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曲》回忆里的泉

8、故人

　　云裳公寓就建在湖边不远，是房东利用安置小区地皮建起来的一个五层公寓。

　　郭美很喜欢这里，她钟爱有烟火气息的地方，恰好我也一样。我实在太喜欢这种楼下生活便利一应俱全的地方了，觉得无聊或者伤感的时候，打开窗户，街头街尾那些吆喝声足以治愈你的身心。

　　“你先上去吧。”我眼神扫过一个熟悉的身影，就对郭美说。

　　“你，还想回去找那个女鬼？”她沉浸在鬼故事中不能自拔。

　　“没，姐姐我对女鬼真没有兴趣。”我笑着说。

　　她担忧地看了我一眼，走到电梯口又回过头来盯我一眼。我知道她担心我，在她看来，我诸多做法都是匪夷所思的。

　　在公寓一楼的茶室窗户旁，那个人稍微佝偻着背，卡其色的风衣，浅灰色的裤子，稀疏头发梳得根根分明，他时刻保持着精致老头的经典形象。

　　我站在他身后看着他，直到他转过头，看到我笑了起来。

　　此时的空气带着冷意和潮湿，我穿着白衬衣和直筒长裤，冷得脊背僵直着。

　　“王叔叔，您有什么事情吗？”我说。

　　“我只是想来看看你，你来宁远还适应吗？生活都安排好了？”王教授手插在风衣口袋里，他满脸的皱纹此刻都很纠结，让他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记得第一次见他是我十八岁的时候，他提着一个小皮包，里面装着什么我不知道。那天妈妈显得格外局促不安，看到我进来马上站了起来，我看到她眼睛很红，应该我回来之前哭得很厉害。王教授看到我很激动的样子，将我从头到脚打量了好几遍。

　　“都挺好的。”我一边慢慢走着，一边回答。这片安置小区显得很嘈杂。有暴发户般的拆迁老板，有做点小生意的生意人，有初入职场的年轻人，还有租住在这里，穿着褴褛的拾荒人。一辆辆豪车与三轮车混杂在一起，天凉了还光着腚的小孩子有的在打闹嬉戏，有的靠在摆摊的妇女身边昏昏入睡。晕黄的灯光散落在街道各个角落，使得每一个画面都变成了一个故事。

　　王教授久久没有说话，走了五分钟才听到他一声长叹。

　　“早知道今天这样，您还会配合他们送走我母亲吗？”我轻声问道，王教授却一下子站住了，他瞪大眼睛看着我，说：“你母亲，什么都告诉你了？”

　　我只能双手握住他微微颤抖的手安慰道：“我只是看了她的日记，即使没有您，她也会走的，这么多年了，您不必如此自责。”

　　“我不应该去找她的，我不应该去找你的母亲，更不应该告诉她你的父亲......如果不知道这些，也许她现在还活着。”王教授说话声音居然带着呜咽，我听到他这样说，那些旧事也像是在心里被拧着，难以释怀。

　　“您吃烧烤吗？”我轻声问。顺着我的目光，会看到烧烤摊那个在秋天凉夜里挥汗如雨的男人，还有滋滋作响的肉串，这样的景色能让人心里舒畅一点，因为没有谁是可以万事顺意的。

　　“不吃。”果然，他神情缓和了一些。

　　“身体最重要，您要注意好身体。没有谁能知晓未来，您本是一番好意。”我继续说。

　　“明明，你是我见过最豁达的女孩子，这也是你母亲愿意让你搅和进来的原因吧。”王教授感慨地说道。

　　“这也算不得是搅和，他怎么说，也是我的父亲。”我很随意地说道：“起码我知道，我还是个有父亲的孩子。”

　　“他是个极好的人，如果他知道有你，拼死也会把你们接回去的。只是他不知道，到死都不知道他还有一个女儿。”

　　“虽然听您说了很多，我妈对他也毫无怨言，可我依然觉得很陌生。也许有一天我会好好认识他，会在我心里给她留一个父亲的位置，但现在真的做不到。”我带着歉意说道：“我现在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我妈，我希望她能安心，不要老在我的梦里哭。”

　　他没有接我的话，只说：“你遇到什么问题，一定要来找我。还有，你的房子，我给你买回来，我知道你舍不得，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们去办一下手续。”

　　我一下愣在那里，昏暗灯光下，他看起来比实际要老一些，稀疏花白的头发，苍老的眼神，一位教音乐的教授，理应要更年轻一些才是。

　　“其实您没有必要这样。”我慢慢地说：“我并不特别怀念那里，也不想再回去，我不想一直活在回忆里。过了这个坎，我就要自由自在的活着，只为我自己。”

　　很简单普通的话，王教授却一脸欣慰的样子，他说：“这样好，这样好，那我把钱留好，以后给你做嫁妆。”

　　“有什么眉目了吗？”他小心翼翼地问。

　　“还没有，只是，我也许看到张姐了。”

　　“他们家那个保姆？”

　　“我不确定，只是感觉应该是的，也许不是张姐，但一定是有联系的人。”

　　“如果是张姐，就一定会去看他的。”王教授认真地看着我说。

　　“我也想到了，所以这几天我会找人留意的。”我看着远处茫茫夜色说道。

　　“你要记得，你不是一个人。老齐，你可以慢慢接触看，毕竟，他是你亲爷爷。我可以帮帮你。”王教授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说道，他走的时候，执意留下了一张银行卡，说是要我留着备用。

　　回去的时候，看到手机上有一条信息，是齐默，说明天有个重要会议，要我务必记得准时参加。我看了一下，时间地点都跟平时不一样，是在集团总部召开的会议，地点是董事长办公室。我一头汗。

　　第二天我一早就直接去了总部，以为齐默会参会，结果他临时给我电话说来不了，要我代他参会。

　　长条形的会议桌，齐景山坐正中间，李慧美以及另外一个副总坐在两边，我挑了后排旁听的位子坐了下来，旁边是齐景山的秘书，姓熊，戴着黑色的无框眼睛，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只是万万没想到，他后来居然成了郭美的男朋友。

　　俗话说女追男隔层纱，看起来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郭美只用了一个月就追到手了。

　　“齐默呢？”齐景山说话的声音还很洪亮。

　　“他......”李慧美环顾了一周，意料之中没看到自己儿子。

　　“通知了吗？”齐景山回过头来看向熊秘书。熊秘书马上站起来恭敬地回答：“通知到了，电话和信息都有。”

　　“他请假了？”

　　熊秘书尴尬的拉了一下领带，看了一眼李慧美才轻声说：“没有。”然后又突然看了看我说：“齐总虽然没有来，但他的秘书来了。”

　　“秘书？”齐景山眼睛直直朝我看过来，我只能迎着他的目光站了起来，恭敬地叫了一声：“董事长好！”感觉齐景山看向我的目光从不经意变得有些刻意起来，我连忙低下头，假装整理笔记本，片刻，我抬起头，看到他依然侧着身体，用手撑着头，不看我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江明明。”我回答。

　　他没再看我，慢慢转过身去，我眼前是李慧美挺得笔直的背，一头乌黑长发也像僵直着挂在背上。

　　那次会议很快就结束了，在几大元老差异的眼神中，齐景山直接对我说：“江秘书，你跟我来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