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生人23号》山野原野

9、9.黑夜伸出小触角

　　迩桑绕路找回三轮运输器，和福利工厂的员工一起将机械生物产生的金属运回大型运输器。

　　死亡的人类由另一批员工抬走。

　　广场上，受难的人群再次排起长龙，接受管理者的质询，部分人签订入场协约，登上通行器前往福利工厂。

　　没有人指出迩桑的存在，看见他的一共只有三人，死亡两人，存活一人。

　　迩桑经过广场，看见存活的男生像其他人一样，只用了不到半分钟的时间口述经过，手舞足蹈，和他身上色彩夸张的衣服相符，丝毫没有刚逃出死亡之手的神态。
　　男生隐瞒了大楼牌室中发生的事情，与自己有关的事情只字不提。

　　迩桑收回视线，推着三轮运输器，将垒起的机械部件倾倒在规定的地方，闭了闭眼。

　　空气中的小黑球有些干扰视线，视觉系统被迫附加了特殊的材质，让他能够看见这些东西的存在，却没有设置关闭的选项。
　　以至于某块密度极高的金属砸到另一人脚上，那人将迩桑狠狠地骂了一顿，声音大到排队的人都能听到。

　　这令他感到困扰。

　　福利工厂的员工清理完一切，距离能源灯关闭还有一个小时，他们乘坐通行器原路返回。

　　站在通风口的人看着外面，突然说：“今天的火化厂又要忙了。”
　　有人反问：“哪天不忙？”

　　“这次受伤的人数不清，被砸的被误伤的，撑不过今晚，明天肯定也得烧。”
　　迩桑想到什么，有些迟疑，还是问出了口：“受伤的人会送去医疗所吗？”

　　果然，他问的话又激起了反对。
　　“送医疗所还没送死来得快。”

　　迩桑：“医疗所条件很恶劣？”
　　“你这家伙奇怪，医疗所只是个虚名，里面根本没有任何东西，把人送进去也只是等着注射死亡。”

　　迩桑：“生病的人怎么办，他们需要治疗。”
　　“歌妄地只有活人和烧成灰的人，哪有生病的人。”

　　迩桑终于确定自己的信息储备和现实有着巨大的鸿沟，不再追问，默默更新相关信息。
　　医疗所并不用于治疗，而是处死，他们猜测萨忒瑞匿恩应该有医疗所，能医治一些病症，比如发热或头痛之类的。

　　迩桑并不明白他们对健康的漠视，在他的数据中枢中，人类的生命放在第一位。

　　其他人则认为迩桑是关了几天禁闭，关疯了。
　　这人无论是和他们格格不入的容貌，还是胆大又硬实的脾气，一具耐罚耐关的身体，还是抄过工厂规则，都引起不少人的注意。

　　这个通行器中的不少人都认识迩桑，他的问话让他们确认，他实在是个只会幻想的疯子。

　　迩桑回到福利工厂休息区，一进门便看见多德搂着一个男生的腰，林嘉玉躺在对面的床上，干瞪着双眼，身侧的维尔马在和莉斯莉女士他们玩牌。
　　寝室里还有几个陌生人，填补死亡室友的空位，他们在为什么下注，争得面红耳赤。

　　迩桑坐到自己的床上，准备休息，多德捧着男生的脸亲了一口，冲迩桑道：“你睡过去一点。”

　　男生坐在多德怀里，看向迩桑，脸色比起白天排队时红润几分，他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你好呀，我是艾伦。”
　　迩桑的双眼生动又温柔，笑得微弯：“你好。”

　　看来当时佩戴的面罩提供了很大的作用，艾伦没有认出自己。

　　迩桑安心躺下，侧身背对亲昵的两人。
　　他只是闭上眼，并没有开启睡眠模式，默默处理所有人的对话。

　　他们谈论有三个人在出外勤时死亡，有两个人缴纳规定金额后离开福利厂，一人因为工作卖力而去了十人寝室。
　　有人提到今晚的牛肉美味可口，而有人抱怨输了歌妄地币，买不起昂贵的洗澡券。
　　莉女士说话的声线失去了以往的尖锐，粗钝沙哑。

　　迩桑屏蔽多德调笑艾伦时特意压低的声线，进入自检模式。

　　他一遍遍扫描解析机体的各个系统，没有发现任何问题。
　　数据中枢中的《神堕实验记录》却还以图像格式摆在表面，无法移动删除，眼前飘动的黑球只有关闭视觉系统才能暂时消失。

　　他应该把半球体带回来的。
　　其实即使带回来也无法确认黑色物质的属性。
　　而东隅……仿生人无法处理这件事情，开启睡眠模式。

　　在这之后，迩桑进入了一个绝对平静的生活状态。
　　多德和维尔马不再打扰他，莉女士和他和平相处，他每天除了睡眠就是勤恳工作，就像一台工作机器。

　　他本来就是机械，虽然接受人类的太多想法让数据中枢偶尔产生分歧。
　　迩桑有时想到，他被创造出来的意义就是工作，在核心设定中，工作本身就会让他感到舒适。
　　当然，还有进食钢筋，咀嚼时全身颤抖不停，让他感到舒适。

　　在两个月里，机械生物出现了十三次。

　　机械生物变得越来越精妙，躲避和攻击的能力越来越强，伤亡人数急剧增加，工厂的播报十分频繁，工厂中下赌注的人越多，但每次都是押管理者赢方胜。
　　赌注再也没有悬念，员工们寻找其他乐子，就是猜测第四次机械生物出现后，管理区通报的那个人是谁。

　　不论在什么时候，迩桑总能听到与机械生物相关的事情。

　　一号处理台的14号员工沃特对神秘人物格外感兴趣，低效率地处理机械生物的残骸，不停向沉默的12号员工和迩桑讨论道听途说的细节，所得结论一天一变。

　　“神秘人是来自弥眦汭的灵魂，专门终结屠杀人类的机械生物。”
　　“机械生物肯定是为了引出神秘人才大肆杀人。”
　　“有人在包庇神秘人，不然他逃不过那么多的声像记录仪。”
　　“又是萨忒瑞匿恩人搞的事情，没出培育所前，我还认为他们神圣伟大，现在看来，根本就是把我们歌妄地人当作实验对象。”

　　在猜测之中，沃特总会夹带几句教导迩桑的话。

　　“嘿！你这家伙，慢点工作，说过多少次，我们作的大都是无用功，将构件拆开，送到下一处，又会粗制滥造，不过多久就会重新变回垃圾。”
　　迩桑无法违背数据中枢的工作指令，也无法否认现实，只能问：“为什么不做得耐用一些？”

　　沃特从来没思考过这些问题，这时便会沉默，继续讨论机械生物与神秘人的事情。
　　他们对机械生物的出现毫无兴趣，从未追究过它们的来源，而是对其娱乐相关的话题了如指掌。

　　各种虚实不定的消息传入数据中枢，迩桑难以区分处理驳杂的数据，疑惑堆成了小山。

　　机械生物一旦出现，他一定会被萨比娜指名参加外勤工作。
　　这十三次外勤中，他每次都与机械生物交锋，错误的视觉系统摄录光怪陆离的景象：失序中心的未知物质抛出无数逼近平面的细线控制机械生物。

　　未知物质不断迭代，近乎成为有智慧的物种，在它们的操控下，机械生物更加适应环境。
　　它们本来可以躲过管理者，潜伏在大都市里可以杀戮更多的人，却一定声势浩荡造成极大的破坏，光明正大地等着管理者攻击它。

　　管理者们早在第二次混乱之后就发现半球体的线索，在第三次之后终于对接到其他区的研究信息，针对失序中心发起有效攻击。

　　机械生物有时会被打碎，仍然坚持到迩桑前来。

　　只有等到迩桑出现，机械生物才会逃到隐秘的角落，像是断绝最后一口气的死人，倒伏在他身前，十分刻意地，让他看见失序中心里安然惬意的东隅。

　　所有现象都指向东隅是指使者，但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是他在控制黑色物质。
　　面对东隅的数次拒绝，迩桑也无法得知二者的具体关系。

　　目前令人恐慌的是，按照机械生物出现的地点，从都市到工厂的趋势越来越明显，最近一次出现是在火化厂附近。

　　他认为金属众多的工厂，会让第十四次出现的机械生物成为一个无法消灭的恐怖存在。

　　“你最近心不在焉哦，迩桑。”艾伦说道。

　　迩桑暂停相关数据运行，端端正正放下一张牌，手臂穿过几只贴着他的小黑球。
　　林嘉玉出过牌后，轮到莉斯出牌，她赢了，艾伦不服气地求着他们再来一轮。
　　他们开始了第十九次无赌注牌局，维尔马和多德另外一群人在赌今天的赚得的歌妄地币。

　　歌妄地世界战火连绵，他们蜗居在福利工厂的寝室里玩牌，地底传来的温热让他们免受黑夜寒凉的侵蚀。

　　艾伦靠在林嘉玉肩膀上，扔出一张牌，随意说道：“听说冯今晚就要离开了。”
　　冯是迩桑左边的12号人类，艾伦记得许多人的名字。

　　迩桑：“嗯，最近工厂走了不少人。”
　　寝室已经空出几个床位，没有新人补上来。

　　莉斯问艾伦的话仍保留了一些犀利：“你又不差歌妄地币，怎么不走，哪天轮到你出外勤，等着迩桑给你收尸？”
　　迩桑想回答说自己不负责这块工作，艾伦无所谓道：“那也不错——我又赢了！迩桑，我教你另一种玩法。”

　　林嘉玉撇了艾伦一眼，错开交汇的视线：“我先睡觉了。”
　　“好的。”
　　迩桑只认为林嘉玉比之前劳累，丝毫不知道林嘉玉在多德身边的关系被艾伦顶替，林嘉玉不得不做回自己用身体代偿的工作，要付出更多体力，艾伦则十分享受用身体交换劳动。

　　这在莉斯看来，两人的关系并不好，他们几个人能一起玩牌，也不过是因为迩桑没有多余的歌妄地币下注。
　　他们之间暗流涌动，只有迩桑在仍在状况外。

　　艾伦突然说：“莉斯，你知道要和多德保持距离吧？”
　　莉斯脸色不太好看，似乎有些害怕。

　　两张床位外的维尔马把烟丢到地上，问艾伦：“你到底想说什么？”
　　艾伦摆了摆手：“这不是我嫉妒多德身边再多出一个人。”

　　迩桑静静地看着他们，适时露出一点惊讶的表情，他才知道莉斯和多德有关系，但维尔马为什么反应这么大，是因为多德，还是因为莉斯？
　　数据中枢运转，他难以通过平时搜集的信息来解析现在的场面，反而是能量又掉了一格。

　　多德痞笑着探身，搂住艾伦：“你生气了？”
　　艾伦推开他：“我教迩桑玩牌呢，教会了我们一起玩。”
　　“不愧是交际所出来的。”多德笑眯眯地亲了一口艾伦，随即看了迩桑一眼，意味不明地转身继续玩牌。

　　迩桑只玩了一把，见莉女士心不在焉，婉拒了艾伦再来一把的邀请，提出了休息。
　　艾伦收了牌，去和多德他们玩。

　　迩桑的床位因为艾伦的不满，从多德的身边调到了靠窗的位置，温暖又舒适。
　　他贴着墙躺下，透过小窗看向无光的黑夜。

　　迩桑神色平静，张口无声：晚安。

　　黑夜伸出了一只小触角，上下晃了晃，示意：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