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米的叙事》油山云尖

11、第11章 邂逅

　　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
　　打开窗帘，东方已露出鱼肚白，隔着窗户都能感受到外面空气的清冷潮湿。这个沿海小城因遭受龙卷风的侵袭，已叶落花残，但它依然拥有一个鸟声如洗的早晨。白米在一阵悦耳的鸟鸣声中醒来，看到窗外几只黑白相间的鸟儿在树丛中飞来飞去，姿态优雅。“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白米的脑海中浮现白居易的两句诗，忽而又惊喜道：“栾树！”是的，酒店楼下路两旁种着的正是高大的栾树，正值四月仲春，树叶茂盛，绿油油的，甚是壮观。没想到，在这里还有这样的惊喜。
　　元气满满的一天开启了，白米迅速切换到工作模式。
　　“陆教授，我一早联系小囡的妈妈，听说小囡已经复课了。”白米一进陆教授的房间便迫不及待地汇报，语气焦急。
　　“怎么，你觉得有什么问题吗？”陆教授盯着白米的眼睛问道。
　　“也不是，就是太快了，她还那个状态。”白米有些迟疑地说，眼神中露出一丝躲闪。
　　“遭遇天灾，人们会感到恐慌，心理失衡，这个时候尽快恢复灾区的生产生活秩序，有助于帮助灾民重获对生活的掌控感。尽快复工复学是明智之举，难道要让灾民们面对满目疮痍胡思乱想吗？而且小囡昨天状态一直比较平稳，复课没什么问题，你不要担心。”陆教授镇定地说。
　　“原来是这样。”白米若有所思地说，“可是教授，我还是有些担心。”
　　“要不这样，今天上午我们专家组有个会议，你就不要跟着我了，你去小囡的学校看看，顺便感受一下灾后学校心育工作的开展，记得把证件带上。”陆教授提议道。
　　“教授您真好。”白米撒娇似的说，眼睛高兴得弯成了月牙。
　　一方有难，八方支援。Y市甫一发生灾情，来自全省十多个市的专家、志愿者、军人便日夜兼程地赶来，帮助灾区人民共渡难关。这两天，Y市人民的生活开始逐渐回归常态，受灾最严重的F县也重新焕发生机。白米打的去了小囡的学校，路上车水马龙，熙来攘往，已看不到多少龙卷风侵袭的痕迹。
　　小囡的学校是位于县城东南边的一所乡镇小学，去前，白米已经提前联系了学校的领导。到了学校，白米出示证件，门卫打电话请示，在门房等了一会儿，一个矮瘦的女教师来到白米面前。
　　“白小姐，您好！我是学校德育处的李主任，欢迎您来到学校指导工作。”女教师热情地说。
　　“李主任您千万别这么说，我不是来学校指导工作的，我只是受陆教授所托，来了解一下卞小囡同学的状态。”白米惶恐地说。
　　“谢谢白小姐对我们孩子的关心。灾后复课，学生的心理干预是重中之重，卞小囡还有几个渔民的孩子我们学校都很关注，今天学校还邀请了省城心理教师志愿者联盟的老师们来给孩子们做心理团辅，现在正在进行呢。”李主任介绍道。
　　“真巧！我想去看一眼。”白米觉得挺惊喜。
　　李主任引着白米来到办公楼二楼尽头的一个教室，透过窗户，她看到一个身材高挑挺拔、一头乌黑短发、看上去十分精神的女老师正在教室中观察、走动。教室中分布着五个小圈，每个小圈由五六个学生和一个老师围成，圈中央放着两大盒水彩笔，每个人的手里都拿着一沓纸。貌似每个小圈都由一名老师在引导着学生用彩笔画画，学生们都很专注，老师们的神态也很温和。
　　正看着，白米突然发现有一名男教师在瞪着她，很不高兴的样子。白米立刻反应过来，这个团辅应该是保密的，便和李主任迅速离开了。
　　等了很久，终于来电话，说是团辅结束了。李主任忙去将做团辅的老师们接到小会议室休息。
　　“各位专家、老师，这位是白小姐，省师大陆教授的高徒。”李主任介绍道。
　　那个主持团辅的女老师笑盈盈地说：“你好你好！”
　　“各位老师好，大家辛苦了。刚才多有冒犯，不好意思，我们不是故意的。”白米羞愧地说。
　　“不必挂怀，你肯定也没听见什么，而且时间也不长。说起来是我们的疏忽，应该提前把窗帘拉上的。”
　　“快别站着了，大家坐下歇歇，喝口茶。”李主任热情地说，显然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也只有做心理的才知道保密是天大的原则。
　　老师们找位置坐下。白米抱着茶杯闷头喝茶，她不善交际，人多时她总是刻意保持低调，降低存在感，然而她姣好的容貌、娴静的气质总是不允许。
　　这不，她一抬头，发现之前那个瞪她的男老师竟然就坐在她对面，正在瞪眼看她。
　　“怎么了？”白米心里有些慌，“难道他还不放过我吗？”
　　本来就心虚，懊恼于自己有失专业素养，此刻白米更加如坐针毡，将头埋在茶杯里，茶水已经见底，苦涩的茶叶都被她吃进嘴里了，可白米还浑然不知。
　　“添点水。”突然一个好听的男声在耳畔响起。
　　白米抬头，正对上一张儒雅白皙的脸，正是刚才坐在对面的男生。
　　白米将茶杯往前一伸，不住地说：“谢谢，谢谢，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并如小鸡啄米一般，不住地点头，神色尴尬至极。白米就是做不了错事，一做错事就自责愧疚，耿耿于怀，更不敢做坏事，按她妈的话说，她要是做了坏事，会先自己把自己吓死。
　　“干嘛这么客气啊。”男老师带着笑意说。
　　白米本来还担心他是来找茬的，毕竟他老瞪着自己，现在看来似乎他并没有针对自己的意思，便放下心来，脸上表情便也舒展了些。
　　“白米，是吗？”男老师问。
　　“是……你怎么知道我叫白米？”白米又是一阵惶恐。
　　“宋帅认识吧？”男老师又问，声音中透着压抑不住的惊喜。
　　“你认识宋帅？”白米惊异地问。
　　“哈哈，你真的是宋帅的老乡白米啊！”
　　“你是？”白米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我叫栾树，宋帅的大学舍友。”
　　“栾树！”白米惊叫起来，就是那个跟“栾树”同名的栾树。“好巧啊，你就是栾树啊，名字真好。怪不得你老瞪着我，害得我惴惴不安的。”白米羞涩地说。
　　“请你原谅，我不是故意的，刚才在教室时瞪你，确实是生气，但刚刚真不是，就是想看仔细点，确认一下你是不是白米。”栾树解释道。
　　“没事儿，见到你很高兴，终于见到真人了。”白米甜甜一笑。
　　“其实刚才瞪着你，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应该不是我第一次见你，我也没想到，我之前竟然是见过你的。”栾树激动地说。
　　“是吗？什么时候？”
　　“嘿嘿，保密。”栾树一脸坏笑。
　　白米羞红了脸，总觉得他不怀好意。
　　“你怎么会在这里呢？”白米转而问道。
　　“我是省城心理教师志愿者联盟的会员，这次正好跟着徐姐过来学习。”栾树指了指正在与李主任聊天的女老师说。
　　“听宋帅说你在高中做心育老师是吧？”白米问。
　　“初高中都做，我们学校是个民办学校，初高中都有。”
　　“这样啊，那一定很辛苦。”
　　“肯定的，心理压力也大，现在有心理问题的学生多，自杀自伤的也多。”
　　“你遇到过？”
　　“去年跳了一个。”栾树的眼神黯淡下来。
　　“你有接触吗？”
　　“在我这儿做过两三次，是寒假跳的，26层。”
　　“这也不是你能控制的，别给自己这么大的压力。”白米安慰道。
　　“触动挺大的，所以我去年报了省师大的在职研究生，想回炉重造，多学一些。”
　　“考上了？”
　　“八九不离十了。”栾树的脸上多了一抹神采，眼含笑意，眼角有浅浅的鱼尾纹，粗黑的八字眉似乎要从脸两边掉落下来。
　　“师弟你好！”白米“噗嗤”一笑。这个栾树长得挺有意思，一张方圆脸，皮肤白皙，肤如凝脂，戴着椭圆形的金丝边眼镜，看上去很是儒雅，甚至有些娘。但是偏偏长着一对粗黑的八字眉，耷拉在眼镜边上，情绪有波动时，一对眉毛忽上忽下、忽左忽右，甚是滑稽好笑。明明是一米七五左右的高个，身体结实有力，可一看头发，华发早生，整个人便又带了些老态。这样一副外貌，真是包罗万象，诠释着矛盾的和谐统一啊。
　　两人嘻嘻哈哈说了一阵闲话，白米突然问道：“我最近在跟进一个叫卞小囡的女孩，你们做团辅，有发现她的异常吗？”
　　“这个我不清楚，我带你去问问徐姐，她是这次我们志愿者团队的领队，情况她应该清楚。”
　　“好，听听她怎么讲。”
　　栾树领着白米来到徐姐和李主任面前，白米向徐姐说明了卞小囡的情况，徐姐说：“我们今天的团辅既是情绪的安抚、心理的减压，同时也是一次筛查。通过五位志愿者教师的反馈看，小囡同学在团辅过程中情绪波动较大，是需要持续跟进的。”
　　“这次龙卷风，很多船只、渔民失踪了，都这个时候了，只怕是凶多吉少了。这个学校渔民的子女较多，孩子们一旦确认父母、亲人已经去世，只怕整个学校都会处于危机之中。所以我们今天过来做了这个危机干预的团辅，也借此筛选出部分危机程度较高的学生，好提供进一步的帮助。”栾树解释说。
　　“我也一直很担心小囡的状态，如果得知了爸爸和姐姐的死讯，她很可能会再次失控。”白米忧心忡忡地说。
　　“后续还有很多工作要做，任务也更加艰巨，但是大家不用怕，我们有这么多的志愿者参与，有这么厉害的专家指导，还有政府的全力支持，我们要有信心。只有我们充满信心，孩子们才会相信灾难会过去，一切都会好起来。”徐姐温和而有力地说。
　　栾树看着白米，白米回以坚定的眼神：“是的，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