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白龙记》汉唐骠骑

61、终结谷（3）

　　“将军。”风华羲等来的不是木虎排山倒海的攻击，而是一个憨厚的笑容，一声带着敬意的温和称呼。
　　在风华羲的记忆中，这个壮硕的男子从来不善言语，战斗中更是任劳任怨。一个平日里毫不起眼的人，怎么能和密探扯上关系？即便姜恪曾左顾而言他地提醒过，但风华羲却没有当一回事。他相信姜恪的判断，不过却又对木虎有一种天然的信赖。具体的原因他也说不上来，反正就是相信。
　　木虎不仅是神龙锢安插的密探，更是紧要关头的杀招，此时便是动用他的时候。神龙锢要趁风华羲虚弱之际，尽快拿下他。其实在骁骑卫缩紧包围圈的时候，木虎有无数个机会可牵制风华羲，但他都无动于衷。以至于带队的一名都尉忍无可忍，厉声呵斥，可木虎依旧没有动手。
　　“箭！”骁骑卫已经没有耐心了，伴着一声高喝，四周发出整齐划一的声响，一阵密集的箭雨平地而起，飞蝗般准确地射向风华羲等人。众人都在和骁骑卫纠缠，根本无法脱身帮助风华羲。
　　一箭、两箭……即便羊谡等人鼓足气息，挥动武器形成防御，依旧不断中箭。神龙锢自然不希望射杀风华羲，所以选用的箭十分讲究，能确保中箭者伤而不死。
　　在他们忙于招架的时候，几个黑影贴着地面飞速奔来，成功越过羊谡等人的防御，直逼风华羲。
　　风华羲此时还没有缓过劲儿来，眼看就要被人拿下，可木虎雄壮的气息如同墙壁一般横在了几个黑影面前。木虎下不了狠手，只想把偷袭的人挡住。可对方却没有留情，已经身受多箭的木虎立刻被几把利刃刺穿了胸膛。
　　木虎再难支撑，却死死抓住了对方的刀刃。此时愤怒的木青已经赶到，挥刀结果了几名偷袭者。看到木虎气绝倒地，木青顿时方寸大乱，来不及扶住木虎便被另外几把利刃同时贯穿了身体。
　　木青也是神龙锢安插在风华羲身边的密探，不过对风华羲的态度却迥然不同。木青从一开始就对神龙锢的安排不以为然，风华羲虽然不是“纯正”的骁骑卫，但是完成的任务总算不错，特别是肯为同伴复仇这一点，更是对他的胃口。
　　在加入风华羲小队后，木青对神龙锢的安排的监视任务都是敷衍了事。木虎则不同，面对容易情绪化的木青，他没有驳斥，也没有拒绝神龙锢上层的要求，有情报便立即送达。为此，两兄弟不止一次发生过激烈地争执。
　　木青始终无法理解木虎，可当木虎掩护风华羲的一刹那，他似乎明白了什么。他真是很讨厌这个不善言辞的大哥，为什么不把想法说清楚呢？但他再也没有机会了。
　　战斗没有因为木虎、木青的倒下放慢节奏。随着俩人的牺牲，包围圈进一步被压缩了。战斗已经没有理智可言，本是并肩作战的骁骑卫，此刻却拔刀相向。
　　艾默或许是战场上唯一一个情绪没有波动的人，也是所有人中最不留情的。他肆意挥舞着刀刃，将靠近的骁骑卫尽数斩杀，自然也吸引了更多的围攻。战斗全程，他都没有言语，也没有向风华羲靠拢，反而奋力向外突击。他知道，这是自己的最后一战，心中没有丝毫恐惧。他也知道，自己无力拯救风华羲，以其苦苦支撑，不如多杀几个够本。当几把刀刃刺入他身体的时候，他的脸上破天荒地露出了一点笑容。他想转头看一眼风华羲，但身体已经不听使唤，只能沉重地倒在地上。
　　在这场混乱血腥的战斗中，只有羊谡一个人还保留着清醒。他一面高喊“自己人”，一面拼命护住慕容熙。可是没有人因为他的呼喊手下留情，现在他是挡在风华羲面前的最后一个屏障。稍不留神，羊谡的左臂便被人劈断了，同时身上还被接连击中了几招。羊谡倒下的瞬间，顾不得钻心的疼痛，猛地将慕容熙推向风华羲。
　　这会儿，风华羲终于回过点气来。可他完全照顾不了慕容熙，骁骑卫已经围上来了。看着逼近的刀锋，风华羲本能地想用身体挡在慕容熙前面。但没想到，原本耗尽气力的慕容熙，居然巧妙地一转，反而站到了风华羲的前面，用后背迎接砍刺来的刀剑。她向风华羲挤出最后的笑容，便像断了线风筝一样倒在了风华羲的怀里。她微微张口，什么也说不出来。
　　风华羲连慕容熙的重量都承受不住，颓然跪坐在了地上。此时，四周终于安静下来。看着呆滞的风华羲，所有人停止了攻击。
　　风华羲轻轻抚摸着慕容熙的脸庞。他想，真是一个漂亮的女孩子，为什么从来没有关注她的美丽？当初，就是因为无法完全拒绝小米，才让他内疚不已。所以面对慕容熙，他选择更加冷淡。他以为，只要彻底的冷淡，就一定能让这样天真的女孩子不再缠着自己，只要不在自己身边她也就不会有生命危险。可现在一切都是徒劳，到最后他也没弄明白，慕容熙为什么要死命跟着自己？大家为什么要死死护住自己？自己真的值得大家如此吗？
　　四周的骁骑卫见风华羲面容呆滞，以为他已经彻底放弃抵抗，便拿出绳索准备捆绑。
　　“为什么？”风华羲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即便在场的人听到也不会回答。
　　“为什么？”风华羲发出狮子一般狂怒的吼声，把最近的一个骁骑卫撞飞了。其他人反应迅速，再次抽刀向对，可都被风华羲的气息逼退了。
　　风华羲将慕容熙缓缓放平，放眼向四周望去。羊谡血流如注，倒地不醒，生死未卜。木青与木虎面对面侧躺着，睁眼望着对方。木虎的眼中满是歉意和温情，而木青眼中尽是愤怒与不甘。艾默背对着风华羲倒在血泊中，手中的刀刃早已经卷口。
　　或许是回光返照，或许是过度悲伤，风华羲高涨的气息又慢慢低落了。
　　真是讽刺，风华羲实在想不到结局竟是这样。
　　这一战杀掉的妖兽，已经远远超过和姚玄玉的约定了。
　　在击杀狍鸮的那一刻，他甚至已经开始憧憬自己今后的生活了。他要远离所有认识的人，远离妖兽，远离神龙锢，在世界尚未毁灭之前，好好看一看这偌大的世界。
　　当骁骑卫发起攻击的时候，他有些错乱了，那些明显的气息所指，都是对准自己的。自己到底有什么特殊的？值得神龙锢如此大费周章？
　　风华羲艰难地挺直了身子，刚才那一撞，大概就是他的最后力气。此时他就如同一个死人，全身的污血混杂着泥土，气息全无，可骁骑卫却不敢贸然上前。
　　只见风华羲双手交错，用手指轻易划开了手腕处的血管。鲜血顺势流出，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他口中轻声念道：“以我之血，祭汝之口……血麟！来！”
　　溅落在地的鲜血不过几滴，但在风华羲的真言催动下，血水仿佛有了生命，迅速扩大，如同泉水般向四周蔓延，表面还像沸水一样开始翻滚。一把摄人心魄的红色利刃从血水中缓缓升起，正是姜恪的血麟。
　　风华羲左手持冰夷，右手抓住血麟，两种决然不同的气息顷刻奔入他的体内，如冰泉、似烈火，在翻腾、在燃烧，在撕碎筋骨，又在重塑肉身。
　　风华羲不知道是舒服还是痛苦，只感觉气息膨胀好像要把身体撑破。他怒目圆睁，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呼喊声：“杀！”
　　骁骑卫哪能抵抗这种力量，一触即溃。风华羲如猛虎入羊群，狂暴地撕碎了挡在眼前的一切。
　　眼看骁骑卫就要彻底崩溃，两个身影突入加入了战斗。这俩人一左一右，从容地接下了风华羲的攻击。他们一人带青龙面具，一人带玄武面具，正是神龙锢四圣卫中的青龙卫羽和玄武毕琤。
　　卫羽招式大开大合，每一击如排山倒海。他修炼的是昆仑法，功法曰：昆仑之虚，万仞悬圃，四方神明，九重禁地，开明镇之，天柱之上，一落陨天……相传这是龙族功法，功法大成之日，全身气劲可化作神龙，防守坚若九重壁垒，威力波及四方，最强一式直冲云霄，携陨石坠落之势，毁天灭地。
　　毕琤招式密如金钟，防守稳如泰山。他修炼的是金刚法，法曰：无心无相，万法自然，坚如金刚，摧魔伏妖……功法强调心无杂念，攻守一体，功法修炼至最高层级，身如铁石，纵然万敌当前，也可心如止水，不动如山。
　　这两人功力深不可测，又配合得天衣无缝，攻守之间相辅相成，浑然一体。风华羲刚凝聚起来的暴烈气息，居然被他俩稳稳压制。
　　此刻风华羲的攻击力，比先前击杀狍鸮时还要更上一层楼，可在卫羽和毕琤面前却有种施展不出来的感觉。硬碰硬，俩人如高山大海，多么强悍的攻击都化作无形；灵巧借力，俩人更是技高一筹，风华羲完全处于下风。
　　风华羲怒气灼烧着心脏，如滚烫的蒸汽在胸口翻腾，用愤怒催动的气息更是让他脑袋“嗡嗡”直响，豁出一切的凶狠杀招却像撞在棉花团上，反倒让力道反噬。他已经拼尽所有，杀气能逼得众骁骑卫退后了十余丈。卫羽和毕琤却始终举重若轻，攻守兼备。
　　不出二十余招，风华羲已经颓势尽显。无奈之下，他虚晃一招，想要摆脱卫羽，再双刃合一，孤注一掷，先取毕琤。他也不指望能杀掉毕琤，只想着能伤他一二也不错。可是他招式未至，卫羽已抢先一步，一掌击中他的背部。
　　风华羲顿时口吐鲜血，但他完全不做理会，不顾一切攻向毕琤。
　　无奈毕琤的防守坚如磐石，风华羲的攻击不仅如石牛入海，而且冰夷也被顺势击飞了。毕琤一手扣住风华羲握着血麟的手，一手扣住他的脖子，狠狠将他压到在地上，任由他怎么反抗也无法挣脱。
　　几名骁骑卫飞速奔来，用丝绸一样的布料将风华羲捆了个严实，这几人都是神龙锢中极擅长法术的。固定好风华羲，几人立即以他为中心开始布置八卦阵。他们把死去的妖兽和骁骑卫的尸体，分别摆放在风华羲的左右，形成阴阳之势；几个人又分别立于法阵的八个方向，形成八卦形态。
　　在搬动尸体的时候，骁骑卫发现羊谡还有气息。几个人交耳细语过后，把他拖出了法阵。而木虎、木青、艾默和慕容熙的尸体依旧在法阵中。
　　其实，此时的风华羲已是强弩之末。即便不捆住，他也动荡不得。
　　几人念动咒言，八卦阵被催动了。法阵发出璀璨的光芒，阵中的尸体开始漂浮，并围着风华羲旋转。随着尸体旋转速度的加快，妖兽与骁骑卫身上截然不同的正邪之气交织碰撞，在风华羲的身下豁然打开了一个黑色的空洞。
　　风华羲好像落入了沼泽，身体慢慢下沉。他的眼睛一直盯着木虎、木青、艾默和慕容熙的尸身。在快要完全沉入黑洞中时，他张大嘴，想要叫喊，却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等风华羲完全落入黑洞中不见踪影，几人立即停止法阵。只见每一个人都气喘吁吁，面容枯槁，似乎衰老了三十岁。
　　山谷边上，姚玄晖和姚玄玉目睹了整个战斗过程。本来这个任务是由姚玄晖来完成的，可他却托词拒绝了。
　　等风华羲消失后，姚玄玉忽然泪流满面，向姚玄晖问道：“大哥，我错了吗？”
　　在决定把风华羲送入圣域的会议上，姚玄晖是唯一反对的人。会议结束后，姚玄玉很不满意这位大哥的作为，还和他激烈争论了一番。
　　姚玄晖一贯的冷静，并没有因为自己被孤立而失去理智。他选择了妥协，当终结谷战斗如火如荼的时候，他全程都平静如水。
　　而一向态度坚决的姚玄玉，似乎才是最动摇的一个。
　　就情感而言，她与穆江更为亲近。可在神龙锢的战略选择上，她却更倾向于爷爷。在她看来，神龙锢的一众高手中，除了姚玄晖，年纪都已经超过了六十岁。其中左武卫姚壤和朱雀嫘灵已经七十多岁了。随着姜恪沉沦、穆江去世，而年青一代又青黄不接，神龙锢已是江河日下。如果在此时优柔寡断，形势将更加恶化。
　　姚玄玉很想完成与穆江的约定，但是面对可预见的未来，她只有选择和爷爷一样强硬。她坚信神龙锢世代流传的预言：当转世灵童从圣域归来，白龙将再次苏醒！
　　送风华羲进入圣域后的几个月，南滇好像彻底停顿了。妖兽的活动大幅减少，神龙锢迎来的一段难得的休整期。不过姚玄玉却更加烦躁，牧守的工作并没有因为妖兽的消停而减少。
　　不久，在遥远的西北秦岭深处，魔族又骚动了一次。
　　这一次，魔族垂涎的对象是卢紫麒。魔族甚至打开了魔窟，所幸被卢紫麒挡住。不过为完成对魔窟的封印，卢紫麒作为“人祭”进入了魔窟。
　　当消息传来，姚玄玉心中五味杂陈。卢紫麒杀死父亲，逼得神龙锢将姜恪做“人祭”投入魔窟，间接造成了姜恪的悲剧。可责任也不完全在卢紫麒，一切都是误会。而误会的根源，还是魔族。卢紫麒作为“人祭”进入魔窟，是否是对姜恪和自己的一种弥补？姚玄玉感到一阵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