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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赤刀 ...


  •   赤锋镇算得上是古镇,历经的岁月也称得上古老,屋脊檐角掉色几近灰白,偶尔有几家红漆木的窗框上刻着巧样,凹凸着好几个小缺口。

      镇上的路是由石板与石块零碎铺成的,虽然看着粗糙,但还算平整,一眼看过去倒是颇有韵味,程霜乐此不疲地拍了好几张照片。

      周遭居住的建筑都是两层的楼,带着陈旧的古感,木料覆着不均匀的深浓色泽。二层的窗户样式各自,或是雕花窗棂,或是朴素的木栏。

      但唯一不变,就是屋檐下艳丽的红灯笼。

      鲜艳得与所有建筑都格格不入,崭新而夺目,透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古怪。像从骨头缝里透出的寒,若隐若现得在视觉刺激神经。

      等一路走到居住的民宿,程霜终于停止了她的话痨。

      石板铺在小水渠前作为桥梁,雕花门斑驳地合着,像毫无生气闭紧的一张嘴。它狭窄地被两根粗壮门柱夹在中间,两边同样挂着一对艳丽的红灯笼。

      隐约猜得出这只是通往庭院的门,里面的装修与外界的古旧并不一样。

      但这非年非节的时候,家家户户无一例外地挂着成对的红灯笼,就算心再大,也会觉得奇怪。

      程霜左顾右盼,最终在暗黄与鲜红的色差刺激里吞了吞口水,尽量挑了一个委婉的词,神色勉强地发出干巴巴的感慨:

      “好……复古啊。”

      分明一切都是并不阴冷的色调,可聚集在一起就无处不在散发阴森与诡异。

      民宿的老板娘来得很快,不知是不是在楼上就看到了他们,鞋底在地面略快地摩擦着。

      她拆去了门后的锁,叮叮当当碰出响,一张略显沧桑的脸在开启的门后显现:“来了来了,快请进!”

      老板娘态度热络,脸上堆积起笑,细纹在眼角挤压成褶子,显得微眯的双眼十分慈蔼。

      “房间在楼上呢,都收拾好了,你们直接去选就好。”

      “谢谢老板娘!”程霜欢快地扬起笑,回应着对方的话。

      长辈明显喜欢这样活泼外向的姑娘,加之她一张圆润可爱的娃娃脸,老板娘笑得更是亲近。

      借此机会,君懿卿凤眸环视庭院之中。大门虽然窄小,但院子里十分宽敞,中心放了几盆迎着阳光的盆栽,在廊下隔了把木椅,看着是为了午休用。

      两双凤眼在半空交汇,无声达成了什么默契,随后她便移目向二楼打量去,却没想到那老板娘又笑吟吟的,将话题转在他们身上:

      “这两个也是,长得可真漂亮,活这么多年都想不到会有这么俊的人呢,后面站的是姐姐吧?”

      气氛霎时陷入沉默,君懿卿下意识望向哪吒,而昳丽绝艳的少年只是礼貌地扬起唇角,笑得并不怎么真诚:“是哥哥。”

      “哎呦…”老板娘惊了好几秒,眼睛都睁大了,满脸不可思议。

      程霜连声干笑,尴尬地疯狂绞尽脑汁,须臾后灵机一动,动静颇大地一拍手,岔开话题:

      “说起来!镇子上年轻人都到哪去了啊?怎么一路上好像都不怎么见哎!”

      黑曜般的双眸错转,酝酿在时机里等待铺垫套出的疑问被直白戳破,君懿卿不禁感到心情微妙,她微微后撤半步,眼底金霆破夜。

      “哎……”老板娘叹了口气,也没有避而不谈,“年轻人嘛,都有新的想法。我们这过时了,他们待不了。”

      说着,她一边往尽头的楼梯走去,一边带着路:“我们镇啊,年年有祭祀,拜得是我们自己的赤锋刀仙,不是正神。”

      话音一落,程霜差点没忍住,出口而出一句“难怪年轻人不待着。”但好在刹车及时,咬到舌尖痛得她倒吸凉气,并未祸从口出。

      “赤锋刀仙?”哪吒眉头轻扬,神色仿佛只是好奇一般,“这和赤锋镇有什么渊源吗?”

      老板娘点了下头,哎了一声:“是,是庇护我们镇的英雄啊,好几百年都拜他。”

      “这是有什么故事?”

      “这故事可长了,”她揉了揉眼角,冲某个方向指了指,“哎,我记得今天正好,游客来,我们这的戏楼就开了,你们去那就能看了。”

      交谈间,他们已经走到了二楼。

      将走道包围的围栏也是一样的木材所造,没有金属栏杆的缝隙。不用低头,平视对面楼阁时,余光就能清楚看见院子里被阳光笼罩的椅子。

      这家民宿供游客居住的房间不多,程霜各处都探进脑袋看了看,最后近乎希冀地和君懿卿一同住在倒数第二的双人间里,隔壁就住下了哪吒。

      回到选好的房间里收拾行李时,程霜小心关上门,等到空间里只剩下君懿卿和她两人时,女孩才如释重负般拍拍胸口:“还好我和你们住一起……”

      拨弄密码锁的指尖一顿,君懿卿把箱子塞进床底,抬头望她:“怎么了吗?”

      少女一身普通衣装,及腰长发松垮地辫起两边,无论如何副都是能在大街上抓出一大把的简单装扮,却让她搭出玄曜贵玉的气质。

      程霜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来的勇气,竟然也就在这么一句看似随口的询问下,压低音量,将心声全盘托出:“我总觉得这里好怪……”

      “镇子也好,人也好……我进镇子前就在外面看到个奇怪的老人,我不小心拍到他,打算道歉,结果他就突然冲我阴森森的笑!”

      扯着挎包的链子,她抿了抿嘴,声音更小了:“还有老板娘说的刀仙……每家人都挂的红灯笼,我没有故意抹黑他们的意思,但我真的觉得很怪……”

      怪就对了。君懿卿心中轻叹,不怪她怎么会和哪吒一起出现在这。

      无论是观阵司命的禀报,骤然变阴的天,还是家家户户的红灯笼,整座赤锋镇都并不正常。

      但尽管如此思想,她依然隐藏所有沉凝,安慰对方道:“没事,我们出行都结伴就好,你有什么事随时叫我,我们一起出去。”

      “嗯嗯!”程霜立即感动地点头,“太好了!我们还能结伴走,不然我真的哪哪都不舒服,还好遇上你们兄妹!”

      她对此仅有不适的心理感受,庆幸着遇到了好心的旅伴,全然不晓一路究竟走过了多少危险。

      悄然将里世界常用的护身符留在她身上后,君懿卿就借口离开了房间。

      随手关门站在走廊上,庭院里的阳光依旧光耀,少女抬头,分毫不避讳日光刺目。

      日轮缩在裂金虹膜里凝为小点,将眼瞳映出琉璃金辉。恰好遮掩了鸿蒙瞳开启时的金霆,叫她毫无遮蔽地看清以山为屏的隔绝,代表凶煞的腥浊盘旋游弋。

      这镇子,就是一个煞界。

      镇宅多以剑,因其百兵之君,古时以君子佩剑,三尺清正,双刃阴阳。

      刀,横而戾,就算要以煞气镇邪……也不是这么个镇法。

      搭在栏杆上的手无意识轻蜷,须臾,她低眉收回目光,转身向早被留好的房门处走去。风吹过,引动屋檐下连串的红灯笼摇摇晃晃。

      依旧未能退休的门扉“吱呀”一声,随后又向后慢吞吞地开始咯咯响,君懿卿将门向后利落一摁,锁齿一咬,终于没了声音。

      光晕在走廊如浅滩海水般微少,室内光线几乎没有什么变化。

      少年双手环抱着站在窗边,也不知道在看什么,但听见她进来,目光便放在少女身上:“来了?”

      “嗯。”君懿卿应了一声,迈步走到他身边,“煞界的源头应该就在这个刀仙的身上,但相柳还是没有线索。”

      哪吒有些惊奇:“鸿蒙瞳也看不见?”

      她摇摇头,却无法明确给出原因,只能皱眉低声猜测:“或许是封印未解的原因……但这封印究竟封了什么,其实我也不清楚。”

      说完,她悲恼交加地闭了闭眼,感到一阵无地自容。

      这话当真是可怜又好笑,分明她对自身一无所知,还要按捺一切背负半生半死的责任,简直听得人哭笑不得又心疼。

      但已经足够优秀了,破局的三尺冰锋。

      这样想着,哪吒伸手,轻轻在她头顶拍了拍,动作小小的,温柔轻笑地安抚道:“无妨,想知道我就陪你一道找。”

      “有什么问题我都在这,总不会有谁拦得住我。”

      他向来是打定主意后便无可阻拦的性子,遇了南墙都能生生把南墙打破,山无遮海无拦地去放肆行事。

      君懿卿所背负的沉重无法让她如此任性,但人间有个词,叫有恃无恐。

      “世间封印仅寥寥几类,除非是昆仑神使所布,其他不过信手可破。”恣意而傲然的神色在他眉宇间浮现,乌墨凤眼挑着仅她能见的明烈赤红:

      “这封印隐蔽至此,未尝不可考虑是什么底牌,但一切选择权在你。你想解开,那便解。”

      “……”

      息声规律轻响,荡开不可言说的静,她未立即作答,满腔沉默。

      又开始了,那种不该存在的念头。

      双眼自始至终也只在明灭低起,像徘徊欲动的红鸾,让她不知该怎么回应,叹愧这刺命的心悸。

      心念总会叫嚣着曲解一视同仁的温和,放肆地汲取着平常的关照,试图让她自作多情。

      早有劝诫不该,迭起心潮也须得封冻,哪怕只是表面,这样东西也确实不该存在,不单是因一厢情愿。

      眉眼垂敛着弯起弧度,神情里似乎带着些无可奈何,君懿卿抬眼,只是笑:“多谢师兄。”

      有什么在起落的眸光里尘封缄默了,不知为何,但哪吒确实感到有些心头划过一丝失落,稍纵即逝的。

      手腕抬起的动作停顿,还是归于平常,他若无其事地笑着,一如初见邀她同行那般:“走吧,去那戏楼里看看。”

      ……

      在程霜的强烈附议下,三人根据老板娘指的位置加问路,顺利来到镇上唯一的戏楼前。但比起开阔的戏楼,这其实被称为戏园要更为合适。

      戏台宽阔铺着木地板伸出高台,两边垂着数条光滑的缎子,崭新而过时,带着过亮的时代感。底下的座位分桌而摆,都精细的被调好方位,对着稍后出将入相的明间。

      来听戏的人有不少,君懿卿在周围看见了很多见过的游客。园外偶然有镇民打着扇路过,却也只是笑笑,像是早就看腻了。

      程霜左顾右盼,看着服装统一的人在楼上楼下倒茶送水,不禁捧着青瓷茶盏,轻声感叹:“虽然看着陈旧,但服务是真周到啊……哎?”

      她眼睛微微睁大,迷茫地眨了眨:“你们……都学过吗?”

      闻言,哪吒忽然转头,看向少女几乎与自己同步刮茶的动作。耳坠随动作在脖颈轻扫,他失神一刹,又将茶盖落了回去,终止这下意识的习惯。

      而暖手宝式捧茶的程霜呆滞片刻,她迅速环顾一圈,虽然发现不止自己如此行径,还是心虚地挠挠脸,小声向君懿卿求助:

      “君君,你回去能不能帮我补习一下……给空瓶子灌点水吧,孩子好丢人。”

      君懿卿愣了半秒,随后又回过神来应下。也就是在这插曲过后,戏幕随之升起。

      低悄提醒同伴的声音只纷乱片刻,就在一身乐师打扮的中年男子登上戏台时归于尊重的无声。

      男子笑着向台下左右抱了抱拳:“欢迎各位来到赤锋镇,赤锋小地俗物,今天这《赤锋刀戏》,多谢大家赏脸一观!”

      “我们的戏和大家熟知的不太一样,就是唱着讲个故事,《赤锋刀戏》一册分天地人三折。”

      男子比出三的手势,笑得从容,引领着听众情绪娓娓道来:“我镇百余年,先唱人折《摧锋血》,后唱地折《魍魉怨》与天折《开天祟》。”

      “这三卷故事相辅相成,相互联系,”捏起怪异的小嗓,男子低头拱手欲退,“各位看官,各抒——己见!”

      待尾音收势,他撩袍一甩,在台下同时响起的低呼声里退场。

      立时,沉闷鼓声顺着男子踏出的脚步击响,像野兽从喉咙里发出的低吼,又像被闷在云层里的雷。一段鼓点过后,便是惊心的狂乱。

      小鼓密集如暴雨跳珠般敲击,奏出几乎鼓震心脏的声响。丝竹声尖细地飘了进来,宛如雷雨夜里不被注意的尖叫。

      毛骨悚然的寒意顺着贯穿耳膜的乐声爬上脊椎,空荡而沉重的血肉在胸腔跳动,引起其他内脏由里到外的战栗发冷,叫人不自觉便咬住了齿关。

      程霜和其他人已经惊愕在原地呆住,半张着嘴双眼定定,像是被这震撼的乐声摄住心神,好一会儿才深吸气,与同伴窃窃夸赞。

      垂落的绸布在吊起的小嗓里缓缓合起,狂乱如癫地将锣拼命敲着,如同一场喧闹而混乱的前言,铺垫出故事的序幕。

      阴翳如雾翻涌,却始终不敢靠近分毫。红衣少年眼都没抬,隽莲的古巧金圈顺他垂手的动作滑下,径直落入掌心里,被五指捏住。

      而君懿卿只觉得被哪吒顺指尖往上推了样什么物件,冰凉凉的圈在腕骨,低头一看,震惊得被乐声引起的不适感都瞬间消散。

      她刚打算用传音说些什么,就听少年移目对上她的双眼,声音在脑海里清晰响起:“这乐声有问题,护身咒保不了你不受影响,戴着乾坤圈,别硬撑。”

      话音落,幕后的鼓面被重重砸下,震动感似乎都化为实质,向外壮阔激荡,在逼近时被尽数阻拦化解,消散如烟。

      垂幕一抖,合上的绸布终于在短暂的安静里有了反应,闻所未闻的唱腔凄而长的拖着调:

      “请刀仙——”

      迟缓地,反光的顺滑缎布向两边收拢,露出戏台上厚阔的鬼头刀。刀架和刀身的影子被投射在地面,泛出一点诡异的褐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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