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透了》福斯塔夫

11、第十一章

　　我们和不同的女人上床，□□，可是连自己都不知道，苏一喃喃自语，仿佛被一棍子打蒙了。
　　也许这不坏，可是连自己都不知道那曾经发生过或者没有，又有什么权利去判断好坏？
　　他移动脚步向屋子外面走去，失魂落魄，仿佛一个人落水，从河里爬上来，胸口乱跳，依然惊魂未定。
　　她往前走了一小步，仿佛要将他叫回来，却不小心碰倒了她刚才搁脚的小圆凳子，在地板上摔倒下去，在安静的房间里声音清晰地仿佛一个与自己切身相关的错误，不应该发生的错误。
　　苏一停下转过身迅速说到，“我一点都不记得。”
　　他从她眼里看到一种怀疑嘲讽的神情，作为对于他撒得谎言的一种回应。好吧，苏一想，这件事情会弄清楚的。然后转过身逃也似的从房间里飞跑出去。

　　他跑下最后一级楼梯，在手里寻找头盔，手里却是空的，包也没有带。在一盏黄色的灯光下，他走过去寻找摩托车，没有。突然他又在手里寻找头盔。手里还是空的。他站在原地望着车棚里胡乱摆放的自行车，东倒西歪，总是觉得自己仿佛丢了东西，想找却找不到，甚至他连丢了什么都不知道。他真希望宋词此刻就站在他的面前。
　　他把电话拨出去，接接巴巴地在电话说着什么，电话另一头传来火车行驶中车厢与车厢的撞击声。听得他心急，想要说清楚，却越说越糊涂。宋词也跟着糊涂，一会儿是毕业论文，一会儿是楼下的疯女人，宋词还没等到弄清楚苏一的症结所在，电话那头突然静下来。
　　“说话啊，我正在往回赶，你到车站来接我，是不是有事？有事就别来了。”
　　苏一走到车棚顶端的那盏绿色罩子的灯光下，靠近一辆破旧不堪的自行车旁有一个橙黄色的塑料垃圾桶，正好处于灯光下。垃圾桶有两个口，分别注明可回收垃圾和不可回收垃圾。在洞口上方，有一块垃圾桶生产厂家的生产铭牌，闪闪发亮，仿佛是不锈钢的。在他来回踱着步，电话举在耳边跟宋词解释自己的最新发现时，他瞥见灯光下的那块铭牌上映出一个长发的男人的脸，扭曲变形，很像他自己。但是这不可能。在那么远的距离下，至少在两米之外，他的脸怎么可能照进那块小小的金属铭牌里？其实距离不是主要的，因为那块铭牌对着的方向难以映照到他的脸。方向不对。那张脸倏忽一闪便不见，他站在原地盯住那块铭牌却看不到自己的脸，也看不到刚才那张倏忽一闪的脸。他还没有把头发剪短，可是他已经在这样想。这没关系，那是他的脸？还是别人的？是谁？他转身四处张望，近处是一棵茂盛的针叶松，落下一大片阴影，静悄悄的。没有人走过。也许是位置不对，于是他又在原地转换各种不同的姿势，他的影子在地上活脱脱一个滑稽小丑，身体变形。没有用。他只好向铭牌走去，合上手上的电话，盯住垃圾桶上的那块铭牌。
　　他的脸出现在铭牌上，突出的鼻子，放大的脸。他把脸靠上去，对着那上面核桃一般大小的眼睛看着，又退回来，身子却不由自主的蹲下去，双臂平放膝盖上，半仰了头盯住那块铭牌。他下意识中读起那上面仅有的两个字，显然那是生产厂家的名字。他不明白，一个垃圾桶意味着什么，对于他，此刻蹲在它的前面。他想，不对，那张脸，不是自己的。可是这里没有人。他不信任的再次扭过头去四处观望。这里没有人，四下里静悄悄的，甚至连一个应该在此刻无论出于什么原因可能出现的人都没有出现。比如住在这个小区里，下班回来的人，比如收拾好屋子出门购物的人，比如晚饭后出门散步的人。除了他，没有别人。还是自己疏忽了，假如是突然有一个人走过，然后由于某块玻璃或者镜子之类的物体将那个人的脸反射到了铭牌？这并非不可能。可是理性地想想，那种可能性毕竟很小。很小很小。他蹲在垃圾桶前一动不动，就这样蹲着，似乎在等，那张脸的再次出现。偶尔他也盯住铭牌上自己的脸。
　　他感到双腿麻木，手心渗出汗来，便用手掌在膝盖上来回摩擦。他没有注意到地是自己一直蹲在那里足足有十分钟，仅仅是对着一只垃圾桶，盯住铭牌上映出来的自己的脸，大脑空空。一个未知之物。
　　十分钟的时间，如果按照他的好友宋词的想法，那一定是因为他在图书馆待得太久的缘故。这跟图书馆没有关系，他想。没有关系。只是一只垃圾桶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不得不站起身，望着铭牌上的脸往后退去，接着再往前走几步。于是那张脸在铭牌上变化着，时大时小，时近时远，他的影子也在灯光下愚蠢地来回移动，跟着他前进后退。然后他在中间停下来。
　　这时一个想法飞入他的大脑，他想起来了，那张脸属于齐秦。这个突然的发现让他感到惊讶，胸口一沉，一声叹息从他的嘴角逃开。一个谜团终于解开，他几乎是本能地握紧拳头，双脚腾空而起，做了一个胜利的弹跳。
　　然后他跑到垃圾桶前激动地抚摸着那块铭牌，嘴里念叨着，“齐秦，齐秦，齐秦，就是他”。
　　他的大脑迅速旋转，回想起摩托车是放在了学校的车棚里，他是坐地铁回来的。只是他忘记带包了，他很想抽支烟，而烟一直都是放在包里的。
　　他转过向楼上走去。
　　每走上一个台阶他都会感到胸口吃紧，他甚至有些害怕往楼上爬去。快接近夏的房间他停在楼道里想，自己是不是别回去拿烟了，去楼下买一盒不是一样吗？转过来想，自己总得面对她的吧。他想，自己该怎么面对她？至少现在还没有找到一个好的对策。
　　他需要做出一个决定，不过在这之前还要先弄明白事态已经发展到了什么地步。他在想，他和她上床是一个什么样的过程呢？那个女人是自愿的，还是他引诱了她？
　　她穿上颇为放肆的红色长筒丝袜在卧室里等他，她好象不介意跟他再来一次？她很漂亮。
　　夏的房间关上了，就像楼里所有别的房间一样紧闭。苏一舒了口气。问题是这好象又是在暗示什么，或者预示什么。一直以来，他在傍晚回来走过她的房间，那扇门总是敞开。这一次，在他们刚刚谈过话之后，这扇门却关上了，这是不是因他而起？
　　还能有别的可能吗？没有了。
　　其实夏一直站在厨房里看着楼下的苏一，她看到他上楼来，躲到门后耳朵贴在门上听他上楼来的脚步声。快接近了，旋而又向楼上远去。
　　现在的事态是，他掏出钥匙开门，大脑里飞快地想，现在的事态是，她有没有可能怀孕？
　　他真想问问她，那天他们做了保护措施没有？或者之后她做了保护措施没有？她有没有在家里备药？没有。
　　他好象没有看到她和别的男人交往。她不开放。开放到底又是个什么怪词语啊，他有些恼火地想，他该诅咒这些意义不明的词语。可是这不能解决问题。在她这个年龄极容易怀孕，在他这个年龄精子的成活力极高。
　　他拧开灯，抓起沙发上的包，感觉沉甸甸的。他忘了包里还装着他已经写好了的那部《嘉曼旅馆》。他想把它取出来，可是这样包又太空了，于是还是放了回去。
　　墙上挂着一副玻璃装帧好的齐秦的黑白照片。照片挂了差不多一年了，他很少注意它。
　　有一次教授问他是不是齐秦的歌迷。不是，他不是。只是有一回他走过体育馆门口，他注意到那里围了很多人，每个人都有一副简直可以产生美好幻觉的喜悦脸庞。齐秦在开演唱会。他想走开，这时一列摩托车开道，后面开着三列轿车往体育馆门口开过来。他听到有人失控般尖声大叫，他来了！他来了！一大群人蜂拥而上，将车队整个儿包围起来。
　　他站在远处，视线被拥挤的人群挡住。于是他像别的没能挤进去的歌迷一样，爬到旁边的一个花坛上越过人群向车队张望。一辆黑色轿车的门打开了，身着白色休闲西服的齐秦微笑着走下轿车。人群剧烈的涌动，每个人都在大声叫他的名字，想要挤到他的身边去。
　　齐秦在保镖的保护下想要迅速离去。可是他还是停下接受了一个歌迷的鲜花。有一瞬间他的笑意凝结了，一秒钟，或者更短吧，他在原地愣了一下，突然他抬起头目光越过人群向花坛的方向看过去。
　　他遇上了苏一的目光，一个像他一样留着半长头发的年轻人，神情专注略现迷茫。苏一后来告诉宋词，那一刻齐秦肯定是看到了他，他只看到了他一个人，因为他向他传递了一个信号，一个鼓励的信号。很短的时间，他们相互认识了对方，苏一说。
　　后来一个晚上，他用摩托车带着教授回新庄的住所，一眼瞥见齐秦和一个男生走在学校外面的湖边。他告诉宋词，宋词建议他做一个齐秦的挂象。于是就有了这副挂象。
　　照片上的齐秦目光不够专注，有些忧伤。是不是他爱的太执着，受了伤害？
　　苏一盯住照片看了一会儿，他喃喃问照片上的齐秦，你想告诉我什么？他兀自笑了一下，然后走了出去。
　　楼下的房间依然关着门。走到门口他顿了一下，不确定自己要不要去敲门，接着加快脚步向楼下走去。当脚步声远去，夏拉开门，看着空空的楼道。他已经走掉。她回到厨房的窗口，她看到他再次走到那只垃圾桶前，伸出手指在闪闪发光的铭牌上划过。她看着他转过身，一个背影走向黑色的暗影里，然后消失不见。
　　他走了，她想，进入他自己的生活，一种跟她不一样的生活。
　　她表情木然地站在窗口，一时间忘记了时间，也忘记了自己，只是那样看着，楼下的松树投下的一大片阴影还有刺目的橘黄色灯光，而目光的尽头却追随着苏一的背影，走向黑暗。

　　一个长发的男人慢慢走进灯光里，走向那只垃圾桶。他由松树的暗影里走出来，沉色的紧身衣，牛仔裤，疑惑地走向垃圾桶，停下看了看那只垃圾桶，沉着地笑了笑。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嘴角有一丝难以形容的忧伤，伴随他的微笑，仿佛一对孪生子。
　　这一切都被夏看在了眼里。
　　开始她没有意识到那个男人的存在，当他露出微笑的一刻，她那追随苏一而去的思绪立刻幻化而支离破碎的记忆碎片，就像电影资料馆里层层堆积的影象，混乱而遥远。
　　她惊慌地躲到窗户后面。那个男人站在黄色的灯光里抬头向楼上看了看，然后走向昏暗的楼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