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更鸟之死》折翼

27、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七章

　　一路将Lake送回到家，舒念看他的情绪还算平静，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
　　围着栅栏的小屋是带着草坪和车库的单层一户建，面积并不太大，但被修整地很干净，看得出来主人的用心。
　　“抱歉，家里的茶叶喝完了，罐装咖啡可以吗？”打开冰箱和胶囊机的水箱看了眼，Lake最终还是从厨房的储物柜拿了两罐咖啡放到桌上。
　　他前两天太忙了，一直没空去超市补货。
　　“我都行。”无所谓地点点头，舒念环视了视线可及的地方，有些意外地笑道，“你家还挺干净的。”
　　人一旦忙起来就很难兼顾家庭卫生，独居的人更是如此。但就他现下所看见的，厨房和相连的客厅都很干净，没有乱扔的脏衣服和物品，水槽里也没有吃完没洗的碗筷，就连垃圾桶里也只有些喝完的空瓶子。算是这个年纪的男孩里十分难得的了。
　　“东西少看着会好些。”不太在意地随口应道，Lake脱下外套搭在椅背上便向房间的位置走去，“您随便坐就好，我去洗个澡。”
　　反正已经赶不上九点的表演了，还是收拾干净再去道歉吧。昨天忙了一整天，晚上还揍人进了警局，他现在满身都是烟味，衣服也是脏的。
　　“你不用太着急，我给Glen发过消息了，他们会在柯芬园等你的。”舒念看他步履匆匆的样子轻声安抚道，“西瑞尔也没去看表演，人太多了。”
　　刚刚小宁给他回了消息，说是他们一行人都在咖啡馆，应该不会那么快就离开的。
　　“……麻烦您了。”沉默稍许，Lake点点头推门进了房间。
　　因为客人预约的时间比较晚，所以舒念也并不着急离开。他踱着步子在厨房看了一圈后又绕去了客厅，本来打算在沙发上坐一下，但墙上的照片却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那似乎是Lake小时候的照片，有他七八岁的样子，也有十一二岁的。年幼的他看起来还没有现在这么妖孽艳丽，但一直都是长发，也不爱笑，像个精致漂亮雌雄莫辨的人偶娃娃一般。
　　照片大多是合照且都集中在那个时间段里，没有更早或是更迟的。合照里他身边总有个相貌普通的年轻男人，戴着眼镜，看起来性格不错的样子。有时他会被男人抱在怀里，有时又是一起在草坪上坐着。还有张挂在最角落的照片，他们跟前的桌上摆着插着蜡烛的蛋糕，照片上有字。
　　写着：爸爸和Lake XX.11.12生日快乐。
　　11月12日，就是今天，也就是Lake年满18周岁的成年生日。他约西瑞尔一起去柯芬园，其实原本是准备一起过生日的。
　　而这本应该开开心心的一天却被个下药的老混蛋弄得一团糟。
　　舒念想起Lake说的父母早已过世再结合这些照片，不由心里叹了口气，但随即又觉出些奇怪来。
　　触目可及的地方，没有任何一张可能代表着Lake母亲的照片，而Lake和他的父亲也没有任何一丝一毫长相肖似的地方……
　　这样的念头在舒念的脑海里一闪而过，但他又随即轻笑着摇了摇头，不再多做探究。于是他不再去看照片，而是走到一旁的沙发坐下等待。
　　沙发靠墙，旁边放着一个不大的复古边柜，柜门是左右推拉的海棠纹玻璃，里面放着书。
　　柜子上面放着玻璃杯香薰蜡烛，看标签似乎是个日本品牌，而稍微有点间隔的旁边则摆放着一个跪坐在垫子上的日本娃娃。身穿粉色樱花振袖长发披散的女子五官柔美神情哀伤，怀里依偎着一个看不清样貌身着靛蓝色和服的长发孩子。
　　这尊娃娃不太像舒念曾经在日本见过的那种浮世绘风格的和服娃娃或是女儿节人偶，脸型和五官的描绘要更偏向球形关节人偶的那种近人感。那种感觉倒是不会让人生出人偶恐惧症，只是神情太过哀伤，让人看着心里难受。
　　舒念这般想着，开着的窗户骤然吹进来的寒风却让他瞬间再无暇多思。因为他被那风吹得狠狠打了个激灵和三个大喷嚏，伸出的手还不小心撞到了边柜。那个樱花和服娃娃的头……
　　它掉下来了……
　　“您觉得冷的话可以把窗户关起来。”就在舒念看着那颗掉下来的偶头不知所措的时候，Lake擦着头发走了过来。他已经洗完澡换了身衣服，只是头发还是湿的，正拿着速干毛巾在擦。
　　“……抱歉…我碰到柜子，她的头…就掉下来了……”舒念万分尴尬地看向他，解释的话语结结巴巴，“要不然我帮你送回制作的地方…修一下？”
　　Lake越是看起来没什么表情，他越是觉得这事它越严重，心里颤得慌。
　　“不用了。”随手把毛巾搭在脖子上，Lake将那颗偶头捡起来理了理头发后又照原样安了回去，神情淡淡的，“这是我做的，头本来就是断的。”
　　“……这是什么日本怪志神话里的人物么？”舒念僵笑着勾了勾唇，他还是觉得气氛有点尴尬。
　　现在的年轻人爱好真特别，他想，明明手艺精湛做个娃娃却非得弄成身首分离。够重口的。
　　“葛叶生下白狐之子后就消失无踪了。”Lake看着那个重回原样的娃娃，脸上没什么表情，却说着让舒念脖子发凉的话，“我想，大概是因为她的头被弄掉了，所以找不到回来的路了。”
　　“这个应该…不至于吧……”舒念呵呵干笑着。
　　他知道白狐之子的这个故事。
　　传说安倍晴明的母亲是葛叶之森的白狐，她化身美女与晴明之父相遇，却又在生下孩子六年后不辞而别，消失在森林的最深处。
　　这个故事的基调可以说是有灵异有凄美，但绝对没有什么头掉下来的恐怖元素啊！
　　“您的手机响了。”Lake没有继续接话，而是示意他去看刚刚随手放在沙发上的手机。
　　“抱歉，我接个电话。”舒念接起手机，电话那头是简宁慌张不已的声音，“小宁？怎么了？”
　　他心里一沉，直觉一定出了什么事情，而简宁那几乎快要崩溃的话语也确实告知了他，出事了。
　　“西瑞尔出事了……”

　　*

　　Make一路飙车载着舒念和Lake回到了哈里斯庄园，主宅门口已经停着一架医疗直升机了，边上则停着孩子们出去时开的那辆加长型无障碍房车。
　　一到地方，车子还没停稳Lake便打开门冲了出去，他的外套落在家里了，身上只穿着不算厚的带帽卫衣，甚至连头发都还是半干的。舒念跟在他后面，连放着宝石的密码箱都没顾得上拿。
　　他们一路冲进了位于主宅一楼后侧的诊疗区，查尔斯和辛西娅已经在抢救室外守着了，奥维尔正抓着简宁的衣领发火，如果不是一旁的温家兄妹护着，他的拳头八成已经落在了简宁脸上。
　　“今天风这么大！那间店门口全都是花！你的脑子难道就不会好好想想花粉会不会被吹到冰淇淋上吗？！”奥维尔疯了一般抓着简宁吼道。
　　而简宁垂着头，除去对不起，再也说不出话来。
　　“……怎么回事？”舒念手脚冰凉地走到查尔斯身边，话音止不住地颤抖，“查尔？”
　　“…简宁…让西瑞尔吃的冰淇淋上沾了花粉。”查尔斯的话语几经停顿，许久才将事情说了出来。他不想因此迁怒情人，但心里的结终究已经落下。
　　他在十二年前失去了自己的挚爱，今天如果不是奈伊及时处理得当，他有可能也已经失去了他的孩子。多么荒唐，他小心翼翼保护着的孩子，就因为一口冰淇淋现在还躺在抢救室里生死未卜。
　　就因为他的孩子相信简宁那句确认过了没有过敏源……
　　舒念睁大了眼，用尽全身力气才将确认的话语问出口来：“风吹上去的？”
　　但是没人回答他。
　　只有辛西娅面无表情地从他身边走过，握住了奥维尔抓着简宁的手。
　　“够了。”她的声音冰冷，且带着强自忍耐的恨意，“奥维尔，松手。我有话和他说。”
　　她看着简宁和他身边的温家兄妹，并不激烈的话语却比刀子还要更加让人懊悔不堪内疚不已：“我在不到七岁的时候失去了我的母亲，我不想二十岁不到就连弟弟也没了。如果你们还有点良心，请离我的弟弟…我的家人远点。”
　　她话里用的词是你们。
　　舒念不知道，她说的人里…是否还包括自己。
　　“我……”简宁哑口无言。
　　他甚至没办法昧着良心将错误归咎于意外。
　　如果他不曾因为私心劝说西瑞尔出门，如果他没有劝西瑞尔吃那一口，甚至像奥维尔说的，如果他买的时候注意点，都不会导致这样的后果。
　　都是因为他……
　　辛西娅在对简宁说完那些话后便径自绕过了他们，走到从刚刚起就一直面无表情一言不发的Lake跟前，递给了他一只靛蓝色的丝绒盒子。
　　“Lake，这是西瑞尔给你的。”她想起弟弟被送进抢救室前那句含糊不清的话，“他让我和你说：生日快乐。”
　　男孩湖蓝色的眼睛因为这话看向她。
　　他接过盒子的手指冰冷而僵硬。
　　艰难打开的盒子里，一只老冰翡翠雕琢而成的莹白狐狸蜷睡在自己的尾巴里，半阖的眼睛隐约透出一抹湖蓝的色泽。小小的玉佩用红绳打出漂亮的绳结，在灯光的照射下泛起胶质的微芒。
　　眼泪顺着艳丽的脸庞落下。
　　男孩抱着盒子咽呜的哭声仿佛一只再也寻不到归处的小兽，压抑，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