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阶下臣》桔梗是只猫

1、前尘不过镜花水月

　　九州共六国。六国中有一国名叫承明，承明国中有一位琼凝神君，传说这位神君是神族的将军和人族的公主所生。
　　琼凝君佑护着承明风调雨顺不受天灾，受承明举国上下的供奉，是承明国整个国家共同的信仰。
　　有一年万骊大举进攻承明，承明国的太子御敌被俘，万骊以太子相要挟，逼迫承明把本国的琼凝神君作为人质交换太子。
　　出人意料的是，这位拥有神族血脉的神君，竟自愿作为人质前往万骊。承明皇后暗中将神君送往万骊，承明太子也因此安全回国。
　　神君被当人质送往敌国的事情败露后，承明百姓群情激愤，发动暴乱。不得已，承明皇后以死谢罪，承明皇帝退位于太子孟其琛，以此才暂时安抚下愤怒的承明百姓。
　　这位琼凝君在人界本无敌手，但到了万骊，却被迫害的灵力尽失、形同废人。承明举国皆愤，承明新帝更是以倾国之力连着四年攻打万骊。
　　只奈何，最后神君没救来，自己反倒失了半壁江山。
　　而就在这一年里，万骊突然传来琼凝君身陨的消息。
　　琼凝君死后的第三年，一直软禁他的万骊摄政王不知是中了什么邪，停止了对承明的进攻，将矛头转向了与两国战争毫不相干的宣遥国。
　　先是失了半壁江山，后又传来神君死讯，承明小皇帝恨意滔天，誓要与万骊摄政王死不休。
　　于是承明皇帝亲使宣遥，提出两国合盟攻打万骊。宣遥皇帝本就因此事上火，当即与承明皇帝一拍即合，最终两国结盟，局势迅速扭转，万骊再是虎狼之师也抵不过两国围攻。
　　故事最后，万骊皇城被破。
　　两国联军的铁蹄踏进万骊皇宫的时候，万骊的皇帝早已仓惶逃走，只剩下当年权倾朝野的万骊摄政王，留在自己的府邸望月台不愿离去，丝毫没有在意已经攻进皇城的军队。
　　当时正赶上凤凰花开，望月台满院的凤凰花齐绽，从望月台的宫殿前，一路开到了宫殿后，如同燎原之火一般灼热耀眼。
　　在那绚烂的凤凰花林中，有一座十分宏伟壮观的神殿，殿门大敞着，神殿里满殿烛火摇曳，墙壁上，是刻着扶桑神树的浮雕，殿中修着一座白玉镶金的凤凰台。
　　华丽的神殿让所有人都忍不住驻足观望，但那天铁骑踏进时，只有孟其琛一人进了神殿。
　　白玉凤凰台上躺着两具尸体，一具是孟其琛供奉多年、最最敬爱的琼凝君。一具是害孟其琛家破人亡、让孟其琛恨不得食其肉、饮其血的仇人——宋均。
　　殿中四周的窗子都大开着，殿外的凤凰花林映在窗前，如同和神殿融为了一体。有风吹进来，携了好几朵红花进来，也携了红花沁人心脾的淡香，这美好伴随着两个永远也不会醒的人。
　　琼凝君神情安详，如同睡着了一样。而躺在他身侧的万骊摄政王，拥他在怀中，嘴角还带了笑意。
　　孟其琛掉了剑，怔怔看着白玉凤凰台上的尸体，不可一世的帝王，眼泪在一瞬间决堤，如同全身力气都被抽走了一般，跪坐在地上一动也不能动。
　　在这一刻，孟其琛突然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最亲的人死了，最敬的人也死了，如今，连最恨的人都死了。
　　往后这世间众生芸芸，万家灯火，唯有他孟其琛一人孤苦无依、无牵无挂了。
　　宋均真的输了吗？
　　不，宋均没输。宋均到死都还抱着那人的尸体，宋均到死都还拥有他。
　　宋均临终前都是笑着的，像是在说，“我来陪你了。”
　　从始至终，输的都只是自己罢了。自己输了琼凝君的尊严，输了父母的性命，输了承明的半壁江山，到了最后还输给了宋均对琼凝君的心。
　　宋均是在笑他，因为宋均能去黄泉路上陪着那人，但他孟其琛却不行，他只能独自一人守着承明的万里江山，一辈子都在遗憾和悔恨中度过。
　　神殿里很安静，殿里只有白玉凤凰台上躺着的两具尸体，和孟其琛。
　　过了很久之后，孟其琛才从地上站了起来，提着剑踉踉跄跄的走出了神殿。
　　万骊和两国签了议和条约，九州六国又重新恢复了平静，万骊的摄政王最后和承明的琼凝君葬在了一起。
　　很久很久以后，他们的故事依旧在各国中流传着。话本里写，说书人说。故事有着各种各样不同的版本，但谁也说不清楚到底哪一个版本才是真的。
　　只有一首有关他们的歌谣被广为传唱，歌中写道:
　　白雪不知琼凝悲，二十八殿空巍巍。
　　意气少年昨日醉，将军至此不再回。
　　夜辞难断云鸣佩，日尽清和斩是非。
　　霜重月华暗生泪，扶桑萧瑟染入眉。
　　凤凰台上凤凰飞，凤凰花下凤凰摧。
　　明月红花共生辉，式微式微胡不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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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均觉得自己浑身都是轻飘飘的，像是灵魂被洗涤了一般洁净舒适，多年昏沉的脑袋都奇异的放松了。
　　宋均想:死了的感觉就是这样吗，他当时也会是这样的感觉吗？人死了后，灵魂还能相见吗？他又在哪，他还愿不愿意见自己呢？
　　在无尽的黑暗里，宋均的心中有无数的疑问和猜想，他想睁开眼睛，但眼睛却像是有千斤重一般难以睁开。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无尽的黑暗深处，传来低沉的呼唤。是在唤他的名字。那声音如同雪水溶解后滴在冰上，那么温柔，那么清澈。
　　“阿楠，阿楠……”
　　这熟悉的声音，是他吗？一定是他。
　　他绝对不会听错，就是他日思夜想的那个人在唤他。
　　宋均像是用尽了身上的所有力气想要睁开眼睛。他真的太想他了，他好想再抱抱他，再听他说说话。骂他也好，恨他也罢，只要他还好好的站在他面前。
　　柔和的光从眼缝里钻进来，没有特别的刺眼。柔光中，宋均朦朦胧胧看见一张玉琢般的面庞，那人迎着光，看着分外的不真切，宋均也更怕他不真切。
　　这日思夜想的人啊，无数次出现在自己的梦里，他怕他看清之后那人就又不见了，他怕这又是黄粱一梦，梦醒之后他依旧只能守着他冷冰冰的尸体。
　　宋均就这么睁着眼，一动也不敢动的躺在地上，颤声问那人:“是你吗？若善。”
　　那人跪坐在宋均身旁，摸了摸宋均的脸，他唇边含笑，眉眼间却有淡淡的愁态，说不尽的温柔在他眸中化开，他轻声回应宋均:“是我，阿楠。”
　　宋均抓住那人的手，猛的坐起身来，盯着那人的脸看了好几秒，一把将人抱进了怀里。
　　宋均的双臂死死的圈着沈缪的腰，像是怕沈缪会逃走一样。他摸他脸的手是有温度的，他抱得到他的身体，他也听得见他的声音，他此刻真的“活生生”的在自己面前。
　　眼泪不要钱似的从眼眶中划落，滴在了沈缪素白的衣料上，宋均一遍又一遍的唤着:“若善，若善，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沈缪轻轻去推他，似有挣脱宋均的怀抱之意，宋均身体一僵，明显是感觉到了沈缪的动作，即使是非常舍不得，但也只是片刻，宋均还是松开了手。
　　宋均亦是面对着沈缪跪坐着，就算是松开了手，他的眼睛也一刻不离的盯着沈缪的脸。沈缪用指腹轻柔的帮宋均拭去脸上的泪痕，道:“男儿有泪不轻弹，你还是个威风凛凛的大将军，怎么说哭就哭了呢？”
　　人总是这样，天大的委屈都能自己抗下，可只要爱的人问一句“怎么哭了？”，就会从全世界最坚强的人变成鼻涕虫。
　　沈缪不说话还好，一开口，宋均心里的委屈和思念像是找到了一个突破口，瞬间决堤翻涌。宋均抱着沈缪的腰，头埋在沈缪的怀里，哭的像个被人欺负了，却没处说理的孩童:“若善，我真的好想你。”
　　沈缪一手摸着的头，一手轻轻抚着他的背道:“我知道，我都知道。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过了好久，宋均才从久别重逢的喜悦里回过神来，从沈缪怀里抬起头，拉着他的手问:“若善，这是哪儿？我不是已经死了吗，人死了不该去冥界吗？”
　　沈缪回道:“这里是我的神识领域。你是死了，我也已经死了。人死了确实应该去冥界，但那不是我想让你去的地方。”
　　沈缪眉头微蹙，眼神中带了一抹浅淡的忧伤，他看着宋均问道:“阿楠，你为什么不肯听我的话。”
　　“若善，我……”
　　宋均像是做错事的稚子一般，不敢去看沈缪的眼睛。他想要向沈缪解释，但却没有办法给沈缪一个合理的解释。
　　“我做不到，若善。”
　　他那么爱他，怎么可能做得到呢？
　　沈缪叹了口气，无奈的道:“罢了罢了，前尘往事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场泡影，一切都不重要了。”
　　宋均又惊又疑的道:“若善，我不懂你的意思。”
　　什么叫做前尘往事不过是镜花水月？
　　沈缪却并没有回答宋均的话，而是拿起宋均的手，放在了胸前的长命锁上。那长命锁灵光骤起，刺的宋均忍不住眯了眼。
　　刺眼的亮光之下，沈缪神色温柔的看着宋均道:“阿楠，回去吧。”
　　“这一次，也要来见我……”
　　宋均只觉得浑身沉重使不上来力气，他好累，累到连思考都没有办法，再一次陷入了无尽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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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虽然被归为重生类，但第一卷属于倒叙，第二卷的章节才是从第一章的开头开始叙述的，为的是交代清楚前因，再讲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