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阶下臣》桔梗是只猫

2、上善若水琼凝君

　　承明国内有一座月华神殿，月华殿内住着一位琼凝神君。传说是神族的一位将军和人族的一位公主所生，而这位公主就出身承明。
　　听闻这位神族将军在人界封印魔族通道时，曾受承明修士所助，那位承明公主也为救将军身陨。
　　将军为报答承明之恩，将他与公主的孩子留在人间。承诺其子世世代代守护承明不受天灾，直至承明国灭亡方能回到神族。
　　神君从出生开始就庇佑着承明的子民。承明子民供奉他，敬仰他，以他为傲。他是神的恩赐，亦是承明最神圣的存在。
　　国遇大旱时，神君登神坛祭祀引雨；国遇大洪时，神君下神坛西水东引；国遭虫灾时，神君御剑布法灭虫害；国被凶兽为祸时，神君提剑九霄战凶兽。
　　承明因为这位神君的存在，成为了九州六国中最富饶国家。
　　可有人的地方就会有矛盾，有制度国界的地方就会有战火。神君能插手天灾，却不能平定人祸，纵使是神明也没有办法阻止无休无止的战争。
　　延和十二年，万骊攻打承明，承明太子孟其琛抵御外敌，遭敌军围困俘虏。消息从边境一路传到到皇宫朝堂，一时间人心惶惶。
　　偏逢屋漏连夜雨，承明国主在此时重病不起。
　　两国使者交涉，万骊领军统帅顾君知修书一封，遣使送与承明国主。拿信之时，承明国主已经做好割城赔地送珠宝的准备了，可打开信之后他却懵了。
　　那万骊的统帅既不要钱，也不要地，只要那月华殿里的琼凝君。
　　城池珠宝都有价，唯独这位承明的琼凝君，是多少城池珠宝都换不来的。就算承明国主依自己的私心愿意将神君送出去，神君会愿意被人摆布吗？谁又能保证神君不会一气之下做些什么呢？
　　信上说，如若十日之内承明国主还不做出决定，就将承明太子的尸首悬挂城楼示人。是的，不仅要杀人，连尸体都不会放过。
　　承明国主知道这不是恐吓威胁，万骊真的能做出就算没有利益，也不会让对方好过的事。
　　只因为修书的那位统帅，乃是万骊当朝万人之上的摄政王。若是万骊皇室也罢，问题出在这位摄政王并非万骊皇室血脉，但却凭一己之力架空了万骊皇帝，把持了万骊的政权和军权，而被九州六国称做万骊暗帝。
　　传闻都道他性情难以捉摸，视人命如草芥，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连有知遇之恩的义父武安侯，也被他亲手斩杀在宫门前。
　　跟他打交道，不死也得掉层皮。
　　原本就病重的承明皇帝一时急火攻心不省人事。承明一夕之间风雨飘摇，内忧外患，连个主持大局拿主意的人都没有。
　　但太子之事迫在眉睫，不得已，长居后宫的承明皇后，不得不站出来主持大局。想这承明皇后也是被逼的没有办法了，竟然直接连夜上了月华殿求见琼凝君。
　　此刻，月华殿中。
　　皇后柳氏低着头，恭敬的跪在庄严肃穆的大殿中央，她面前站着一位男子，男子看起来年纪不大，约摸二十出头，身着一件玉脂白绣金的云锦斗篷，看不清衣着里头的衣着，只看得见斗篷下露着的玉頩色锦靴。
　　斗篷宽大又华丽，对称的衣襟带从男子的肩上垂落下来一直到脚踝。带子上用金丝线绣着精美的图纹。领口处依稀能看见男子纤细白润的脖子上环着一只银项圈，银圈上坠着的银锁在烛火的照耀下，似有灵性一般安静躺在男子胸前，藏在斗篷里。
　　再看这男子容貌，肤若莹雪，发如丝带，鼻梁挺拔秀美，轻抿的薄唇如出水芙蓉一般晶莹诱人，唯有一处可惜，男子双眸被一段锦带遮挡着。
　　白雪凝琼貌，明珠点绛唇。
　　果然不负琼、凝二字。这风华绝代的妙人儿，正是月华殿的主人、承明国的琼凝神君——沈缪，沈若善。
　　月华殿中跪着的柳皇后，早已哭的梨花带雨泣不成声。可沈缪却并不知晓发生了何事，除了斩妖消灾以外，自他父亲沅卿走后，沈缪就再未踏足过神殿以外的地方。
　　生在神坛，长在神坛，如若没有意外的话，余下光阴只要承明还在，他会一直待在这里。两耳不闻窗外事，自然不能知晓承明此时的情况。
　　沈缪问道:“皇后娘娘，深夜造访可是有要事相商？”
　　琼凝君不出月华殿，而这月华殿也极少有人能踏足。就算是皇帝也是非有灾祸不前往，除此之外就是重大节日时携皇室前来跪拜。像今日皇后深夜独自前来求见，这么多年是头一回。
　　柳皇后闻言，忙拿帕子拭去脸上泪痕回沈缪的话：“望琼凝君恕罪，若非事态紧急，妾身万不敢前来打扰琼凝君清修。如今陛下卧病，妾身是实在没有办法了才来求琼凝君相救。”
　　沈缪神色未变，不急不缓的安慰道：“娘娘不必心焦，慢慢道来。”
　　沈缪像是定心丸，一开口就安抚下了柳皇后激动的情绪，柳皇后止了哭，说起来月华殿的缘由。
　　“琼凝君有所不知，万骊和承明边境摩擦多年，前不久万骊的摄政王亲自挂帅大举进犯承明。我儿其琛请命前去御敌被俘，陛下因此事忧心卧病。承明现在内忧外患，妾身实在没有办法了，才来求琼凝君……”
　　孟其琛……
　　沈缪对这位承明太子算得上非常熟悉了。自小就来月华殿参拜，几乎每一次皇帝来月华殿他都会跟着来，可以说是沈缪看着长大的。
　　沈缪还记得第一次见孟其琛时，那时候，他才五岁，参拜结束，皇帝要携众人离开，唯他小小一只窝在沈缪脚边，拉着沈缪的袍角不愿意离开。
　　再大一些的时候，只要是听说沈缪要出月华殿去祭祀了，或是去消灾了，他都是第一个跟在后面的。
　　沈缪沉默了片刻，再开口，语调依旧不变，就如同常年不起涟漪的潭水一般:“皇后娘娘是想让吾出手相救太子？”
　　柳皇后:“正是……”
　　沈缪搁了片刻没言语，柳皇后只觉得那片刻如同过了大半生一般。片刻的停顿之后，沈缪才道：“娘娘应是知晓的，吾不插手人事。”
　　“妾身确是知晓神君不理尘世，只是……只是……”
　　柳皇后一句话还没说清楚，就又忍不住啜泣起来。
　　沈缪蹙着眉瞧着哭的可怜的柳皇后又道：“他们以太子为要挟，无非是想从承明获利，要城池还是珠宝给他们便是。”
　　柳皇后的双眼已经哭的红肿了，却依旧止不住的掉眼泪:“城池珠宝若能换我儿性命，自是多少都在所不惜，哪里敢来叨扰琼凝君，可……可万骊要的并非城池珠宝……”
　　不要城池珠宝？
　　“那他们要什么？”沈缪问。
　　“他们要……”
　　“琼凝君……”柳皇后像是狠下心一般，重重的咬下这三个字，说完之后抽泣的更厉害了。
　　要他？沈缪在片刻的愣神之后，只觉荒谬至极。他从不与外界有所交集，更别说跟万骊扯上关系，万骊指名让他去换太子是何用意？
　　柳皇后并没有察觉到沈缪此时的神情，只是自顾自的继续道：“万骊的摄政王修书前来，说如若十日之内不将琼凝君请往万骊，就要杖杀我儿，曝尸城头。陛下哪里肯应，一时急火攻了心，至今不省人事。妾身……妾身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妾身哪忍让琼凝君屈身别国……妾身亦是不想的……”
　　柳皇后此刻已经哭的语无伦次了。
　　沈缪已经退到了殿上的白玉镶金的凤凰台上坐下，白玉凤凰台四周垂轻薄的素色绣金帷幔，沈缪坐在其中一言不发。不拒绝，也没答应。
　　大殿里很安静，起初还有柳皇后的啜泣声，直到迟迟不闻沈缪应答声，柳皇后才抬起头小心翼翼去睨沈缪的神情。
　　大殿里依旧是静的，柳皇后从开始的期翼，到对长久沉默的绝望。正当她打算叩首告别时，白玉凤凰台上一直沉默的沈缪终于开口了。
　　“娘娘可安心回宫了，吾明日启程去万骊。”
　　沈缪答应了，可柳皇后却哭的更厉害了，一时间心中是分不清是惊是喜，是悲是怕。
　　柳皇后心中五味杂陈，还想开口说什么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最后只得哽咽着叩谢。月华殿这一晚，是她一辈子都没有过的复杂心境。
　　沈缪沉默期间并不是犹豫，而是在思考，思考自己在不施法的情况下，以己之身相换太子之身到底算不算插手人事。
　　想来想去觉得自己是代替父亲在承明报恩的，承明举国上下从他幼时就供奉他，太子其琛也是自小就虔诚信奉于他。此事他若不知就算了，如今皇后连夜来求他，他实在于心不忍这孩子命陨。
　　加之他觉得万骊要他，无非也是需要他的力量。他身上流淌着神族的血脉，人界能与他抗衡的人能找出的寥寥，应是不能限制逼迫他的。
　　守一方也是守，守两方也是守，沈缪生性纯良，未觉得替人族消灾除难是麻烦事。 他从小就待在月华殿，除了必要的时候，他从未走出过月华殿，并且每次外出他都会匆匆赶回。
　　原是从小被侍从催着回来，大了以后却没人敢对他说些约束的话语了，可沈缪依旧不敢在外停留。他怕看多了外面的绚烂，会忍受不了月华殿漫长又无尽的孤寂。一段锦带，挡的是世人的畏惧，挡的也是沈缪渴望自由的心。
　　所以换个其他什么地方倒也无所谓，反正在哪里都一样。事事理清楚想明白了，便这么答应了柳皇后的请求。
　　但沈缪终究是生在神坛长在神坛，想法太过单纯简单，一辈子都没见过几个人，哪里知道人心的复杂和险恶，所以也预料不到自己今后是怎么样的处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