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枯草》咚眠

21、子

　　——故人离世，是永世的初见不识。
　　——她再也不会因你而驻足。

　　红黄丝线，两相交换，各系于腕间。
　　少年少女，背道而驰。
　　阳春三月，满城风絮，如飞霜初降，顷刻间白了少年头。
　　天宽地阔，只剩腕间一抹朱红。

　　“阿姐，你会来接我吗？”
　　“活着，便好。”

　　“生于乱世，不出卖身体，便只能出卖灵魂。”
　　章节初始，印着这行黑色的文字。
　　醒目的，让人无法忽视。
　　“在看什么？”罗靛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唤回了柳藤的思绪。
　　柳藤合上书，扬起封面：“你写的书。已经出版了，真快。”
　　“不是看过吗？”罗靛面色平常，无惊无喜，好像这本书和他没什么关系似的。
　　“有些没读懂的，重新读读。”
　　“没读懂什么？”
　　“‘周始’是什么意思？”
　　那是罗靛写书时用的笔名。
　　“你觉得呢？”罗靛总爱反问她，像讨人厌的大家长，随时随地出考题。
　　柳藤默默吐槽了一会儿，才说出自己的猜测：“周而复始？”
　　罗靛没有直接回答对错：“有时候，真希望你能笨一点。”
　　难得听到他的夸奖，虽然听上去也不像夸人。

　　“那你我便不会相遇了。”
　　“那就不相遇吧。”

　　柳藤一愣，随即佯装失望道：“罗大师这么不愿见我啊？”
　　罗靛没回答，转移了话题：“今天想吃什么？”
　　柳藤脸上的失望转为惊喜：“我的待遇提高了？竟然可以点餐了！”
　　罗靛冷声说：“不想吃算了。”
　　“别——让我想想。”
　　“十秒。”罗靛开始计时，“十、九、八、七、六、五、四……”
　　“我想到了！”
　　“什么？”
　　“窝窝头。”柳藤笑说，“太久没吃了，有点怀念。”
　　“出息！”罗靛一副嫌弃的模样，是真的无语。
　　“算了，你随便做吧。”
　　“怎么？又不想吃了？”
　　“太麻烦了，等你做好，我可能又睡着了。”
　　“那就醒来再吃。”
　　“还会醒来吗？”柳藤轻声道。

　　其实是自言自语，并不求回答。

　　“你不像我认识的那个‘柳藤’。”
　　“你认识的‘柳藤’是什么样的？”
　　“无畏、乐观。”
　　“无畏、乐观的柳藤突然想吃窝窝头了，罗大师可愿屈尊降贵，洗手作羹汤？”
　　“过来打下手！”

　　狭小的厨房，二人并肩而立。
　　柳藤看着身边人轻柔的动作，有些失神。
　　“加水。”
　　“哦。”
　　“想什么呢？”
　　“没什么。”柳藤稍作迟疑，唤道，“罗靛。”
　　“嗯？”
　　“你可以一直这么温柔吗？”
　　“我以前不温柔吗？”
　　“倒也不是……就是，特别凶！”
　　“柳藤。”
　　“嗯？”
　　“想吃什么自己做！”
　　“我错了，罗大师！”

　　面团发酵需要时间，无法一蹴而就，只能耐心等待。
　　柳藤已有些疲乏，眼看时间还早，只能强打起精神，准备作画。
　　小怀从隔壁端了一组桌椅过来，陪在一旁抄写经文。
　　罗靛则从书房取了一册古籍，靠在沙发背上，认真翻阅。
　　柳藤看着二人，只觉精神振奋了不少，摊开画卷，提笔而书。
　　下笔如有神助，不知不觉入了境。
　　停笔时，却见小怀已抄完经文，正蹲在画桌旁看她作画。
　　安安静静的，也不知看了多久。

　　柳藤转身，见罗靛已进了厨房，成型的窝窝头被放进蒸笼。
　　昏黄的灯光下，罗靛一身靛青长衫，独立于窗前，只留下一个清冷而消瘦的背影，仿佛随时就要羽化而去。
　　夜里室外温度低，玻璃窗上起了一团白雾，形成一张天然画纸。
　　柳藤忽然“画”兴大发，起身趿拉着拖鞋，小步跑了过去，趴在窗前，以指为笔，画下了一幅三人剪影。

　　“像不像咱们三人？”柳藤问一直站在身旁看她作画的罗靛，声音雀跃，像幼儿园里讨要小红花的小朋友。
　　“像。”罗靛目色深沉，定定地盯着窗上的简笔画。
　　“像什么？”小怀没听清二人的对话，凑了过来，“像一家三口？”

　　柳藤一愣，脸上泛起两团红晕。
　　她扫到玻璃窗上映着的面容，他唇角噙笑，看上去心情不错。
　　下一秒，他们的视线便在玻璃窗上不期而遇。

　　柳藤忙转移视线，也转移了话题：“要蒸多久？”
　　“困了？”
　　“不困。”
　　“先去睡吧，蒸熟了叫你。”
　　“真不困。”
　　“那就想想明天吃什么。”
　　“明天？”
　　“嗯。”
　　“你是罗靛吗？怎么突然这么好，让我有点受宠若惊。”
　　“你不是让我温柔点吗？”
　　“是不是无论我现在提什么要求，你都会答应？”
　　“你可以试一试。”
　　“真的？”
　　“不试怎知真假。”
　　“那……”柳藤试探道，“我说了，你可以不答应，但不可以生气哦。”
　　“说。”
　　罗靛言简意赅，耐心即将耗尽。
　　“那个……”柳藤一咬牙一跺脚，眼睛一闭，“你可以陪我睡觉吗？”

　　“咳咳——”
　　罗靛被呛住了。
　　小怀瞪大双眼，下巴脱臼了。

　　“我困了，先回去了。”
　　小怀的眼力见很足，说话间拔腿就跑。
　　“小怀！”柳藤忙唤住了他。
　　小怀捂住耳朵转身，不听解释，唯唯诺诺，小心翼翼道：“我什么也没听到。”
　　说完，立即消失在二人眼前。

　　转瞬间，房里就剩下他们。
　　许是没有开窗的缘故，灶台的热气渐渐散开，厨房变得闷热，让人喘不上气来。

　　“你别误会啊……”
　　“我误会什么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
　　“哪个意思？”
　　“我没有。”
　　“没有什么？”
　　“我是说……你在身旁，我好像不容易梦魇，能按时醒来。”
　　“我知道。”
　　“那你不解释。”
　　“有什么好解释的，小怀又不是孩子。”
　　“也是……但我总觉得他还小。”
　　“他只比你小一岁。”
　　“这样啊——成年了，那确实不小了。”
　　“你的床多宽？”
　　“一米八。”
　　“睡你这儿。”
　　“那小怀——”
　　“他不是孩子了。”
　　“哦。”

　　怎么突然就进展到这一步了？
　　柳藤有点懵，虽然这是她提议的，而且……
　　对方好像还没回复啊。

　　“你答应了？”
　　“也可以反悔。”
　　“别——我这就去收拾床铺。”柳藤噔噔噔跑回卧房，突然又探出头，“你喜欢什么颜色的床套？”
　　“有什么颜色？”
　　“呃……只有藤黄色。”
　　“那就藤黄吧。”

　　铺完床，窝窝头也蒸熟了。
　　柳藤边啃窝窝头边打哈欠，眼皮耷拉着，已经开始神游天际，随时就要踏足周公门外。

　　“困了？”
　　“嗯。”
　　“那就睡吧。”
　　“哦。”

　　洗漱完，并排躺在床上，柳藤还是有些不真实感。
　　或许是不习惯身旁有人，她一上床便没了困意，迟迟未能入睡。
　　罗靛的气息就在耳畔，独有的气味包裹着她，让她绷直了身子，一动不敢动。

　　黑暗中，一举一动都被无限放大。
　　一呼一吸，都不容忽视。

　　“罗靛。”
　　“嗯？”
　　“你还没睡着？”
　　“嗯。”
　　“罗靛。”
　　“嗯？”
　　“昨晚……”
　　“嗯？”
　　“昨晚你抱我回房的？”
　　“嗯。”
　　“那……”
　　“嗯？”
　　“我有没有说梦话？”
　　“没有。”
　　“那……我是不是抢你的橙汁了？”
　　“没有。”
　　“那……”

　　我怎么闻到了橙汁味，柳藤没问出口。
　　就在她暗暗和自己较劲的时候，罗靛的声音忽然响起。
　　清朗，明亮。

　　“你没有抢。”
　　“我喂你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