我觉得很好看。”
　　“是嘛？”阮阮挠了挠脑袋，“我妈妈回来了，她早上非要我这么穿，还把我的头发全部扎起来，感觉好不自在呀。”
　　阮阮很害羞，周舟又不继续说话，她都不知道要做什么，说什么了。
　　突然阮阮灵光一现，一指头顶，对着周舟大声地说：“你看！枫叶开的真好！”
　　周舟忍不住笑，嘲笑道：“枫叶又不是花，哪有用开这么说的呀，你应该说枫叶真的红！”
　　阮阮与周舟共同抬头看着头顶，大片大片的枫叶成簇成簇地拥满在枝干上，红色的枫叶铺满了天空，时不时地被风轻吹下来落到草地上。
　　周舟在余光中瞟到阮阮，小姑娘双手撑在枫叶地上，头一晃一晃的，伸出的两只腿也一晃一晃的，她在眯着眼睛对着满树的枫叶傻笑。
　　这样挺好的。
　　在挺好的此刻，阮阮听到周舟的哼唱。
　　没有歌词，只是一些随心的哼唱，周舟唱得很慢很轻，他放松身体，一下子躺在地上，双手垫在脑袋下面，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阮阮挪了挪屁股使自己更靠近周舟一点儿，然后她找准位置，也慢慢地躺了下来，双手也垫在脑袋下，看着这片被枫叶溢遮的天。
　　就让我们这样躺在地上吧，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

　　这一晚，周舟入睡的时候想着许北上说的话，听许北上的意思，阮阮以前是很开朗的，也有自己的朋友，只是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阮阮以前是什么样子的啊，如果她一直笑会是怎样的，她的梨涡真的很甜很好看，如果一直笑的话应该很可爱吧。
　　他睁着眼睛想了很久，该怎么样才能帮到阮阮，他好想见一见阮阮以前的样子，或者说，让阮阮再回到以前的样子。
　　旁边的屋子里突然又传来妈妈与继父的争吵声，刺耳的尖叫划破寂静的黑夜，愤怒又绝望的女声，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碰撞，碎裂，冲击着周舟的耳膜，他将自己蜷缩在被窝里，狠狠地捂住自己的耳朵，他似乎感受到胸口的心脏在发烫，灼烧他的皮肤。
　　妈妈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变得特别易怒，容易生气，总是打人，有时候他看到妈妈看他的眼神，那眼神里面居然有着仇恨！
　　居然是仇恨，周舟想不明白。
　　他很难过，周舟想起以前，他们很穷很穷的时候，哥哥也走了，他们又没有住的地方，口袋里也没有钱，天气很冷，他又饿，他跟妈妈说：“妈妈，我饿。”
　　妈妈就去买了一包一块钱的方便面，都给他吃，然后抱着他入睡，那时候那么苦，妈妈都对他这么温柔，他一点都不会觉得害怕。
　　为什么生活条件好了，他们又有家了，为什么妈妈要这样，为什么妈妈突然变得这么陌生？
　　周舟想不明白。
　　未眠。

　　周六一大清早周舟就把阮阮喊出来了。
　　这是阮阮第一次在周末出来和朋友一起出去玩，一整天。即使她其实是出来写作业的，仍旧不妨碍她雀跃的心情，她背着书包一颠儿一颠儿地问周舟：“我们去哪里写作业啊？”
　　周舟带着阮阮七拐八拐来到巷子里的一个早餐铺，早餐铺蒸汽漫天，飘着肉香，周舟回过头来问阮阮：“想吃什么？”
　　“我可以吃小笼包吗？”小姑娘满脸都是期待。
　　“爷爷，要两笼小笼包，一个油条，两碗粥，在这里吃。”周舟带着阮阮走了进去。
　　“你俩可算来了，我给你占了好久的位子。”许北上移开桌子上的书包抱怨道。
　　许北上怎么在这儿？阮阮有点懵。
　　“坐啊。”周舟对阮阮说。
　　阮阮愣愣地点点头。
　　“打招呼。”周舟看着阮阮示意。
　　“噢，许北上早上好。”阮阮应了一声，对着许北上点了两下头问好。
　　“额，早上好阮阮。”许北上也点头，两个人互相点头。
　　真是正式的打招呼，怎么整得跟小日本问好一样。
　　周舟对许北上挤眉弄眼，许北上早就为说阮阮丢人的事和周舟道了歉，两个人合谋好了要让阮阮有更多的朋友，今天就是实行这个计划的第一天。
　　许北上深深地呼了一口气，扬起灿烂的笑容对阮阮说：“阮阮啊，我觉得你很好，很可爱，性格也好，我想和你做朋友。”
　　这是许北上和周舟之前商议好的台词。
　　“啊？”阮阮瞪大了眼睛，她的脸一下子红透了，望望许北上又望望周舟有些不知所措。
　　“这个，这个......”
　　周舟对着她鼓励地眨着眼睛点着头，阮阮只好也点点头，就算是答应了。
　　许北上和周舟击了一下掌成功地笑，周舟歪着头俏皮地对着阮阮眨了一下眼睛，“恭喜你呀，又有了新朋友。”
　　“谢谢。”阮阮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认真地吃包子。
　　临走结账时，周舟掏掏口袋准备付钱，阮阮立马给了爷爷二十。
　　“我请你吃饭的。”
　　“没事，我付钱也一样的。”阮阮拿了零钱装进口袋里。
　　“行吧，谢谢阮阮女侠请客。”周舟开玩笑。
　　三人一路走着，许北上拿着球走在前面，周舟与阮阮并排走在后面。
　　“你为什么让许北上跟我说那样的话呀？”
　　“我希望你能有更多的朋友，不仅仅是我，还有其他人。”
　　希望你不要总是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可以和其他的同学，朋友一起玩，拥有更加广阔的天地，希望你开心。
　　后面的话周舟没有说出来，这话不符合他本人的风格，他只是对阮阮笑了一下，窜的跑到前面与许北上走在一起，回头又对着阮阮笑了一下，留阮阮一个人在后面走。

　　“你们要教我打篮球？”阮阮听完周舟说完这一番话一脸震惊。
　　周舟和许北上同时点点头，他俩的想法是班上没有女生和阮阮玩，那阮阮可以和男生一起玩啊，他们教阮阮玩男生玩的，打篮球游戏机什么的，有了共同语言，这样阮阮在学校就不用一直坐在座位上，可以出去玩，多么完美！
　　说干就干，周舟开始给阮阮演示如何拍篮球，完全没注意到阮阮为难的神色。
　　我完全不会打篮球啊，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啊！
　　周舟把篮球递给小姑娘说：“来，你试试。”
　　在两人期待的眼神下，阮阮苦涩地笑了笑，深呼一口气，低下身子，把球往下拍。
　　砰！ 砰砰砰......
　　由于阮阮太过紧张，用力太猛，一下子就把球拍跑了，一下也没拍起来，三个人眼看着球飞上天，砰砰落到远处。
　　阮阮弱弱地说了一声对不起，赶忙跑去捡球，满脸通红地抱着球说：“要不我还是不学了吧”。
　　“不行，你必须学！”
　　周舟鼓励阮阮，万事开头难，一定一定要坚持下去。
　　你要是坚持不下去，我们后面的计划也没办法实施了呀。
　　在周舟和许北上双重夹击的目光下，阮阮只能硬着头皮照葫芦画瓢，四肢僵硬地拍运球。
　　她尝试了很多次，但还是拍得不行，周舟在一旁皱着眉头一直在口头指导，与许北上对视一眼摇了摇头，正准备上手指导一番阮阮。
　　阮阮又拍跑了球，握紧拳头大叫：“你俩不要再看着我了！”
　　随后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有点大，立马小声地辩解：“你俩不要再看我了，你们越看我越紧张，也不能说，我更紧张。”
　　阮阮的脸憋得通红，手不知道放哪，脚也不知道放哪，他俩一直说说说，又盯着她看，她都想挖个地洞钻进去了。
　　“我们不看你，你多拍会儿球，也可以投球，我和北上去下象棋，你别偷懒，这个篮球你是一定要会打的。”
　　周舟拽着许北上往阴凉地方走，小声地催促着：“走走走。”
　　“走就走，你别拽我。”
　　周舟对北上压着声音笑道：“你刚刚有没有看见阮阮气得都跺脚了，她肯定是急了，头一次看见她这么有就是，柔弱除外，不是，就是生气一类的激烈的样子,好好玩啊。”
　　看着周舟一脸好笑的样子北上皱了皱眉头发出疑问：“有吗？”
　　阮阮盯着他们坐在地上，拿出象棋，下了一会儿，才松了一口气，她看向怀中的球，在心中给自己加油打气。
　　加油，加油，阮阮，你可一定要会啊，周舟让你好好学，你一定要会打。
　　她开始自己与球作对，没了人盯着她，自在了很多。阮阮一会儿拍拍球，不行，一会儿投投球，也不行。
　　阮阮从不主动去碰球，实际上阮阮害怕一切无法掌控在自己手中的事物。
　　二年级的时候邻居家的哥哥姐姐们打羽毛球，轮到她了让她上，她从来没有打过羽毛球，她不会发球，也不会接球，不敢跑动，总是盯着球希望她能自己落在球拍上打回去。
　　别人盯着她，在球场上，阮阮没有一刻是自在的，她觉得全世界的眼睛都在盯着她，很丢人，他们会看不起她，会笑话她，于是她就给自己找了个借口。
　　她是个左撇子，和大家不一样，她左右手都使不上力气，在一年级的时候，有位老师看到她用左手写字，硬生生地把用竹条把她打成用右手写字，阮阮总是分不清左右，所以不会打羽毛球也是情有可原的。
　　诸如此类，阮阮不愿跳远，是因为她不会发力跌倒受伤，不肯跳绳，是人小又没有力气，不想下象棋，是因为她记不住每个棋子的作用位置。
　　阮阮总能找到各种各样的借口，每个借口后面都隐藏着恐惧、胆怯、自卑与失败。
　　后来她再也用不上这些借口了，因为没有人愿意跟她一起玩。
　　阮阮有次看见两岁的小表弟走路，横冲直撞的，跌倒了也不哭，爬起来继续往前冲，笑得龇牙咧嘴，把大家也逗得哈哈笑，她听见妈妈说起她的小时候。
　　“小木不像阮阮小时候，阮阮小时候走路特别小心，慢慢地，稳稳地，一跌到就哭，说话也说得迟，从小就离不了人，非要人看着拉着才肯走路。”
　　阮阮想，也许她从出生起，就注定了是一个胆小的人，没有勇气的人。
　　阮阮在努力地与篮球作斗争，也在与她那颗老是打退堂鼓的心作斗争，她要克服那些借口背后的怪物，她希望能学会篮球，她不想让周舟对她失望，她想让周舟满意。
　　“打得不错，歇一歇吧。”周舟对她说。
　　“我还可以再打的。”阮阮满头大汗，眼睛却在发亮。
　　周舟递给阮阮一张纸巾，说：“擦擦汗，你已经打了一个小时了，太阳这么大，你不累啊。”
　　阮阮摇摇头说不累，她还可以继续打，固执地坚持。
　　周舟拍了她手中的球，一下子球就运到他手上了，说：“一口吃不下个胖子，慢慢来，哪里有一本象棋的书，你自己看看，我和北上正好想打会儿篮球。”
　　阮阮点点头。
　　“我看你打得这么起劲，你喜欢篮球吗？”
　　“喜欢。”
　　“喜欢篮球哪里？”
　　阮阮沉默了几秒钟，然后说：“运动使人健康。运动使人快乐。”
　　许北上噗嗤笑了出来，随后看着阮阮红透的脸，周舟强烈的眼神只好憋住笑一本正经地鼓掌：“说的对。”
　　阮阮不再留在这里，小跑到阴凉的地方喝水背棋。

　　周舟和许北上教了阮阮快三个月的篮球，都快要放寒假了，才初有成效，阮阮打得勉勉强强，算是会运球，运气特别好的时候还能投个篮。
　　下节课是体育课，大家都出去玩，阮阮照常留在座位上。
　　周舟点了点阮阮的肩膀，对她说：“阮阮，我们出去打篮球吧。”
　　阮阮疑惑地看着周舟，周舟接着说：“和我们男生一起打。”
　　“可是，可是。”阮阮低下了头表现出不愿意。
　　周舟蹲下身子来看向阮阮的眼睛，“我教你打篮球这么久，就是为了你能在学校和我们一起玩，不要老是自己一个人呆着，以后，你就和我们男生一起玩，我带着你，你别怕，我不是教了你很多男生玩的吗，篮球，游戏，电玩，你学了这些，就能和我们有共同语言了，迟早都会慢慢融入我们的，而且，他们根本就不讨厌你，真的。”
　　阮阮皱着眉头，她不肯。
　　“其实，我们只要踏出第一步，就会发现一点儿都不可怕的。我们出去试一试，好不好？”周舟轻声哄到。
　　阮阮不是不想，她也渴望能够与自己的伙伴们一起玩耍，只是她没有勇气，在周舟持续不断的鼓励下，她还是点了头。
　　周舟松了口气，带着她站到了篮球场旁边，这是阮阮久违地光明正大地暴露在众人之下。一路上，阮阮不断地打着腹稿，是否应该与他们打一个招呼，问他们可以不可以带我一起玩，还是，当有人问自己，怎么会来打篮球，短短几分钟，阮阮幻想出好几种场景。
　　周舟对着操场中间的几个男生喊：“阮阮也想跟我们一起打篮球。”
　　许北上应声答好啊，周舟和北上的人缘好,男生们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也跟着一起附和。
　　紧接着周舟把篮球放进阮阮的手中，轻声说道：“你把篮球扔给他们，和他们说句话。”
　　“我......”
　　“我......”
　　阮阮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大家的眼睛都在看着她，阮阮觉得她似乎再一次陷入了那种孤立无援的境地，这些眼睛在一点一点蚕食她的意志，她退缩了，落荒而逃。
　　周舟回到教室，看见阮阮站在窗户哪，手扶着玻璃，出神地望着窗外，孤独又脆弱。
　　操场上，每一个人都在笑，都在闹，身边都有自己的伙伴。
　　他走近她，阮阮的的眼睛里毫无征兆地落下了两颗大滴的泪珠，砸在水泥的窗台上，晕染出一片潮湿。
　　“我不知道。”阮阮轻声说。
　　我不知道要怎么做，不知道要怎么做才是对的。
　　周舟安慰阮阮：“阮阮，没事的，今天是我没准备好，你别难过，我们慢慢来的。”
　　阮阮摇摇头说：“对不起，我让你失望了。周舟，我刚刚，我刚刚真的很努力地想要开口跟他们说我可以跟你们一起玩吗，可是我发不出声音，好像有什么东西卡在了我的喉咙里，我发现我根本就没有勇气，我觉得我可能早就丧失了我的勇气，在我被欺负的时候，我没有反抗，我已经习惯了，我刚刚真的很努力，可是我发现。”
　　“我不行。”
　　阮阮有些崩溃地说出最后一句话，掩面大哭。
　　周舟无奈地望着阮阮垂下了自己的手。

　　阮阮已经几天没有和周舟说话了，无论周舟说什么她都高兴不起来，像是枯萎的植物，恹恹地，没有生气。
　　许北上不明白，这只是一件很小很小的事，没有人欺负她，没有人对她恶语相向，冷嘲热讽，更没有人打她，阮阮甚至都没有与他们说一句话，何必要跑呢？
　　周舟没说话，他想他稍微能够理解一点儿阮阮，阮阮现在正在面对着自己内心最为恐惧的东西，如果是自己，面对自己害怕的东西，恐怕也不能这么坦然。

　　阮阮厌恶自己。
　　在此之前，她独自一人时，她知道自己胆小、自卑、懦弱，但她仍旧可以幻想，幻想自己是公主、侠女、伟大的人、拯救世界的人、敢于反抗并且被人们所喜欢的人。后来周舟来到了她的世界，他是她现实里的英雄，也是她精神世界里的英雄，她很高兴，周舟弥补了她缺失的陪伴。
　　周舟想要带她融入大家，她不是不想，只是当她站在同学们的面前，她发现她毫无勇气。
　　勇气是一个人最珍贵的品质，阮阮失去了它。
　　在那一刻她真切地感受到，她不会反抗。她想要反抗，想要生出勇气，但是她不行。她身上某些非常重要的东西被她遗失了，那些东西可以让她被别人喜欢，更重要的是，这些东西让她喜欢自己，她可以幻想，她美好并且憧憬。
　　她厌恶这样的自己，一个没有勇气、胆怯、自卑、只会讨好别人、只会怨天尤人、只敢在幻想世界里做白日梦的自己。
　　阮阮的小世界被撕裂了一个创口，使她不得不正视真实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