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惊云起》七根卤大肠

3、仙长

　　虽说是会，但也没多会，说到底还是得找到那个珠子借里头亡灵之力问东问西。毕竟沈睇一既没灵力也不会别的什么东西，能进来全是凭她一张嘴信口胡诌。

　　张家大夫人确实是偷走了那枚珠子不假，只不过她把玩之时，被自己那不成器的儿子张元宝看到了。十二岁的小孩儿哭着喊着要那宝珠，大夫人对这独子可是宝贝得紧，当然是二话不说给了他。

　　可小孩儿顽劣，拿着玉珠当毽球踢。玉石易碎，当下就裂了。张元宝见这东西这么不经玩，唑了口痰，称那珠子垃圾玩意儿，一脚就给踢进了旁边的水井里。

　　“臭小孩儿，净给我找麻烦事。”沈睇一骂了声，佝着腰在黑黢黢的井底摸索着。

　　还好早在半年前丫鬟出事时，张荣盛就叫人把出水口给堵住了，说是大夫人嫌晦气，死都不愿意用里头的水。现在这里面只有些湿答答黑泥和臭烘烘的青苔，倒是给沈睇一提供了些便利。

　　只不过井里一点光都没有，沈睇一眯着眼摸了半天，除了蹭了一身的灰，什么收获也没有。

　　井底下阴冷又潮湿，有水的滴答声和不知道是昆虫还是老鼠爬过的沙响，长时间呆在这儿，总会让人觉得又闷又烦躁。沈睇一咂了咂嘴，不高兴再继续摸下去。她猛的直起身来，拍了拍手上的灰，生气道：“在就汪一声，再不理我我就真回去了啊。”

　　威胁果然是最好的办法。

　　话音刚落，深处就传来了轻声脆响。那声音悦耳得很，一听便知是上好的玉石碰撞的声音。紧接着，随着一阵微小的稀唆声，有什么东西缓缓的挪了过来。

　　——那是一只约有半人高的狗。

　　虽然井底很黑看不清那狗的样貌，可却能明显感觉得到，它委屈极了。

　　那一双黑又亮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沈睇一，露了些眼白，看起来可怜巴巴的，像受了天大的虐待。它叼着碎成了两半的玉球，呜呜咽咽的哼哧着，垂着耳朵，摆着尾巴，拼了命的往沈睇一身上蹭。

　　“行了行了，我这不是来了嘛。”沈睇一无情的拨开了它的脑袋，“脏死了你，再蹭我可就走了啊。”

　　狗子立刻安静了。

　　直到这时，沈睇一才留意到，这狗的后腿受了伤。

　　那伤口约有三指长，呈撕裂状，深可见骨。再一摸狗子的头，她发现它的头部也受了伤，有四道，呈平行状，就好像……沈睇一伸手比划了一下，就好像是人手抓出来似的。

　　只是这只手相较于成年人来说有些过小了。

　　沈睇一大概知道藏在这张家里的，是个什么玩意儿了。

　　张家如今几乎是埤县商铺霸主，靠的便是前些年的那次一夜暴富。有人说是大房夫人家底丰厚带来的财产，也有人说是张荣盛端了尊财神爷像藏在屋中。

　　可谁人不知那张家夫人的爹在朝廷只是个芝麻粒儿大的官，每月的俸禄还不够自己塞牙缝；再者说财神爷……这偌大一个张府，道法神仙之气没有一星半点，倒是阴沉沉的鬼气遍布了房屋的各个角落。

　　沈睇一伸手从狗子口中接过了玉珠，凑近了细细端摩。只见那珠子从当中齐齐整整的裂开成了两半，裂口平整，毫无半点网状纹路——这绝不是因为摔在了硬石头上才裂开的，而更像是被鬼气侵蚀承载过量而自己崩开来了。

　　狗子用鼻尖顶了顶珠子，哼哼唧唧的呜咽了两声。

　　珠子本是狗子生前喜爱之物，虽是玉石制成，但因掺了灵气进去，便不会轻易碎裂。珠子外层有镂空雕花，内里有完整玉石，滚起来叮叮当当的，狗子分外喜欢。玩得久了，感情深了，毕竟皆是有灵气之物，珠子便与它产生了些许关联。所以在它含着执念而死之时，便被困在了这珠子里。

　　沈睇一把玉珠收进了腰间的小布兜里，垂眼一瞧，发现那大狗依旧垂着尾巴，尖尖的耳朵耷拉着，看起来沮丧极了。她顿了顿，有点儿生硬的摸了摸狗子的脑袋：“疼吗？”

　　狗子嗷呜了声，像是在哭诉。沈睇一叹了口气：“回头叫珥给你修修。”

　　狗子开心的吠了声，跃起化作了黑色的烟雾，一股溜钻进了布兜。

　　能将魂魄体伤得那么深，那潜伏在张家之物多少是有些本领的——张家，怕是请了个厉害的小鬼，才能得以富甲一方。

　　想到此，沈睇一不由自主的露出了一摸怪异的微笑。

　　约莫是井底太黑，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外面的天不知不觉已经黑透。沈睇一顺着方才下来时绑好的绳索爬了出去，四下无人，唯有冷风呼啸。明明七月的天应当热的雾燥，此时却一反常态，有如寒冬腊月，阴寒刺骨。

　　无意间，沈睇一留意到那水井后头不远处，有一座小小的、破旧的矮木屋。

　　——与其说是木屋，不如说更像个陈旧的仓库。

　　那屋子藏在浓密的树丛后面，黑沉沉的，很容易就会被忽略。屋门并没有落锁，一推就开，伴随着吱吱呀呀的声音，显得分外阴森，沈睇一禁不住打了个喷嚏。

　　屋内点着蜡烛，里头只有一张香案，香案桌上摆着许多祭品，那些祭品却不如寻常，反而都是些小孩儿的玩意：手鼓，蹴鞠，风车，围兜。这乍一看似是祭拜某人的灵堂，只不过取代牌位的，是一盅陶罐。

　　陶罐约莫有三尺来高，外有斑驳红印。那红印怪得很，仔细一瞧，竟是每一个密集的陶孔处都在向外渗着红色的水滴。沈睇一伸指一摸，是湿的，再一闻，果真是血。

　　这儿恐怕就是张家供奉小鬼的地方了。

　　罐中估摸着就是小鬼的尸骨。三尺高、七寸宽，刚好够一个刚出生的孩子蜷缩其中。只不过，这地儿虽然阴森可怖，但此刻并没有任何邪祟的气息，那小鬼现在并不在这儿。

　　这很奇怪。

　　商贾家中惯养小鬼，若供养得当， 小鬼便会为他们带来好运、财富与健康。可那毕竟是夭折婴儿和早逝小孩的灵魂，他们如一张白纸，没有思想，也没有所谓的爱恨善恶。小鬼易妒，若是家中出现额外的事物，不论那事物是人鬼神魔，都会让那些小鬼感到所谓的“威胁”。

　　张家的小鬼忽然发作，也正是因大夫人偷偷带回了藏着狗子灵魂的玉珠。

　　然小鬼毕竟隶属冤魂，性凶，凡人欲控制小鬼，必定需要请人用容器困住他们。这容器约如牢笼，每次他们强行离开之时都需消耗大量气力，因而才需要时间修养。而同时，正如其名，冤魂的力量来源是“冤”，所杀之人越多，怨气越强，这也是它活跃的时间间隔越来越短的原因。

　　尽管如此，照先前小鬼活跃的时间推断来说，它绝无可能现在还有力气出去。

　　倏然间，远处传来了一声女人的尖叫。沈睇一一惊，连忙跑出小屋。只见远处假山后的那间屋子飞快起了灯，隐约能听到几个人在那儿吵嚷。有一名行色匆匆的下仆带着个举着灯笼的小童从外头路过，沈睇一赶紧钻了出去，拉住了后头的小孩儿。

　　小童吓得魂都快飞出去了，差点儿翻白眼直接昏倒。还好沈睇一及时出了声，他才发现拉住自己的是个人——脏是脏了点，但好歹是个人。

　　“发生什么了？这么吵。”沈睇一问道。

　　小孩儿深呼吸了好几口气，往衣服上蹭了蹭手心的汗，犹豫了半晌，才颤着声说：“二、二房夫人死了。”

　　“死了？”沈睇一有点意外，“现在几时？”

　　小童老老实实的答道：“戌时。”

　　果真不对劲。

　　多半是发现小童走着走着没了影，方才那下人骂骂咧咧的冲了回来。他小童训斥了一通，说家中出事别在那磨磨蹭蹭，手脚麻溜的把二夫人的地儿收拾干净。小童悄悄地将穗子藏好，扭头看了眼沈睇一，又行了一礼，才匆匆离去。

　　听说是方才有侍女发觉二房夫人洗浴久久不见出声，进去一看发现她死在了浴桶之中，血水浸到头顶。被人捞出后，发现她的腹部破了大洞，肠子内脏全流淌了出来，恶心至极。

　　比起寻常商家所供养的小鬼来说，这张家的小鬼厉的不正常。若说他第一次杀了侍女是因为玉珠进了家中，它感受到了刺激，那么后面几次自发的行动便有些奇怪了。

　　狗子受到的伤并非新伤，那应当是它刚被带进张家之时，与小鬼搏斗留下的伤口。后来破碎的珠子被张家的小少爷扔下了井底，小鬼便再未找狗子麻烦——小鬼并没有再继续把它当做威胁。

　　可小鬼并未停止杀害张家的人。除非......

　　除非它受刺激的根源并非大黑，亦或是、受到了什么人的驱使。

　　沈睇一拍了拍腰间的玉珠：“大黑，带路。”

　　狗子嗷呜了声，从口袋里跳了出来。它抖了抖身上棕黄相间的毛，抬头蹭了蹭沈睇一，接着抽搭着湿漉漉的鼻子嗅了起来。

　　狗鼻子就是灵敏，它带着沈睇一七扭八歪的穿过了好些个回廊。沈睇一揣着手跟在后面，左顾右盼的观赏者张家的陈设，再次禁不住的感慨，这家子真真是财大气粗金碧辉煌，这充满着金银财气的装饰，怕不是连天上的财神爷看了都要自叹不如。

　　还好因为二夫人和小少爷的死，所有人都一窝蜂的聚集在正厅里吵吵嚷嚷，因而沈睇一才能四处兜转。否则放在平时，可能还没走几步路地方就要被撵出去了。这整个张家，包括他们的家仆都总是一副鼻孔朝天的样子，压根儿就是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做“横行无忌”，沈睇一应付不来这些傲气十足的家伙。

　　正这么想着，沈睇一注意到前头回廊处走过了几个人——与其说是走，倒不如说因为他们那一幅超脱世俗的模样，就好像早就得道升仙雾气缭绕，跟飘了过去似的。

　　沈睇一心里一虚：……长乐门的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