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更鸟之死》折翼

2、第二章

　　庄园的早餐时间是在七点至九点，所以在八点的时候女仆便来按门铃询问是否要去餐厅用餐。
　　简宁一向起得早，女仆来的时候已经晨起准备妥当了，倒是简愿还在赖床，他只好请人在外面稍等，自己上手将弟弟挖了起来。
　　这样一折腾，再跟着女仆一路弯弯绕绕走去一楼的餐厅，到的时候已经过去半个多小时了。餐厅里有人正在用餐，却并不是舒念和查尔斯。
　　那是个姿态优雅的年轻…男人？
　　大概是男人吧，简宁这样想着。
　　他并不十分确定。
　　毕竟作为男人的话，那人留着一头黑色的长发，而且介乎于中西混血的长相属实漂亮得过了火，远胜他见过的所有人，甚至带着些雌雄莫辨的艳丽。即便戴着副透明方框的眼镜，也还是会给人一种莫名的攻击感。
　　但是如果说是女人的话，他又确实穿着男士衬衫，衣袖半挽着，长发也用深蓝色丝带束成低马尾后随意搭在了一侧。而且看他的坐姿和头部距离桌面的位置，身高至少有一米八以上，确实太高了些。
　　那人身边站着个简宁没见过的男仆，穿着合身的燕尾服戴着白手套，相貌堪称英俊，只是表情冷冰冰的，明显区别于他们见过的普通佣人。真要说的话，倒更接近于总管家阿尔伯特的穿着。
　　是西瑞尔么？
　　简宁心里划过一个猜测，但又即刻否决了这个想法。毕竟这人看起来非常的健康，气色也很不错，半点不像有病的样子。
　　而就在简宁想着是不是应该主动打个招呼的时候，那人抬眼朝这边看了过来，同查尔斯十分相似的矢车蓝眼眸略略打量了他们两眼后，唇角微微勾起一丝浅淡的弧度，笑得优雅而又疏离。
　　“我们是昨天到的，听说你在休息就没去打扰。发烧好些了么？你看起来好像精神还不错。”迎着那人的目光，简愿眨眨眼，随即扯出一张无害的笑脸，在所有人之前先一步开口道，“我是简愿，他是我哥简宁，查尔叔叔应该和你提过我们吧。”
　　他这话里带了些状似无辜的刻意，被他认定为是西瑞尔的人却只是笑笑，似乎并不在意。
　　“谢谢关心，我还好。”那人用圆头刀挑了些奶油奶酪抹在掰成小块的牛角包上，动作有些漫不经心，“Dad说过舒先生和你们的事，幸会。”
　　他的声音既不低沉也不高亢，悦耳的中性感，一如他的外表，让人难以分辨性别。
　　“没事就太好了，查尔叔叔很担心你呢。”作出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简愿走到仆人引导的位置前，假惺惺地问道：“不介意我们坐下吧？”
　　“请便。”那人不在意地笑了笑，而后说了一句似乎略带不满的话语，就语意来看，应该是对着身后的男仆问的，“奥维尔（Orville）还没起来吗，他不能总像一天只有12小时一样和床粘在一起。”
　　“迪安半小时前已经去了。”他身后的男仆微微倾身回答道，语调没有半点起伏。
　　而显然说曹操曹操到这句话是很有道理的，人们总是很经不得念叨。男仆回应的话语刚刚落下，餐厅门口便传来了脚步声。
　　简宁回头去看，发现那是个穿着宝蓝色休闲连体裤的男人。宽松的长裤腿、翻领对襟设计的柔软长袖上衣，还有腰间的系带抽绳，似乎是在将这身衣服做成仿家居睡衣的设计，搭配着脚上简单的白色低帮板鞋，有种随意却又不失优雅的气质。
　　他和餐桌旁的那人看起来年纪差不多，个子高挑，耀眼的麦金色长发随意抓成一把，蓝绿色的眼瞳就像最顶级的帕拉伊巴，衬着那张艳丽张扬的脸庞，就像一只正在骄傲开屏的公孔雀。
　　“我最高贵优雅美丽动人的辛西娅姐姐，您的控诉真是让我感到受伤。如果没记错的话，飞机是凌晨三点十五落的地，可怜的我才睡了不到五个小时。”被称为奥维尔的男人拖长着话音假意抱怨道，而他对桌旁那人的称呼更是让简家两兄弟意外非常，“当然，如果是最亲爱的姐姐您的要求，那么我希望提供晨起唤醒服务的是身材火辣的尤物，而不是没有却要硬塞的平板电脑。”
　　他身后两步的位置跟着一位东方面孔个头高挑的女仆，漂亮的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容，听见他的话后没有吭声，却在后面默默翻了个极其明显的白眼。
　　“然后连午餐也一起省略？”辛西娅挑眉笑道。
　　“只是推迟一点而已。”他踱着步子走到辛西娅右手边的位子坐下，扶着额头，夸张地像在表演歌剧，“谁来给我一杯Cappuccino，我需要些精力来支撑这个令人心碎的早晨。”
　　然后他才仿佛刚注意到餐厅里还有别人一般，看向对面的简宁和简愿：“哦抱歉，我有些睡眠不足，没注意到有客人。”
　　倒还挺有礼貌。
　　“他们是和Dad的新朋友一起来的，会在家里住一段时间。”辛西娅简单地向他介绍了一句，话语里没有什么过多的陈述。但不知为什么，那句新朋友让简宁有种说不出的别扭。
　　“女士？还是…先生？”接过仆人一早就准备好只等他到就立刻蒸汽加热混合送上的咖啡，奥维尔随口问道。
　　他似乎对此毫不惊讶，仿佛这就是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这样的态度让简宁莫名觉得非常不舒服。
　　“先生。”辛西娅回答道。
　　而奥维尔挑了挑眉，笑得有些意味不明：“你们好，我是奥维尔.耶利米.杰诺维亚。”
　　“你好，我是简宁。”敛着神色，简宁朝他点了点头。
　　“简愿。”
　　“你们不用这么拘谨。”奥维尔喝了一口咖啡，笑着说出了一句意有所指的话，“我父亲也总是有很多新朋友，有时候一周能换八个哈哈哈哈。”
　　这话充满了嘲讽，令人难堪。
　　“……那令尊还真是交友广泛。”在桌下按住似乎快要发飙的简愿，简宁确定了对方的来者不善。
　　“谁说不是呢～”

　　*

　　随意吃了两口，胃口倒尽的简宁便带着同样吃不下的简愿离开了餐厅。
　　一路上，脸色阴沉一言不发的简愿重重地踏着步子，仿佛一只立刻就要炸开的暴走熊。
　　“小愿。”走进房间关上门，简宁拍了拍弟弟的肩。
　　“她是故意的！”简愿气疯了一般重复着话语。如果不是还存在着几分理智，他甚至想把手边的东西都砸了，“故意的故意的故意的他们都是故意的！”
　　“简愿！”简宁厉声喝道，直到简愿停下到处乱踱的步子，才低低叹了口气说道：“查尔叔叔是她的父亲，你不可能要求她完全心无芥蒂地接受一个陌生人成为她父亲的另一半。”
　　说实话，辛西娅的反应远比他设想的平静多了，如果简愿连这些话都受不了，那他们还是趁早搬出来比较好。
　　“………我讨厌他们。”简愿有些委屈地说道。
　　“等你开学见面的机会就不多了，忍一忍。”简宁抬手揉了揉弟弟的脑袋。
　　“那他们要是也对舅舅这么阴阳怪气的怎么办？”简愿有点泄气。
　　他感觉自己那些东西都白看了，真正对上人的时候毫无还手之力，连句话都不知道怎么回怼。
　　“舅舅是成年人，他能处理好这些，只要我们别给他拖后腿。”简宁如是说道。
　　现在是他们要融入别人的生活，能不做错事说错话给舒念惹麻烦就已经是最大的帮助了。
　　“知道了……”郁闷地点点头，刚刚憋着的那股气一泄，早饭压根没吃两口的简愿立刻感觉到了饥饿，“哥，我饿了，刚刚都没吃两口。”
　　“我再去一趟吧，如果还有面包就给你带点回来。”想了想，简宁决定去一趟厨房。他们昨天才到这间庄园，房间里根本没有零食这种东西。
　　而且…对那些仆人们也根本不熟。
　　客厅里的时钟已经转过了九点，正在简宁想着是先找老管家阿尔伯特还是直接去厨房问问的时候，房间的门铃响了。
　　他走过去打开门，却发现门外站着的是之前跟在奥维尔身后的那个女仆，她手上提着一个餐篮，里面放着茶壶、可颂还有满满一碟熏肉片和烤肠。
　　“你是…迪安？”想起之前辛西娅提起的名字，简宁不太确定地说道，“有事吗？”
　　而他的猜测确实是对的。
　　“我看你们刚刚好像都没吃什么东西，所以偷偷拿了点过来。”名叫迪安的女仆拎起手中的餐篮向他示意，脸上带着活泼的笑容，“我可以进去吗？”
　　她如是说道，一点也没有刚刚在奥维尔身后面无表情的样子。
　　“不可以！”简愿的脑袋从简宁身边探了出来。
　　“真的不吃？这是最后一点了。”迪安眨眨眼，表情无辜。
　　“黄鼠狼给鸡拜年。”翻了个白眼，简愿没好气地用中文嘀咕道。
　　而回答他的，竟然也是中文：“我属虎的。”
　　“你是中国人？”简宁有些意外地看着迪安。辛西娅和奥维尔他们在餐厅说得都是英文，他还以为迪安也是个只会说英文的ABC。
　　“沃是si～川人噻。”突如其来的方言让笑嘻嘻的迪安看起来更加的可亲了，“让我进去呗～”
　　简宁和简愿依言让开身，于是热情的川妹子便自顾自地走进房间开启了唠嗑模式：“我和你们说啊，早上的牛角包是康婶做的，特别好吃。她和做粤菜的康叔都是中国人，香港来的。”
　　“你一个四川人怎么会到英国来做女仆的？”有了同是中国人这层关系，简愿心里的戒备瞬间轻了不少。然后他就想起来，之前奥维尔说迪安是平板电脑的时候她在后面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顿时，简愿对迪安感到亲近起来。
　　“为了追我家亲爱的嘛。”将带来的早餐摆到客厅的桌上，迪安口吻亲昵地发着花痴，“就是早上站在小姐身边的那位，叫Gavin，是不是超～帅的～”
　　“帅，就是看起来不爱说话。”抄起牛角包就是一大口，简愿鼓囊着两颊，含糊不清地附和道。
　　他记得站在辛西娅身后的那个男仆。
　　那张脸的英俊程度就算是在哈里斯家的高颜值仆人团里也绝对属于顶流水准。
　　“我们俩打小一块儿耍，他姓柳我姓唐。为了追他，我从老家跟到管家学院再跟到英国，绝不给外面的小妖精可趁之机。”切开牛角包往里头抹上奶油奶酪夹上熏肉再撒上胡椒盐，迪安边说边将弄好的面包递给三两口塞完一个的简愿。
　　“毅力可嘉。”接过面包，简愿颇有些佩服迪安的行动力，然后他觉得自己或许可以向这位可爱的小姐姐打听点事。
　　“迪安，那个讨…那位奥维尔先生是谁啊？”
　　虽然险些没忍住将心里的话说出来，但好在简愿还是及时收住了自己问候某人的欲望。
　　而迪安很坦诚，她直接将简愿没说完的称呼说了出来，毫不掩饰自己对奥维尔的不喜欢。
　　“讨人厌的奥维尔少爷是小姐的表弟。”迪安说道，“他的母亲和已故的和雅夫人是双胞胎姐妹，都是香港人，他父亲是意大利人。”
　　“所以…他们会说中文？”简宁意识到了迪安这话里的另一层含义。
　　他一直以为查尔斯会说中文是因为家族产业经营的需要，没想到是因为那位已经过世的妻子。
　　“当然。”为简宁倒了杯英式奶茶，迪安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少爷也会的。”
　　迪安这话一说，简愿瞬间黑了脸。他想起在餐厅时辛西娅和奥维尔从头到尾的英文，再一次意识到这两人当时就是在看他们的笑话。
　　“我听说你们少爷身体不太好。”简宁接过奶茶，状似随意的问道。他觉得自己现在真的需要确认一下简愿之前的揣度是不是真的了。
　　“不是不太好，而是很糟糕。”然而迪安的回答却显示着他似乎是多虑了，“一年三百多天，少爷起码有一半时间在床上病着，如果哪天能在花园里见到他，简直连阿尔伯特都会热泪盈眶感谢上帝。”
　　“你说得也太夸张了。”简愿不太相信地说道。
　　病成这样，那还有人形么？
　　还有，阿尔伯特那张严肃的老脸怎么可能会因为人家到花园里逛逛就热泪盈眶。
　　那画面得多雷啊？
　　真的不是夸张修饰？
　　“一点也不。”迪安语气坚定地说道。
　　她见简愿还是一脸不信的表情，又啪啪啪地说了一大堆，势要让两兄弟相信她的说法。
　　“等你们见到西瑞尔少爷就知道了。哈里斯家上到公爵大人和辛西娅小姐，下到园丁马夫，没有一个人不喜欢少爷的，就连讨人厌的奥维尔少爷都会在他面前乖乖闭嘴，变成一个挑不出毛病的优雅绅士。我听说曾经有个走了狗屎运的客人在庄园里见过少爷一面后，逢人就说什么‘哈里斯庄园里藏着位月光精灵’，搞得后来总有些客人在庄园里探头探脑的，讨厌死了。”
　　“神叨叨的。”简愿表示完全无法想象那种画面。
　　“要不说西方人形容词缺乏呢，夸人漂亮不是天使就是精灵的，哪像咱们老祖宗，形容词都能写成诗了。”迪安似乎也很嫌弃那人匮乏的形容词，只是她是偷溜过来的，不能再继续闲聊下去了，于是她将东西留在桌上拎着餐篮起了身。
　　“时间差不多了，我得走了。你们有事的话可以到后面的玫瑰花房找我，我一般都在那里准备小姐房间的插花。庄园里可无聊了，当值不能看手机，还没人陪我聊天，能给憋疯了。”
　　“迪安。”简宁在她的絮絮叨叨中叫了她一声。
　　“嗯？”
　　“你还没和我们说你中文名叫什么呢。”简宁淡笑着对她说道。
　　“我叫唐绥，安定绥宁的绥，叫我糖水也行，喝的那个。”川妹子笑眯眯地说道，就连名字听起来都是那么的甜蜜喜人。
　　将人送出了房间，简愿关上门回到客厅，看着一脸高兴的简愿，笑道：“开心了？”
　　“嗯！”而简愿确实是开心的，“哥，我总算知道他乡遇故知是种什么感受了，还是老乡好啊。”
　　后来，当简愿知道辛西娅的全名其实叫做雅丝.辛西娅.兰开斯特.哈里斯的时候，终于没忍住朝天一阵哀嚎。
　　基督耶稣佛祖玉帝啊……
　　为什么他出国前要被雅思（IELTS英语标准化水平测试）精神折磨，出国后还要碰上一个名叫雅丝的女魔头。
　　他不由在心底发问：这两个字是和他犯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