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枯草》咚眠

20、亥

　　——世人造神，唯求庇佑。
　　——庇佑不成，便生毁意。

　　是夜，大雨。
　　周公庙阴森可怖，寒气涔涔。
　　粗衣蓬面的少女窝在草堆里，望着门外大雨，眼眸如炬，似苍鹰睥睨众生。
　　积雨盈瓦，顺檐而下，跌入院中。屋檐破败，雨水间或穿透碎瓦，落至殿堂中，混迹于脚边泥土间。
　　少女忽然起身，拜倒在祭台前，双手合十，垂首低语：“若有归来之日，定修缮庙宇。”
　　语罢转身，步入磅礴大雨中，单薄的身影没于凛凛寒夜。

　　大雨并未停歇，从梦里下到梦外，整座城市都将沉沦，仍没有止住的迹象。
　　柳藤趴在飘窗边，凝视着玻璃窗，五彩斑斓的水滴积少成多，渐渐汇成一股，直淌而下，落在窗沿处，湿了一片。
　　“你在流泪吗？”她呢喃自语。
　　抬眸间，罗靛的影像映在玻璃窗上，风姿绰约，好看得紧。
　　她一时失了神。
　　“今日不作画了？”罗靛的声音温润，带着雨天的潮气，像碗里的红豆粥，被煮熟了，没了攻击性。
　　软软糯糯，带点甜味。
　　柳藤脸色苍白，没有血色，摇摇头：“没有灵感。”
　　罗靛取了一个靛青色薄被，裹在柳藤身上：“你或许可以试着问问我。”

　　若是前日，柳藤定会毫不犹豫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她知道，他一旦说出这句话，定是知无不言，绝不会有半分欺瞒。
　　可是……
　　昨夜罗靛一走，小怀就来了，一言不发，陪柳藤坐了许久。
　　临走时，小怀对她说：“不要怪怨他，不是他不愿说，是不能说。”
　　“好。”柳藤应了下来。

　　“可以给我讲一讲，你每日在做什么吗？”柳藤挪了挪身子，让出身后的位置，示意罗靛坐下。
　　罗靛没有推辞，端了一杯橙汁，坐在柳藤身后。
　　他们靠得很近，只隔了一层薄被。
　　“解梦，算命，有时外出看看风水。”罗靛的回答很简单，“没生意的时候，就打扫卫生。”
　　“为什么把店开在那里？”她又问。
　　“故地。”他确实做到了知无不言，毫不欺瞒，“待习惯了。”
　　“你今年多大了？”
　　她以为，他会难以回答，他却不假思索道：“比你年长一岁。”
　　这个答案倒令柳藤感到意外。
　　“你喜欢吃什么？”
　　虽知他没有味觉，还是想问。
　　“蹄花汤。”
　　“是什么味道的？”
　　“你吃到的是什么味道，便是什么味道。”
　　“还有呢？”
　　“红豆粥。”
　　柳藤看了眼碗里的红豆粥，觉得对方在逗自己：“你不是喜欢吃白巧克力吗？”
　　“你喜欢吃吗？”
　　“以前喜欢吃，现在不喜欢了。”她如实回答，“太甜了。”
　　以前日子苦，喜欢吃甜的，经济刚独立那两年，疯狂吃白巧克力。据说，这出自某种补偿心理。
　　后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不喜欢吃了。
　　“我也是。”罗靛说。
　　柳藤觉得自己又被敷衍了，余光瞟到玻璃上的人影，表情倒是格外真诚。
　　算了，问一个没有味觉的人喜欢吃什么，她才是不正常的那一个。

　　“你喜欢怎样的姑娘？”
　　她的话题转得过快，像极了相亲角的大爷大妈。
　　身后的人迟迟没有回应，柳藤转身探询，却见对方正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
　　她忽然闪过一丝奇妙的感觉，忙收回视线，笑说：“你生得真好看，必然很讨姑娘家的喜欢。”
　　“不是。”
　　“不是什么？”
　　他又没了回应。

　　柳藤以为这个话题就这样结束了，开始思考下一个话题。
　　她很喜欢此刻二人之间的氛围，没有剑拔弩张，没有针锋相对，只剩陪伴与坦诚。
　　她喜欢温柔的他，如清冷的雨水淌过玻璃窗，留下一行明亮的印记。
　　漂亮的，让人挪不开眼。

　　“我喜欢的姑娘并不喜欢我。”
　　回答出乎意料，原是爱而不得的戏码。若在平日，柳藤必然会嘲笑一番，今日却只想安慰他。
　　“我若说她没眼光，你必是要生气的，觉得我不配说她。但我真心觉得，她挺没眼光的。”
　　“嗯。”罗靛点点头。
　　柳藤诧异道：“你这是认同我的看法？”
　　“嗯，她是挺没眼光的。”罗靛顺着她的话说。
　　他的回答过于正经，柳藤有点捉摸不透：“你喝酒了？”
　　“没有。”
　　“我还以为你醉了。”
　　这么反常，她想。
　　只停顿了几秒，柳藤又问：“你喜欢过几位姑娘？”
　　是故意的，她很喜欢逗他，像逗小猫。
　　他没立即回答，或许是在思索。
　　柳藤撇撇嘴，像吃了酸角：“数不过来？”
　　身后扑哧一下，笑出了声，语气都变得愉悦：“一位。”
　　还挺专一，柳藤默默吐槽，随即又问：“一见钟情？”
　　“青梅竹马。”他的声量不大，温温柔柔的，当是想起了那位姑娘。
　　那确实应该专一，柳藤想。
　　“你呢？”罗靛反问。
　　“太多了，”柳藤胡乱说，“不记得了。”
　　“看来没有一位能入眼的。”罗靛话里带着笑意。
　　“嗯。”柳藤也笑了。

　　天色越来越暗，柳藤的眼皮也愈发沉重。
　　“去睡吧。”罗靛轻声道。
　　她摇摇头，第一次不愿睡去。
　　她不知迎接自己的是什么，不知是否还有明日，不知是否还能见到他。

　　“还有多久天亮？”
　　“四个时辰。”

　　世界朦朦胧胧，只剩雨声清晰可见。
　　又不知过了多久，柳藤的意识逐渐涣散，脑袋沉甸甸的，砰的一声，磕到了玻璃窗上。
　　并不像想象中那般冰凉。
　　半梦半醒间，闻到一股淡淡的清香。

　　是橙子味。
　　甜甜的，软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