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古人理发的二三事》柳下秋

9、土豪他英年绝顶

　　小江被马车夫恭敬地扶上马车。

　　这个人终于肯露面了啊……

　　他无奈地想着，怀着无限的好奇地往车里看去。

　　只见宽敞的马车内坐了一个穿着“一身黑”的男人——带着一顶白色垂纱的斗笠。

　　小江看着他在车中还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的模样，很有些无语。

　　这哥们要是在现代一定不用担心被人侵犯肖像权。

　　他一边默默地在心里吐槽着，一边打量起对方来。

　　男人身型魁梧，一言不发地抱着手臂，板正地坐在厢内。虽说是坐着，但也很显高大。

　　封闭的车厢是暖和的，但男人浑身散发着从北极飘来的生人勿近的寒气，让小江愣怔半天，觉得更冷了。

　　男人微微抬头，也往小江身上看。但只是瞄了一眼便快速地把头低了下去。

　　小江感觉他浑身的寒气在渐渐消散。

　　对方扭捏地往旁边让出一点位置，对他支吾道：

　　“你……你来坐。”

　　“谢谢啊。”小江毫不犹豫地坐过去，冲他浅淡地笑了笑。

　　那人见他眉眼弯弯的模样，忽然愣了一下，又把自己位置往旁边挪了挪，和他隔出点距离来。

　　他吩咐车夫去小江的府邸。

　　马车动了一下，在街上慢悠悠地走起来。

　　车里的小江见对方并拢了双腿，把手放在膝盖上反复地摩挲，一副局促的模样，不禁问了一句：

　　“兄台你是怕生么？”

　　却见那人听后立即摇了摇头，又盯了自己一眼，然后把头迅速地别过去。

　　小江眼瞅着又要冷场了。

　　谁知过了好一会儿，那人竟冷不防地说了句：“你果然生得好漂亮啊。”

　　小江懵了。

　　对方说这话时语气里带着明显的羞涩，虽然看不见面容，但他此刻的状态也是可想而知。

　　车内的寒气已消散得无影无踪，小江恍惚间仿佛看见有诡异的粉色泡泡从对方身上一股一股地冒出来。

　　他愣在原处，把对方说的话默默消化了半天，忽然面色一凛，对着对方抬起手臂做出一个“禁止通行”的手势来。

　　“兄台，我是正儿八经的理发师，不是你想的那种人。”

　　他一脸“我们不约”的表情，冷冷地看着对方。

　　谁知对方也懵了，并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他沉默了半晌，忽然开口，很不好意思地说自己确实有事要找小江帮忙。

　　“其实我是想问问，”他压低声音，很紧张地说，“你那儿有假发卖吗？”

　　“啊？”

　　小江凛肃的神情化为惊疑。起初他还没反应过来，但在对方又很小声地重复一遍之后，他终于搞清楚他的真实目的了。

　　“当然有。”

　　小江想着压在背包库存里那顶配色无比绚烂多姿的非主流古风发型，脸不红心不跳地开始忽悠起对方来。

　　“不瞒兄台，我府上才新进了一顶爆款预定的男士假发，”他看着对方的斗笠，想着他或许面临着脱发的困扰，更是倾情推荐道，“戴上它，你一定会成为全鸳州最耀眼的美男子，成为城中万千少女的梦中情人！”

　　那人一听，头猛地一抬！

　　“真、真的可以吗？！”

　　他激动得斗笠上的白纱都在微微晃悠。

　　他看见面前的理发师郑重地点了点头，又欣喜地声称自己找遍了全京城的理发铺子都没有找到一顶自己心怡的假发。

　　“那些款式都太过普通，我委实看不上。”

　　小江一听，面上露出不屑的笑来。

　　他违心地附和着对方的话，称其他铺子里的假发都是“庸脂俗粉”，只有自己家的才是“清流”。

　　对方马上吩咐车夫加快速度地赶路。

　　小江坐在车里，盘算着那还差一截的铺子租金，又想着面前这人虽是恩人，但不出意外应该也是自己在鸳州城的最后一位客人，内心出现了一个很可耻的念头。

　　这兄台对我的大恩大德也不是我送他一顶假发就能还清的，不如把这个人情先赊在这，等我日后在外城发了家，再回来找他，还他个大人情。

　　他一脸坚定地自我劝解，想着自己不是知恩不报，只是时候未到——又在心里嘀咕着得把这假发高价卖了凑租金。

　　然而这个怀着一肚子坏水的江公子并没有发现对方趁他不注意的时候一直在偷偷地盯着他看。

　　两人没过多久就到了江府。

　　小江在车上的时候其实有些忐忑于对方的审美走向。

　　毕竟那顶假发的风格太过于突出，他真拿不准能不能成功地把人忽悠瘸了。

　　两个人进了府，小江满脸微笑着把人请进厢房，客套而正式地唤侍女给对方上了茶。

　　他之前上街的时候为了方便将长发用发带扎了起来，现在回了府上，怕捆扎得太久伤到造型，便扯了发带，把头发重新披起来。

　　那发带一解开，他那头颜色惹眼的长发便铺散开来。银丝垂落，在主人的一举一动间浮动着粼粼波光，当真便如那发色的名称似的，如冷月一般洒在静静涌动的海面上。

　　戴斗笠的男人本在吹茶，抬眼瞧见了小江，愣怔着停下了吹茶的动作，盯着那头雪白的银丝，那张清纯的面容呆呆地看。

　　如果他是个现代人，碰巧看过《安徒生童话》，那么他此时一定会认为小江就是那条在月光下静静盯着人类船只远航的小美人鱼。

　　小江一心想着推销，并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

　　他背过身去，弯腰在置物的大木箱里找着那顶假发。

　　“你的头发……”

　　男人不自觉地开口了。

　　“我知道、我知道，”小江以为他又要在审美上挨批评，赶紧打住对方的话，“我知道很难看。”

　　他解释说他之前才来鸳州，没摸清城里人民的审美，因此失策了。

　　“不是啊……”

　　却没想到对方盯着他，发自内心地感叹道：

　　“太好看了。”

　　小江停下动作，瞳孔闪过一丝诧异。

　　他猛地转回身来，看着对方，不敢置信地问：

　　“你认真的？”

　　对方深深地点头，又重新感叹这个发色惊艳到他了。

　　“太、太漂亮了……”

　　被夸的江师傅扬起唇角，颇有些受宠若惊。他还来不及感谢对方的欣赏，又听对方夸：

　　“太、太美丽了……”

　　小江有点不好意思了。

　　“太好看了……”

　　小江欣喜的脸尬住了。

　　亲，你的形容词可以再贫乏一点吗？

　　他打住了面前这个“复读机”的话，盯着他的斗笠说：

　　“阁下既然都已经到店里了，现在可以让在下一见真容了吧？”

　　那人闻言，犹豫片刻后，放下手中的茶盏，深吸一口气，终于缓缓摘下了斗笠。

　　然后在小江心内猜测对方到底是几级脱发的想法中——

　　露出了自己“寸草不生”的头顶。

　　小江只觉得眼底闪过一抹白光。

　　这么严重吗……

　　难道这个人就是传说中的古代加班狂？

　　对方面色沉重地站了起来，向小江郑重地抱拳。

　　“还请江公子救救贺某。”

　　他深深地向人鞠躬。

　　小江这才发现他那颗锃亮的脑袋上顶着两排佛家剃度留下的戒疤——因为对方比他高出一头所以他刚刚没有发现。

　　对方说自己叫贺沽承，是鸳州贺记大酒楼老板的儿子，之前因为看破红尘出了家，但又难忍寺庙里只吃素不开荤的苦，于是光速还俗了。

　　“我本以为还俗以后我的头发会渐渐生长起来，却不料它竟一直保持着赤贫之貌，再不生长。”

　　贺公子神色哀戚地说自己用了多种生发之方都毫无效果，无奈之下只能选择戴假发度日。

　　但他又没找到适合自己心意的假发，于是辗转之间就到了小江这里。

　　小江颇为同情地听完他的苦诉，然后在他“泪流满面”的表情中从箱子里拿出了那顶风格强烈的假发。

　　“我想阁下应该是个喜欢标新立异的人，”他缓缓地撩起假发两侧的彩虹色挑染发丝，深情介绍着，“这是我专为阁下这种高端人士设计的超时尚准爆款个性美男假发，不知你可还瞧得上眼？”

　　却见贺沽承眉头一皱，脸色有些古怪。

　　小江一看，心里顿时掉节奏了。

　　完了。我的异地开店计划泡汤了。

　　就在他怪手里的假发太不争气的时候，对方却默默地开口：

　　“我要了。”

　　小江猛一抬头，见对方盯着他手里的丑东西，那本已皱起的眉头又渐渐舒展开来，眼中闪烁无尽欣赏的光芒……

　　贺沽承深吸一口气，缓缓赞叹道：

　　“它真的好酷。”

　　小江：……

　　你肯买下就好。

　　贺沽承又夸奖他的审美独一无二——跟他这个人一样。

　　小江心虚地笑笑，说他过奖。

　　只见贺沽承从衣袖里阔绰地拿出一吊钱来递给他，豪气地叫他都收下。

　　小江两眼冒光地接过那吊铜钱，赶紧招呼人坐下，给土豪贺公子恭恭敬敬地戴上假发，又细心无比地给他打点齐整。

　　该说不说，贺土豪虽然绝顶，但五官长得实在端正。剑眉深目，鼻挺唇薄，看上去英气凌厉，气质不凡。

　　小江看着他，自然而然地就想到以前看武侠漫画书里那种深藏不露的武林正道人士，因而对他有些敬畏。

　　如今配上这顶半披半扎的高马尾长发，缀上那两缕左右对称七彩酷炫的挑染，则更为此人增添出一份诡谲又强大的气势来。

　　小江没想到这假发居然跟对方意外的适配，看着镜中改头换面的帅哥，不禁微抿唇角，轻笑出声。

　　却不料贺公子也在镜中看他，被这浅淡温柔的一笑勾得愣滞。

　　只见他那凛然的面颊上悄悄浮现出一丝可疑的红晕来。

　　“江、江九玉……”

　　小江正专心地给他整理着头发，没想到他叫自己大名，以为他有什么要求，便让他大胆提出来。

　　只见贺沽承转过身来，面带羞赧地瞧着身前手握梳子的美人，又搓了好半天的手，终于支支吾吾地开了口。

　　“你肯不肯——”

　　“再嫁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