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8、凤廷发叶缘起缘灭3 ...

  •   公主和亲之日便在明日,此等大事,事关家国日后时局,宫廷内外,宫人上下,皆在加紧准备着。

      午时,林梦素正欲返回公主寝宫服侍瑶瑟沐浴,谓之“沐香斋”。

      公主出嫁本没有这项规矩,只因那努尔哈信道,道家有“心斋”,他延而展之,要求公主出嫁前三日,不吃荤以修心静,不出门免染尘埃,每日焚香沐浴,褪去身上浮尘,以洁净之身入随异土。

      好巧不巧,赵鸿影迎面走来,步履匆匆,正如他一贯作风。林梦素放慢步子等待着眼前人驻足,可赵鸿影却反常地穿过了林梦素,似乎并不曾将她放在眼里。

      (赵旸搞什么啊?林晞啊?!)

      这碰面不如秋风扫落叶来的爽快,至少那是打在身上的冷,而并非这霜在心里的寒。

      林梦素一怔,霎时失落,她转身落寞的朝着那奔波的背影叹去:“究竟是位极人臣,尚书大人对婢女如今视而不见了。”

      赵鸿影终于发现发觉身后有人,转过身才知晓更是心上之人。他有些歉意,榆木脑袋般莽莽撞撞疾走过去:“梦素,我没注意到是你。”

      林梦素双手别在身后对他道:“我若不叫你,你也就走了,可我现在喊了你过来,却也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白白打扰了你了。”

      (林晞生气了?)

      二人心照不宣,边走,赵鸿影边说道:“我对你从没有一句谎,所以哪怕接下来的话,可能你听了会不高兴,我也让你知道。我心不在焉是为两件事,一是凉州的案子,我觉得有些疑点还不清,或许其中有关节刻意被人隐瞒。此案关系重大,绝不可草草作结,所以我想向陛下自请契勘凉州案。”

      林梦素退却方才的不愉快,倾心将每个字听了进去。最后她道:“那这次,你要走吗?”

      赵鸿影在宫内难得安生停了三个多月,听他的意思,估计是又要奔走了。

      果真他泯然一笑,言:“少不得要跑的。”

      “嗯。”

      林梦素只是觉得他累,倒不是想为了私心挽留他如何。

      赵鸿影的眉心总是锁着,林梦素总也抚不平。

      林梦素轻轻点点头,赵鸿影知道她难抑分别之痛,又要再度尝相思之苦,自己又何尝不是,他又道:“这件案子里,如若右曹有冤,那是人臣的失职,也是天道的不公。所以我应当要尽心尽力的。”

      她道:“我明白,这些我都能理解。我只希望你照顾好自己,上次从良庾回来,你瘦脱了相,连我都差半点认不出。你这次好容易养回来些肉,可别再轻易跑丢了。”

      他点头:“哪怕是为了不辜负你日日亲手炖的山药猪肚汤,我这次也绝不苛待自己了。”

      林梦素一笑,笑得眼儿眉儿弯弯。她道:“日日一碗,恐怕要腻了吧,这次一走,不能喝的到了也好。”

      赵鸿影道:“怎会腻呢,我对这汤呢,白头如新,倾盖如故,一生也不会腻。”

      (何止是汤,还有人吧!)

      林梦素一阵羞赧,低头看路。

      赵鸿影没有因此含糊过去,他接着道:“还有一事不能瞒着你。”

      他从袖中掏出一个荷包交给林梦素,不等多言,林梦素便道:“又是青衿郡主的好意了。”

      赵鸿影疑惑,林梦素如何看一眼便得知晓这物件儿原主是谁。

      林梦素自行解释道:“青衿郡主的母亲是平南织造的织造官出身,绣艺精湛在全燕京也是数一数二,我精通女工各门绣法,也曾临摹过其人的绣品,固然认得这种绣法。青衿郡主的绣技深得其母真传,这荷包上的针脚与她母亲的如出一辙,我如何认不出来。”

      她将荷包又还到赵鸿影手中,赵鸿影想了想,又将它收进了宽袖。

      青衿郡主在宫中与赵鸿影多有来往,或有意或无意,总要对赵鸿影暗送秋波,自以为与他认识这几年已有了很深的情谊,不知是不是早已心生别念。这荷包是一个,上回的锦靴又是一个,再往前数,便也难以一一记清了。

      这般明目张胆的爱慕,却偏偏只对准赵鸿影一人。

      他道:“我正要去将此物退还给青衿郡主。”

      (奥原来是这样,那就好。)

      林梦素道:“鸿影,郡主在良庾多受你照顾,你与她也算是同甘共苦了三年。如若与她能够心意相抵,也算多一个知己。”

      林梦说此话已是退一万步之言,她与赵鸿影相识八年之久,千重阻隔也未能将彼此疏远,此情之坚,可区区一青衿可比?林梦素此言,也是在表明自己的决心和心意。

      赵鸿影当然听得懂话里的话,因为他心亦是如此,从不曾变。“知己,我在这世上只有一个知己,郡主并不是。梦素,我心唯你,她如何,我只当一厢情愿,我心不易,行亦不改。古语有言‘七年之痒’,八年又如何呢?一辈子又当如何呢?”

      八年如何呢?

      一辈子又如何呢?

      林梦素也想知道。

      不及思忖,二人的手已不知何时郑重的牵在一起了。

      “赵兄,你在这儿!”

      (这位是?)

      从藏典阁的方向,跑来一名男子,清白长相,文官面孔,一袭交领柘黄襕衫,胸口的补子上绣着双禽,正匆匆奔来。

      男子跑将至赵鸿影身前,对林梦素作了个揖,林梦素亦是回礼。

      林梦素道:“李公子。”

      眼前这号人物,便是林幺初所谓赵鸿影从良庾带回来的公子。

      见他双目激动,赵鸿影便一同激动道:“道长,可有发现了?”

      “是,我几经周折找来了凉州近半年来的税务记载。刑部查的是不错,凉州与塘州是有笔三万两的借贷,可我再仔细比对一番,你猜我发现了什么?有一笔账对不上,这三万两不假,可右曹私吞的粮税却有不实,这分明是桩错案啊!”

      (太好了!)

      赵鸿影振奋起来:“我就知道这事找你不错,果真帮了我个大忙。好,既是如此,我此后也知从何处落手了。”

      “别的忙帮不上,这搜罗证据一事我还真擅长,还是你看得透,我如今才发觉对账和翻史差不多呀。你继续发力,待水落石出,我必定重重落笔,记他一桩!”

      三人皆笑。林梦素道:“李公子修史是件大事,若修成了,日后也会名载史册的。”

      李兀棠汗颜:“不敢当,能进藏典阁已是殊荣了,多亏赵兄我这史才能修得下去。”

      (他在著史书?)

      赵鸿影道:“道长,证据在哪?”

      “留在藏典阁。”

      “好,我们稍后便去取来禀告陛下,由此才堪陛下信任呢。”

      “不如现在就去。”

      “我还要去青衿郡主那儿一趟。”

      李兀棠打趣他:“赵兄此行,是去断藕,还是连丝啊?”

      “莫要说笑,自然是去断藕。”

      李兀棠站在赵鸿影和林梦素的对面,他道:“我是希望赵兄把该斩的情早日斩落,不要辜负身边的这位良人。”

      林梦素听到上一句已有羞色,听到这一句更是红透了双颊。

      赵鸿影知他是好话,但还是道:“那我便用你昔日的诗来明我的志了,你不是写、”他吟咏道:

      “樊素娇逸不足夸,亲眷豺狼弃如麻。颜仪自当露爱憎,负对良人天作杀!”

      取首句与末句来明志,那赵鸿影引此诗意便是:路边野花虽好,我绝不采撷一株一朵。如若负对良人,那就是天要杀我也绝无怨怼之言。

      这首诗便是李兀棠最有名气的一首诗了,通俗易懂,观其诗又可察其人,真可谓是李兀棠半生的写照。

      他爹是李照显,或许鲜有人知,但他的祖父便是原先朝中的老臣李宗。李家子孙多,官位也多,哪怕是全都走各自爹的老路也无可指摘,亦或是理所当然。可“大逆子”李照显偏要悖逆祖训,不承籍做官宦,甚至痛斥自己家这种行为“有违天道”“愧对人颜”。

      李家不是就缺他这一个儿子,从此,李照显便被逐出了家门。

      这世道也并非没有家世便无可容身,没有荫庇便无门入仕,李照显才华巧捷,文章稍作润色,不输满朝文官任何一人,如若科考,不愁不进。

      可但凡他走进考场,在考卷抵达读卷官手中之前,便早已有“轻剽之徒不足举”这七个字挂上了他的名。再一打听来历便可知是当朝的,李宗大人,亲笔。

      谁敢让他中举?

      科举不成,商贾又不能入眼,于是郁愤而终,独留李兀棠成了遗腹子。李兀棠的母亲孤身将他带大,操苦忧劳,女子本就无立锥之地,又有不好的名声,在李兀棠十六岁那年匆匆病逝了。

      可哪怕到了李兀棠入科场,李家对他的排挤阻碍还是不减,甚至用了一个极为荒谬的理由,将李兀棠拒之门外。

      李兀棠的“棠”同“堂”,而“堂”有公堂、朝堂之意,有失公允,不与录。

      连取个名字也有错,可这种莫须有的“罪名”不是李家杜撰,前朝便有旧典。

      唐朝诗人李贺的爹叫李晋肃,“晋”与“进”同音,为了“避讳”,所以李贺考不了进士。

      虽然“避讳”这个破规矩早不知在哪朝哪代被哪位好心人给废止了,这李宗倒也厉害,居然又将这玩意儿从箱底翻了出来。

      如此一拦,李兀棠纵是青钱万选,八斗之才,也与仕途无缘了。

      所以诗中二句“亲眷豺狼弃如麻”便是李兀棠从小遭遇的缩影,也是他豁达襟怀的明示。

      若亲眷待我恶如豺狼,那我便弃了他,与弃草麻无异。

      李兀棠写诗与为人一样,爱憎分明,写怜者笔下超生,写恶者力透纸背,对待仁人君子敬如上宾,对待蝇营小人掩耳蹙頞,便又应了诗的第三句“颜仪自当露爱憎”,心里感情都写在脸上。

      平常写诗他信手拈来,哪怕是住着破草房,吃饭用的是破碗这样清贫无可说的生活,他亦能顺手落墨“山依旧,水依旧,草堂飘絮饭还漏”。可偏这首诗,不知是不是因为写的是自己的缘故,他迟迟不敢落笔完篇,尾句便空在了那儿。

      写这首诗时,李兀棠浮居在良庾一位大地主家。这位地主惜才,将李兀棠荐去了自己好友的私塾教书,他便授馆于此。

      恰巧他的一位学生偶然看到了自己老师的这首诗,如醍醐灌顶,在征得李兀棠同意后将它昭示于众,不曾想还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李兀棠因此名声大噪,于是让赵鸿影挖到了这个人才。

      结识赵鸿影之后,二人相见恨晚,两个来自异乡的天涯沦落人有着相似的遭遇。赵鸿影将李家所作所为上奏皇帝,在丞相的支持下,干扰科举、滥行职权的李宗被贬官,左迁至州判,而李兀棠也跟随赵鸿影进京入朝,甚至一朝进了藏典阁。

      他此生志在修史,奔及于历朝史书之间。奈何民间史书不全,他也无能为力,多方交涉,或许才能借来一本史籍,不敢误期,日夜手抄,苦不堪行。如今赵鸿影带他进了藏典阁,能够触手可及这世间所藏最多最全的史书,他就是成日被关在里面不给吃喝,也无所恨了。

      那一刻,他突然文思泉涌,落笔补上了这首成名诗的最后一句:“负对良人天作杀”。

      良人,便是赵鸿影。他是李兀棠的良人,没有赵鸿影这位伯乐,李兀棠就是一匹被拴死在槽厩里的千里马,永远不能骐骥千里。

      ……

      林梦素听出了这首诗的意思,也猜到赵鸿影此时吟咏的别意,不过是指向自己,她心有雀跃,颜辞却矜持不动。

      李兀棠道:“知道赵兄心如磐石无转移,我不过是戏言。好了,事不宜迟,走吧。”

      三人分别,李兀棠和赵鸿影去了青衿郡主处,林梦素只身回到了长乐宫。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