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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上药 ...

  •   如果问檀长信这辈子有没有什么后悔的事,那大概就是十几年前,他被打得昏昏沉沉时对母妃说的那句话了。

      “我不想让父王去边关打仗……”

      因着这句话,他父王领兵前往长州的时候便向圣上进言,祈求带着妻儿一同前往。

      檀长信那时才五岁许,却清楚地记得长州城的样子。

      不是古人诗里写的大漠孤烟与长河落日,那里十分祥和平静,没有山,目之所及是一望无尽的平原,草丛之间夹杂着不知名的野花,他小时候最喜欢让军中的伯伯带着自己到那草原上猎兔子。

      他记得待自己最好的那位伯伯姓池,就是池敬归的父亲。

      可是好景不长,他父王到境不到一年便病入膏肓,最终撒手人寰,他哭着跪在父王的榻前,任凭谁劝都不肯起身。

      最后是母妃来劝,母妃说要带他回洛都。

      檀长信实在太小了,小到以为洛都里还会有一个父王在等他,于是就那样等啊等,等着洛都的皇帝叔叔派人去接自己和母妃。

      然后就等到了贼人趁乱攻城,长州一片大乱,有人趁乱在靖王府点了一把火。

      他被母妃抱在怀里,母子两人挣扎着要从火海里冲出去,可是……锁在门外的那把铜锁圈住了他们的生路。

      他意识模糊,实在记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记得素日娴静典雅的母妃抱着他疯了一样地敲门,大火灼烧了她的衣衫骨肉,最终将人烧成了一具焦骨。

      他嘶哑地哭喊。

      “咚咚咚——”

      是敲门声。

      他知道,自己这一生再也走不出那道声音。

      ——

      应该是太医的敲门声吵醒了檀长信。

      他疲惫地睁开眼睛,用尽浑身力气才将自己从那个经年的梦境之中挣脱出来,良久,才又堕入现实的尘网之中。

      是洛都不是长州,是二十四岁不是五岁,是程总管不是母妃,是靖王,不是小世子。

      檀长信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回神后的第一反应竟是冲着程总管笑了笑。

      “您别担心……”
      声音都烧哑了。

      程总管哪儿能不担心,不过几个时辰的功夫,眼睛都要为了檀长信哭瞎了,此时见檀长信对他笑,更是忍不住抬起袖子擦了擦眼泪,声泪俱下地让那太医快点诊治。

      太医不敢耽搁,用银针替檀长信扎了几处穴位,稍稍止疼。

      程总管至今都不敢忘记太医见到那伤处时候说的话:“老朽在宫里当了一辈子的太医,治过的杖伤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却还从未见过将人打成这样的,您确定只打了二十,不是二百?”

      程总管心想二十和二百我还分不清楚么,这端王是冲着要我们王爷的命去的呀。

      要不是檀长信先前装得实在太好,他也不相信二十杖就能把人打得皮开肉绽血肉模糊,天知道老人家看到那伤处的时候还险些厥了过去。

      檀长信真是疼狠了,太医起了针,痛意稍稍褪下去了些,混沌的头脑才又重新获得了一丝清明。

      他很快就反应过来有什么东西不对劲了——身后的伤处凉飕飕的,有人正轻柔地用指腹替他上药!

      檀长信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有想要挖个坑把自己埋起来的冲动。
      他忽然剜了一旁正在专心抹眼泪的程总管一眼,心说您若心疼亲自上手也就罢了,为何非要让那太医来上药。

      他还揉本王。

      这个时候的檀长信尚且以为是太医在替自己上药。

      然而下一瞬,他却眼睁睁地看见那个太医收拾完药箱站了起来,同程总管说:“王爷还有些发热,需得煎药服下,为求稳妥,老朽还是亲自去煎药,劳烦程总管引路去厨房?”

      程总管千恩万谢的将人送了出去。

      屋里看不见人了,但涂药的手没有停。

      檀长信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太医和程总管都走了,为什么还有人在揉本王!

      檀长信只觉得自己额穴处突突地疼,比身后的伤还要疼上几分,他是趴在床榻上的,视线受阻,一时看不见究竟是哪个杀千刀的在替自己上药。

      可就是在这死一般的寂静中,檀长信听到了一声熟悉的抽泣声。

      那颗悬在云端的心一下子就穿过层层云雾坠到了地面,摔得四肢百骸都疼,但躺在地面上的感觉却格外踏实。

      檀长信不想埋自己了。

      他忍着疼,一手攀着枕头,一手撑住床榻,在身后人的哭泣声中回头看了一眼。

      是冬隅。

      那孩子显然是担心怀了,连衣裳都没换就跑了过来,厚厚的棉服在烧了炭火的屋里显得冗杂了许多,白嫩的小脸上也挂上了汗珠,见到檀长信回头还吓了一跳,惊道:“王爷?”

      檀长信有气无力地应了声,摆摆手,示意他过来些,“不是让衔影带你回去么,怎么又跑过来了?”

      冬隅没说话,药已经上得差不多了,他收起药膏,用手轻轻在檀长信身后扇了扇,然后小心翼翼地替他盖上被子,这才倒腾着步子挪到床头的位置,又怕檀长信僵着脖子看自己会不舒服,索性“噗通”一声,栽坐在了檀长信床前的脚踏上。

      檀长信这才将他的样子看得更清楚了些。

      只见那孩子小脸惨白,脸上全是汗珠,不知道是热出来的还是吓出来的,额前的碎发就那么湿哒哒地沾在额头上,一双眼睛通红,眼睛里全是泪花,正两手扒着床沿眼巴巴地盯着自己看。

      哎呦。
      可怜死了。

      檀长信的心都要化了,忍不住伸出手,用指尖碰了碰孩子的眼角,笑着说:“回回都哭得眼泪汪汪,却从来没见你落过泪,怎么把眼泪憋回去的?”

      冬隅都愣住了,怎么也想不到檀长信都伤成这样了,开口同自己说的竟是这么一句话。

      眼睛里本就蓄了泪,整个眼眶都烫烫的,此时被檀长信带着体温的手指一抹,冬隅更觉得自己眼角的那块皮肤滚烫。
      不难受,但是痒。

      “王爷~”冬隅鼓了鼓脸颊,十分不自在地将檀长信乱动的手塞回到被子里,用带着一丝撒娇气味的语气说,“您还在发烧呢,您别……您别乱动了,小心扯着伤口。”

      他越乖觉檀长信就越想逗他,一时连身后的伤都感觉不到了,只看着眼前说话都带哭腔的孩子,执着地重复起了刚才那个问题:“好厉害啊,到底是怎么把眼泪憋回去的?”

      那声音沙哑极了,是让人一听便要感到心疼的程度,奇怪的是冬隅眸子里的泪花确实消失了许多,只剩下眼圈还红着。

      不是羞于在檀长信面前落泪,而是他从小就不会哭。

      十二楼里过的是什么日子,他们这群自小被豢养起来的杀手又是一群什么人?
      腥风血雨的日子,动辄就要取人性命的人。

      鹿言说他们不配流眼泪,就算是耗干了浑身上下的眼泪,也浇不灭阎罗地里的一簇真火。

      谁要清泪洗黄泉呀。

      冬隅苦笑了一下,若不是自小长在十二楼,他一定是一个爱哭鼻子的孩子,可偏偏命运使然,让他连一滴泪也不敢落下。

      冬隅仰着头,目光落在檀长信的床帐说,笑眯眯又故作倔强地说:“我都习惯了,想哭的时候就眨眨眼睛,风一吹眼泪就干了,王爷你看我眼睛这么大,能存不少眼泪呢!”

      他还挺骄傲的。

      可这话听在檀长信耳中就变了味道,他满眼怜惜地看向冬隅,不知道这个年纪的孩子已经遭遇了多少劫难与祸事,竟在这副软糯的皮囊下藏了一身硬骨头。

      儿时的梦境还没有全数消散,檀长信闭了闭眼睛,仿佛又能听到自己在火海中撕心裂肺的哭喊、和母妃拼尽全力的敲门声。

      几声呼吸过后,檀长信重又睁开眼睛,这次再看向冬隅的时候则是温柔占了上风,他笑着哄那个泪眼汪汪的孩子:“以后在本王面前,想哭就哭吧,不会有人笑话你的。”

      冬隅心里感动,可却还是摇了摇头,不愿让檀长信看到自己真正哭鼻子的样子。

      檀长信累极了,不知为什么,分明檀裕霖刚从靖王府离开没多久,那个噩梦也还在自己的脑海里环绕不停,可他就是觉得有冬隅在自己便十分安心。

      小英雄笑吟吟地举起了剑,说要保护王爷……

      “王爷~”冬隅趴在床沿处,见檀长信的眼皮渐渐有些抬不起来,是又要睡着了的样子,他着急地推了推檀长信的胳膊,甜声说,“太医说要您喝了药才能睡下呢。”

      檀长信的意识已经模糊了,不清不楚地说:“睡一会儿再起来喝药。”

      冬隅一听更着急了,旁人或许觉得无碍,他一个习武之人却最是清楚不过:太医方才为王爷施针止了疼,若是此时睡上一觉,那针的效力恐怕就要过去了。

      他鼓起勇气,更为大力地晃了晃檀长信,总算顺利地让人扯到了身后的伤口,疼得冷汗都冒了出来,整个人都精神了。

      冬隅手忙脚乱地去拿帕子替檀长信擦汗,又说:“王爷先别睡,如果实在困了,我陪王爷说说话吧。”

      檀长信想生气都没力气,只能好脾气地依着小孩子晃自己的胳膊,好脾气地说:“好啊,你想同我说什么?”

      冬隅瘪了瘪嘴,他问檀长信:“王爷,你疼不疼?”

  •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喜欢记得留爪爪宝贝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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