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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一点眉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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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齐景山从外面的会议室走到里面办公室,到门口的时候,李慧美略带撒娇的声音传了过来:“爸爸!”一个公司的高管,此刻像个寻常人家跟父亲撒娇的女儿一般。
我赶紧让到一边,她从我身边经过的时候,随意的盯了我一眼,就直接走到齐景山身边,半个身子挨着他低声说着什么。我看到齐景山不着痕迹的往外挪了下身体,眉头紧锁,转身看了一眼我,说:“你还是过来一下吧。”
李慧美笑着转身,又看了我一眼,这一次,我看到了她眼中满满的鄙视。
齐景山原本是要坐在沙发上的,想了想,又坐到了办公椅后,而我站在办公桌前,清晰地看着他已经没有几根头发的头顶,以及周围花白的头发。
“坐!”自从李慧美说了几句话后,他眼里已经满是戒备。
我看了一下,周围并没有凳子,就继续站着,迎着他的目光,心里却突然想起,妈妈在日记本中曾经提到的他的冷漠。
“我们没有那么熟,你可以叫我齐先生。”我记得他对妈妈说过的话。
“你母亲是江月?”他问道。
“是。”我简单回答。
“那你的父亲?”他低头语速很慢的问。
“我也不知道,我从没见过我的父亲。”我回答。
“所以你苦心设计找了老王,要他告诉我,你是我的孙女?”他抬起头来的时候,眉头紧锁,嘴角却有讽刺的笑容。
我瞪大眼睛看着他,曾在几个场合见过他,远远的看着,心里并不是没有涟漪,因为这是我在这个世界上仅有的几个亲人。可从没想过,会像现在这般狼狈,就好像我想买一件珠宝,对方拿了一堆破铜烂铁给你,告诉你这就是你想要的珠宝一样。而现在他是买家,我是那个假装是珠宝的破铜烂铁。
我利索的从头上一扯,扯下来几根头发放在他面前,说:“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不过可以鉴定啊,如果是,咱们还是有血缘关系的。”
只是我当时没看到我自己的样子,后来齐景山说,我嘴角那个笑,他好像看到了镜子中的他自己。他说我们是一样的冷酷。
齐景山重重地靠在沙发上,面无表情的看着我,他像个法官、审判官,试图从我的容貌中判断我到底有没有撒谎。
“你费尽心机到公司上班,就是为了接近我们,好拿到你想要的金勺子?”
“我是国内最好大学毕业的,不靠任何人,都可以过得很好。而且,金勺子是什么?您那个沾满了各种污渍的金勺子也许我并不想要。”
“那你究竟想要什么?”他言语中仿佛带着风暴。
“我没有一个亲人了。”我突然放低声音说,眼睛不再看他,看着办公桌那一尊小小的金佛,心里却比任何时候都要觉得冰冷。我只能赌即使最冷酷的人,心里还是留有一点温情。就像他即使再不想回家,也会在齐铭半夜撑死那些鱼后急忙回家。
他没有再说话,似乎触动了什么,我再抬头的时候,他的眼里有了一丝温情,但这丝温情一眨眼就不见了。他伸手将几根头发夹在书里,按了一下桌铃,熊秘书马上就敲门进来了。
“送这位江小姐出去吧,让她从景山股份齐总身边辞职。”他很冷地说道。
我惊讶地看着变脸如此快的人,不想再说再见,直接跟着熊秘书出来了。
出来的时候,我跟齐默发了一条信息,意思是我要辞职了。
他马上电话就过来了:“是不是我妈要你辞职?我告诉你啊,我妈肯定是听到你说姓江,她这辈子就不喜欢这个姓,但我喜欢,我满意!你踏踏实实做着,景山股份还是我说了算!”
他说完电话就挂了,我想说的话没有说出口的机会。过了一会,他又打电话来了:“你,明天必须来上班!”说完又挂了。
西山万寿陵园在宁远市的郊区,我到的时候已经下午四点。猴子在门口等着我,他是郭美的表弟,来宁远市投靠表姐,还没正经工作。正好就被我派到这儿来守株待兔了。
“进去一会了,正好就在你爸的墓前,站在那里哭了半天。戴个黑口罩,只露出两只眼睛,奇奇怪怪的。”下雨了,猴子用手拨动头发,一串串细小的水珠飞溅出来。他只有高中毕业,平时没少跟社会上的那些混混一起玩,对跟踪人这种事情做起来倒是得心应手。
我朝他笑笑,说了谢谢,将十几张百元钞票放到他的手里,抬脚向墓地走去。
一边走,我在心里回忆妈妈日记里对张姐有限的描述。
她高个子,北方人,人很爽朗,是齐先生远方亲戚;她结婚后又离婚了,因为不能生育;她照顾齐铭有十几年时间,不,加上后来的,怕是有二三十年了;只是所有的描述中,都没有我妈对她的喜好,没有任何感情的流露,所以说,我妈并不喜欢她,也不讨厌。这也不奇怪,妈妈是个外冷内热的人,如果不是主动结交,很难跟别人热情起来。
走过一段窄窄的阶梯,才到齐铭的墓地。今天是雨天,细细密密的小雨如同网一般将这片静谧的人类最后归属地笼罩,远远就看到一个黑色的人影站在那里,没有撑伞,一动不动像雕塑一般。我想起了前几天看到她的样子,好像是一样的背影,只是前几天看着是诡异,现在是沉寂。
我缓缓走过去,直到走到她旁边,将伞举到她头顶,她才被动的转过头来看我一眼。她的眼泪还在脸上,眼睛从没有焦距到慢慢定格在我脸上,又慢慢上下看了我一遍,确定不认识我后才转过头去,冷冷地问:“你是谁?你是李慧美派来的吗?”
“张姨您好,我是江明明,江月的女儿。”我说。
她连连退后好几步,不敢置信地看着我,仔仔细细的将我看了一遍又一遍。“你的眉毛,你的眼睛,你的鼻子,你的嘴唇,你并不像江月,你,你像,你怎么那么像.......他?”她回过头看着墓碑上那个依然年轻的照片,是的,都说女儿像爸爸,我终于知道为什么王教授、李慧美、还有齐景山见到我都是那么惊讶的样子。
她上前几步拉住我的手,不敢置信的用手触摸我的头发,我的手臂,我的脸,她原本就在流泪的眼睛此刻流出了更多的眼泪,一大颗一大颗的从脸上滑了下来。“如果你真的是他的女儿,那就是太好了,我总算得到了一点安慰。”她哽咽着说。
我把事先准备好的出生证明和户口本拿出来给她看,她总算是相信了我江明明的身份。
“你妈妈当时走的时候,我们都不知道她有了身孕,如果知道,怎么也不会让她的。你不知道,你妈妈偷偷被送走了,我们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铭铭,他绝食了三天,那一个月,他瘦了二十多斤,去了几次医院,鬼门关走了好几趟,可最终还是没有拧过大腿,没有把你妈妈折腾回来。”她把口罩取了下来,我看到了跟想象中不一样的一张脸,她受过伤,一条长长的伤疤贯穿整张脸。“很多事情,我都得慢慢跟你说,只要有你在,我觉得拼死活下来都是值得的。”她紧紧抓住我的手说:“我们不要在这里了,我们去你住的地方吧。还有,我有一本你爸爸的笔记本,你一定要看看,虽然是盲文,但你一定要看看。”
“笔记本在哪儿?”我问道。
“在我的旅馆里。”她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