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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复苏 ...


  •   海面银浪翻涌,卷起涛声拍岸,落响自由而孤寂的粉碎散声。除此之外,一旷寂静。

      天外天比起其他天境要更为单调,除了面积巨大的无妄海,就是海畔能够遥望飞檐的承玄宫。

      宫中除了已逝的鸿蒙血脉,就只有负责洒扫的仙娥,黎璎也早在几年前就被君懿卿送入轮回,宫中只有仙侍在。

      面对这座只有几面之缘的仙宫,玉宇琼楼,渊涓蠖濩隽入眼底,携着天边霞光云霭拢一身柔金,君懿卿忽然感到哪里不对劲。

      掩映在飞云里微光泛紫的檐角让她觉得眼熟,但一时间她又想不起来,这样的材质她在哪里见过。

      “怎么了?”见她拧着眉低眸思索起来,哪吒往她方才看的位置扫过,乌墨凤眼流露出疑惑,“你看见什么了?”

      这种近乎错觉的判断本不该随意出口,感到有些难以启齿,少女犹豫一下:“……有些,”

      “可有路过的仙者?!快来救命啊!出大事了!!救命啊!”惊慌失措的呼喊突然闯入对话,尾音尖得像是被吓没了理智。

      两人立时循声侧目望去,只见华美宫门被用力推开,跌跌撞撞地跑出一个慌不择路的绿衣仙娥。

      不知她是经历了什么,发髻上的珠花都跑歪了,推门出来就急乱地左右顾盼。余光刚瞥见水榭边醒目的身影,立即如见到生机般冲过去,高声喊:

      “两位仙子!快救命啊!快去悬镜天请……啊!三太子!”

      恍然看清红衣身影的脸,仙娥睁大眼一个急停,齿关都跟着猛磕一下,心脏急震。

      回忆起自己方才那句仙子,羞愧敬畏与后怕同时满上心头,仙娥匆忙使唤四肢行礼,紧张得几乎是手足无措:

      “见,见过三太子!”

      昳丽绝艳的少年微妙地瞥她一眼,并未计较此事。确认对方无伤后,他又将目光投向令仙娥如临大敌的承玄宫,恣烈眼底明光熠熠,透出一点锋芒:

      “何事如此慌张?”

      “回,回三太子的话,”仙娥努力对抗着自己打颤的口齿,哆哆嗦嗦地回答,“是息语湖的洞若镜,镜中忽然起异,怪景频频…”

      她的双眼还在惊惧地漂移,泛着惊魂未定的后怕,交叠行礼的双手抖得衣裳都在明显轻晃。

      “不必多礼,你直说出了什么事。”

      “……是。”气势微弱的回应声迟缓地响起,绿衣仙娥慢慢放下了手。

      她是承玄宫掌事仙娥,出入权利比其他仙娥大,平时常能见到这面洞若镜,但她今日只是偶然路过息语湖畔,就感到一阵呼吸艰难。

      那面和人同高的镜子宛如风暴旋卷,搅乱了所有倒影,混乱成一派迷蒙无序。

      烛衣预感不妙,余光瞟到镜中乌压压的云影们聚集成群,像是能摧垮天地的劫难,几乎让她动弹不得。

      猜测这镜子里是不是封印着什么东西,强大到还隔着数米距离,就叫她几乎跪地的威压太过可怕,于是烛衣克制着跪下的本能,颤抖着扭头往外跑。

      虽然不清楚洞若镜究竟是何来头,但仙灵的本能告诉她,这不是她能解决的问题。于是,还未能碰面就已然求援的烛衣也只有寥寥线索。

      但哪吒也不需要她再说下去了,眸光在思忖间闪过几折,他回身与君懿卿目光相接,两双神纹凤眸对视一刹,瞬间便了然彼此心意。

      “待在此处等着。”

      沉声嘱咐,少年伸手一挽,丹朱薄绸飞旋着将两人绕起,宛如汇成溪流的烈焰,只隐隐闪过刺绣的金。

      光晕染出大片艳红,随着两道身影推开承玄宫的大门,携着绮丽光色隐入气派的宫门之后。

      闭合的声响传来,烛衣此时才终于稍微定神,见到那些影子时撼天彻地的压迫现在都还压在她的身上,让她惊魂未定。

      隔了许久,她才又扭过头看向宫门之后,后知后觉地回忆起过往,声音压得极低,像是惊疑不定的自言自语:

      “那不是……鸿蒙血脉吗……怎么跟在三太子身边?”

      难道是变成这位少年神将的神使了吗……这样也好。

      脑中乱成一团,烛衣几乎是在漫无目的地乱想着,目光搜寻到什么就延续思索下去。昏茫迟钝地如此想着,她在原地摸索片刻,傻愣愣坐了下去。

      ……

      大门开启又合闭,亭台层楼叠榭,云影桥横跨连接宫阁。入眼庭院树木交映,烟霞欲栖,殿宇檐下的水晶铃叮铃铃地响。

      慑人的威压已经传至正殿之前,带起一股难以忽视的熟悉。呼之欲出的感受在心间游荡,凤眼波动一刹,又被哪吒不动声色地压下。

      又是这种似曾相识的情绪,他在遇见君懿卿后便常常体会,像是腐朽多年的锁链在狂风里负隅顽抗,门扉挣扎着动荡,将出未出。

      绕身的红绫忽然灵活游荡飞旋,像是感觉到什么,蹭蹭少年手背,径直顺着连廊后飞去,柔韧地滑出水波的弧度。

      跟着带路的混天绫穿过几重殿宇,踏着云水玉砖铺就的地面,漏窗框景露出远处高台下参天的无果银杏,金叶飘荡。

      视线顺着银杏叶落在那设有方顶宽亭的空旷台面,恍惚有栩栩幻影折枝作剑,令她眼瞳惊得发颤。

      带着微末留存的希望,君懿卿缓缓抬头向高台某个方位看去,果不其然地看见了三笔熟悉的字迹。认知与记忆陡然冲撞,脑中瞬间被惊诧粉碎成一片虚无。

      拾因台。

      继若木和烛九阴认识她之后,第二大不可思议的事件出现了。

      太初界里,她的玄元宫也有与这一般无二的景致,这一路走来的所有楼阁宫阙,她都在玄元宫见过。

      这已经不可能是巧合了。

      没有谁会仿制宫殿布局的同时,还模仿材料和名字,神界不缺能工巧匠,神族人更不缺文化水平。

      任谁的神宫都是别具巧思,各有风格。或是灵巧秀丽,或是奢侈华丽,总之不会是复制粘贴的流水线。

      那么眼前的一切是怎么回事?

      偏偏是她,是她的玄元宫,是鸿蒙血脉才能继承的承玄宫。

      承玄宫代表着天外天继承者,而她玄元宫的宝库……依照太初界主所说,是神祖盘古留给她的。

      所以,这可以理解为是神祖早就知道她会入主玄元宫?还是神祖笃定,太初界主的后裔就是能解决这一切的人?

      她默然静立,思绪翻涌。但察觉到异样的不止她一人,哪吒与她同步地驻足了原地。

      这方高台总让他觉得缺了什么,可他也是第一次进入这承玄宫。

      “师兄。”

      身旁少女忽而出声,眉间思忖之色还未散尽:“什么情况下,才会仿建一座无主神宫给另一个人居住,且仿宫宝库还是无主神宫建造者留下的?”

      她问得分毫没有水准,就差指名道姓。原本还在犹疑思索的哪吒一顿,差点听笑了,少年转过头,尾音暴露出隐忍的颤抖:

      “你有一个朋友遇到了这种情况是吗?”

      君懿卿立即移目看过,像是惊异交加地不知怎么接话,凤眼微微睁大,满是不可置信。

      “……是,我就是那个朋友。”她放弃地点头,选择打不赢就打入。

      忍俊不禁地笑两声,少年轻咳,又很快聊入正题,敛下笑意认真问她:“你觉得承玄宫,和你在太初界的宫殿是仿建关系?”

      “一路过来基本没见到不一样的景致,包括名称。”少女正色。

      “你宫里的宝库,还是神祖留下来的?”

      君懿卿纠正了他话里的几字误差,语气是与内容不符的镇定:“父兄都说是神祖留给我的。”

      “未尝不算个好消息。”

      明朗的笑意流入双眼,哪吒转过目光,打量拾因台片刻,不见外地对她说:“我亦觉得此处熟稔,兴许背后当真有什么隐情。”

      闻言,清泠凤眸骤然划过亮光,君懿卿眉头轻扬,对上他探究而不解的眼眸,“师兄,你可还记得无妄海边的水榭?”

      心有灵犀的,少年挑眉,向混天绫飘游的方向弯唇示意:“边走边说。”

      混天绫往拾因台后一侧花木交错的幽径飘飞而去,在青林绯花里掠夺尽所有艳丽。视野笼络尽眼前的场景,清晰地将布局投射.进眼底。

      “那水榭明显残缺不全,为何这么多年无人提及?”

      步过垂帘轻纱的曲折回廊,银青色的坠子在风里飘荡,君懿卿一眼扫过周边风景,向他疑问道。

      挂落切碎光影投入乌墨眼底,晕开玄晶般的清亮,哪吒回答:“因为问了也得不到答案,古神们不知道,祖神们什么也不说。”

      “自无妄海存在起,承玄宫和观海水榭就在这里没动过,洞若镜也没人敢搬动。”

      迎面的水湖风带着些许潮气,半透明的垂幔渗露息语湖的水色风光,远远就让人望见连接着游廊的绮丽小轩,安静矗立在宁如镜面的湖边。

      君懿卿几乎快心无波澜了,对比着脑中记忆,她道:“和玄元宫基本一样,但湖畔少了画舫,眠雨轩几乎短了一半连廊。”

      “果然有问题。”哪吒转过廊道拐角,声音轻沉,“……兴许此处远在兆古便有主人。”

      这遥远的时间让君懿卿不由得一愣,本要踏出长廊的脚步生生一滞。

      长廊外,几乎与人同高的古镜就设立在轩内,临水而立。举目眺望去,镜面依旧在聚集着乌灰的漩涡,像是铺天盖地的灰尘滚滚。

      而就在见到这面镜子的一刹那,两道身影都顿住了。

      恍惚间,哪吒又想起最初记忆里猩红铺遍的天,他那时也有过这样怅然到空荡的心情,仿佛曾有什么激烈的回响震彻心脏,虽然记忆遗忘,但向往亘古不变。

      那是来自内心最深处的呼唤,传导着无声的威严,辽阔了无垠的荒野。

      它是初始,是亘古,是不可撼动的归心化身之地。

      混涌的灰尘潮海终于在镜面里退去,黑白交互着纠缠,分分合合,最后化作落入潮海的异色水滴,瞬间便涤荡清污浊的浓灰,净澈万里无垠。

      震动的悸然感忽而主导了心脏,像一则早就应验过的预言正在悲悯他的遗忘,叹息比镜花水月都短暂的一场守望。

      血液骤然冰凉的沸腾,似乎声嘶力竭,不甘地对他嘶喊。分明已然成了只能追忆的过往,为何此情还是散佚洪流里,封存落灰。

      浪涛翻涌着染血一瞬,浓郁的猩红由深至浅地在水中晕散,随后被星火燎原的火焰吞没。

      焰光消散后,獠牙在红白交糅的水中张口,挂着黏腻的唾液做出垂涎之态。

      竖瞳转过,像是锁定了什么目标,缩放间闪动着贪婪而残忍的凶光,毫不掩饰地展露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冷血,扭动时露出巨大的蛇头。

      粗壮的尾巴在流动的水中随意拍打,立即激起高过人身的水浪,鳞片泛着幽幽青绿,挥动便砸碎无数滚落的山石。

      “……相柳?”

      在错综繁密的情绪里醒神抽身,认出蛇妖身份的哪吒不禁压低眉头,眸光凝重起来:“这东西死了几千年,怎么还会出现?”

      “没记错的话,”息声轻响,君懿卿紧紧盯着镜中的蛇妖,“它好像连全尸都没留下。”

      哪吒肯定地嗯声:“确实如此,只剩下不知道跟谁混在一堆的血了。”

      他说得轻巧而笃定,引得君懿卿不受控制地侧目。然而发觉视线的少年不光淡定回望,甚至朝她扬起唇角,似是无奈:

      “他们说是我做的,但我不记得。”

      七八千年……估算出一个大概数字的少女沉默,忽然理解了他。于是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随后继续陷入凝思。

      洞若镜是机缘巧合下才会映出宿命的先天神器,一旦有任何画面,都是牵连诸多因果的大事。

      数千年来,哪怕是一众祖神也不曾懈怠轻视这镜中画面,且事关妖兽复生为祸人间,哪吒也绝对会以最万无一失的态度去揣测背后原因。

      镜中清秀山水,一眼便知所系人界。早已身死的妖兽是如何再现世间的谜题只要抓到对方,就能水落石出,所以现在的当务之急:

      ——是找到镜中地点处于何地。

      “人间偌大,要根据这些画面确定地点,不如我联系里世界寻找。”又是无需出口便清楚洞察对方想法,君懿卿未觉丝毫不妥,这么提议。

      哪吒略微回忆一番,给了她个大概范围的线索:“树木繁茂荫浓;影位于西,日轮偏东;山间除却邻水岩石大多无苔,林叶宽阔旺盛。”

      “夏季南方,早晨接近正午时分。”少女眉眼似乎颓低,面无表情地接上他的话。

      “师妹博学。”

      将地理知识强行死而复生拖出来鞭.挞的君懿卿轻叹了口气,还是顺着他的话:“师兄过奖,比不得师兄观察入微,天文地理无所不知。”

      太幻灭了,来时一玩找不同,看镜子还得复习地理知识,难道神界也终于被人间教材入侵了吗?

      她闭了闭眼,习惯性移目瞟向别处,却兀然注意到眠雨轩后耸立的楼阁,出檐起脊间多出一角未曾谋面的宫阙。

      单看檐瓦水滴的材质,这间宫殿与她起居的知鸿阙十分相似,但玄元宫的知鸿阙并不在这一片范围,承玄宫也没有知鸿阙。

      那么,那是什么地方?

      大概是他们两人通过当初的传音,搭建了什么心意相通的神奇联系。洞若镜归于平静,哪吒转眼就看见她盯住某个方向,瞬间心领神会。

      “走。”少年轻轻握住她的手腕,“去那边看看。”

      那玉瓷攒血的秾昳皮相被天光镀了半边金,半侧回首时,束起的发丝垂在肩膀。耳上鲜红的长坠以发丝为衬,与眼尾赤血一般秾丽至极。

      眉梢眼眸恣烈舒展着,金辉刺过耳环闪出一璀明亮,刺入眼底时激得她目光错避。

      又来了,那种曾在胸腔回荡的节奏再次主导心脏,怦然撞击出酥麻悸动。五味在眨眼间交替过一轮,最后归于不可言说。

      情窦初开的年纪遇上惊艳的人不可避免会生出心动感,无可挣抵,理所当然。

      但这一切都是她不该想的。于当下、于时局、于身份、于她都是不该。风月缱绻,于生死随身之人而言就是一场轰轰烈烈的造孽,君懿卿很清楚。

      所以她只是清去眼底情绪,向对方抬眼笑答:“师兄敏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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