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生人23号》山野原野

26、26.冲突

　　迩桑在白色警戒线里站到一天的职业课结束，期间喝水和处理个人生理需求各有一次机会，和其他学员要求相同。
　　实训基地不允许进食，也不具备休息的条件，学员们从早上学习到下午，在培育员的带领下回到培育所，用过晚餐后直接进行娱乐课。

　　初次警报后，迩桑突然在娱乐课的纸牌方面展现出极高的天赋，不参与其他更刺激的娱乐活动，长期据守角落的迷失牌桌。
　　他有黑夜般的头发，白色上衣，黑色长裤，脸上总有温和谦逊的笑容。
　　横桌对面的学员不断轮换，他从不下场，直到娱乐课结束，积分重置。

　　娱乐课上的学员追捧迩桑，他不会为虚假的荣光迷惑，只为职业课感到烦恼。

　　经过七天时间观测，迩桑分析出两侧秩序员轮班情况。

　　在可观测时间内，秩序员会在迩桑下班前统一交接武器换班，意味着寒冷的夜间也有人值守，考虑到人体承受能力，在夜间应该还有一次交接班。
　　同时，秩序员会不定巡逻周边仓库三次，七天中有两次，迩桑左右的秩序员在同一时间，分别在迩桑所在的仓库和对面仓库巡逻，这是秩序员互相最接近的时候。

　　迩桑作为值守人员，既没有武器，也没有交班的人员，更无需巡逻，一旦离开，他所在的位置就会空出来，的确没有任何作用。

　　有学员询问迩桑是否在什么时候得罪了南希女士：“南希女士对你很不满，两年来她从来没有像这样对待学员。我们的上一任培育员就是不公正对待学员而被撤职。”
　　迩桑惊讶南希女士竟然在培育所已经长达两年，一边否认：“南希女士应该有自己的理由。”
　　实际上他无法编纂理由来作为行为依据，他像只真正的机械一样接受命令，站在白色警戒线里。

　　如果这是肖强和史都华的惩罚，只因为初次警报发生时，他不顾阻拦打碎窗户跳下医疗楼，没有B极币补偿医疗楼，只能用身体惩罚代偿，他也无法接受。
　　因为不如让他多做些工作，产生更多价值来弥补自己的过错。
　　如果这是服从性测试，这根本没必要，只要让他工作，他可以更加听从指挥。

　　迩桑不断猜测，处理进程都卡在白色警戒线的禁锢里，他仍然无法理解目前的现状。

　　第九天，右方第二位秩序员处决了一名学员。

　　培育员押着中年纪学员的后颈从仓库出来，学员不承认偷吃货物，大张嘴部尖叫，无论怎么向A极作保证，还是分析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实，培育员坚持要惩罚他。

　　“你的三极信息会永远带上污点。”
　　三极信息带上污点意味着他将被判为罪犯，并且要受到难以承受的惩罚。

　　学员的神经骤然崩裂，他挣出培育员的禁锢，尖叫着扑向秩序员，双手抓向那柄黑沉的武器。
　　他张着嘴大叫，声嘶力竭：“你们这些疯子！杀死你们！”

　　秩序员满足了他的愿望，将他背摔在地上，撤后半步，举起枪，将一颗子弹送进他的脑袋里。

　　培育员愣了一下，愤怒指责地上的尸体：“他死也不肯承认自己偷吃了食物！”

　　很快，一队清洁人员接到通知迅速前来处理现场，拖走了尸体。
　　迩桑的右方又恢复了平静，身后仓库运转和人类说话的声音繁忙。

　　这之后是连续三天的风平浪静。

　　迩桑像一根由浇筑混凝土的石柱，一动不动地站在圆圈之内。

　　直到阿迪被南希女士和职业课先生一人提着一只胳膊拎出仓库。

　　“我没有犯错！南希女士！”
　　阿迪被两个成年人固定住，瘦小的身体绷紧成一条履带，不肯弯折，嘴边全是血，像啃了昂贵的西红柿。

　　西红柿是一种水果，红色，酸甜可口，水分充足，但不易储藏，只能存放7天左右。
　　这是偶然从艾伦那里知道的都市上层富人的食物。

　　一个陌生的培育员领出一个学员，学员手臂上的布料渗出不少血迹，有明显撕扯的痕迹，阿迪见到她，像路边受惊的野狗弓起背，咧嘴呲牙，齿缝里残留未吞咽的血丝。
　　阿迪袭击了她。

　　迩桑默默注视五人，他们默认了他的存在。

　　对方的培育员说道：“南希女士，你的学员违规操作，不听指令，还咬了安娜。我希望你能解决这件事情，不然两边都要扣分，那就不好办了。”

　　阿迪抻长脖子：“我就是要咬她！什么都不会的蠢货！连最简单的登记都要别人来帮忙！还总是把我算对的结果填错！”
　　他不断挣扎，手臂被两人大力向后一别，逼近脱臼边缘，疼得他大叫。

　　南希女士说道：“不管怎么样，他先出手就是他的错，你的学员想让他用什么来补偿。”
　　安娜受培育员示意，站出来一步，声音娇柔：“我的手臂很疼，只能踢他一脚。”
　　阿迪即使不停辱骂她，也同意了她的要求。

　　她的身材看起来格外纤细，比起被咬一口，受到不轻不重的一脚似乎更好一些。

　　“哼。”那名学员轻蔑地抬起腿，布料受力贴在腿部皮肤上，绷出饱满的肌肉，扬起的脚对准阿迪的腹部。
　　阿迪比她矮小，视角被左右两人压低，只感觉一道黑影笼罩在自己身上，和被击毙的森女士相同的压迫感，让他战战兢兢，将头垂得更低。
　　只要她踹出这一脚，阿迪马上就能进医疗楼。
　　实际上不管是轻还是重，或者是严格按照手臂上的伤痕，去咬伤阿迪，报复都不会成立，因为无法在程度、大小等方面同态。

　　在迩桑踏出白色警戒线阻止她前，她轻飘飘放下自己的腿，睥睨阿迪：“整天满嘴颂词，闭上你的臭嘴！先生，这并非亵渎A极，而是他会影响正常工作。女士，我只想让他闭上嘴巴。”

　　所有人都逼视阿迪，他感到恐慌，援助福利工厂时不得不缩头缩脑当胆小鬼的记忆袭来，他害怕得要向后退缩。
　　他缺乏足够的力气运送建筑物，被高墙似的成年人用肮脏的话打趣不敢反抗，等终于离开令人厌恶的地方，回到舒适的培育所，他更加拥护永恒真理一般的颂歌，并以此为傲。
　　现在落到这种境遇，他感到背叛，南希女士的面容十分可憎。

　　南希女士严厉地看着他，他别开眼，向后退了一步：“我同意，但、但是你不能改动我的数字！那是我为A极认真工作的证据！”
　　安娜轻哼：“好吧，我不会再帮你改正错误了。”
　　阿迪大声道：“我不需要你的帮助！”
　　安娜耸耸肩。

　　南希女士定性：“阿迪，这是工作上的配合，你需要放弃自大和高傲。”
　　“记住了，南希女士。”阿迪低下头。

　　这场小小的意外很快结束，阿迪被扣除5分，安娜作为冲突另一方扣除4分。
　　安娜并不在意分数，嘲笑瞥过阿迪苍白的脸，跟随培育员返回仓库。

　　阿迪第一次遇到被扣分，他声音颤抖：“南希女士，我不想，不想扣分。”
　　南希女士早已放开他，温柔地替他揉捏僵硬的肩关节：“没关系，阿迪，只要听从培育员的话，不再违反规则，你一定能通过中年纪测试。”

　　阿迪的身体颤抖不停，南希女士聚拢眉头：“迩桑，让阿迪在外面冷静到正常为止，你看好他，如果他出现异常行为，接入胸牌联系我，好吗？”
　　迩桑点头，看向阿迪。

　　异常行为指什么，培育员会怎么处理出现异常行为的学员？
　　和东隅提过的口述室分析结果异样一样，会被进行某种干预。
　　还是和三天前死亡的学员，学员大骂“疯子”而被处决，阿迪的结局会和他一样吗？

　　迩桑站在原地，等候许久，问：“现在感觉怎么样？”
　　阿迪永远表现得勇敢，从没人关心过他。
　　面对迩桑的询问，他抓住了一根枯草，告知迩桑一件事。

　　南希培育室原来一共有50名低年纪学员，其中35名学员通过低年纪测试，成功进入中年纪。
　　剩余15名学员扣分较多，在死亡分数线以下的两人被处死，其他学员接受二次改造，并入毕业后留在培育所工作，或直接进入地下层处理废弃物，劳累一生，永远都无法重回地面。

　　迩桑陷入深思，突然发现一个获取工作的路径，扬起笑容：“地下层的工作比站在圆圈里棒多了！”

　　阿迪震惊：“南希女士曾经说过，那不是工作，而是不遵守规则的一种惩罚！”
　　他垂下头颅，握紧孱弱的手掌：“A极纯净洁白，无法容忍肮脏和污垢，我绝对不会去地下层！”

　　迩桑疑惑，引导道：“可你并不知道A极的模样。”
　　阿迪怒视他：“那并不是我们这些B极人能理解的地方！”

　　迩桑停顿，等他平静下来，再次激怒他：“阿迪，你在福利工厂听到的A极，和培育所描述的完全不一样，不是吗？到底谁在说谎呢？”

　　在福利工厂，A极是员工口中谩骂的主题和对象，阿迪第一次听到时震惊无措，不敢指责他们对A极的无礼。
　　阿迪涨红脸：“可这里是培育所！”

　　那句郑重又庄严的询问，像福利工厂死去的机械巨人复活，捅开天穹，扯下A极纯白的底裤。

　　可这里是培育所！
　　阿迪再次在心中呐喊。

　　迩桑露出无辜的神情，和东隅散漫时无所谓的表情达到惊人的一致：“哦，好吧，我只是随便问问。”
　　阿迪瞪他。

　　迩桑微笑。
　　他苏醒之后各种认知不断刷新，构建的模型时常推翻重建，无论再大的巨变对他来说只是信息更迭。
　　仿生人只需要接收相关信息进行处理，就能完成认识的转变，对人类而言，重塑世界观是件痛苦的事。

　　阿迪看起来仍然愤怒，迩桑骄傲地赞扬道：“没关系，这里是培育所，我们无法想象萨忒瑞匿恩。”
　　阿迪仍然瞪他。

　　人类能够思考，一旦有新的信息出现，阻止、回避、刻意遗忘都不成立，大脑一定会处理相关信息。
　　这句话的反面是，离开培育所，萨忒瑞匿恩就是一处被任意谩骂的恶魔之地。
　　那也许是另一种现实。

　　阿迪的沉默让迩桑认定他恢复冷静，使用胸牌告知南希女士带走阿迪。

　　两侧的秩序员开始巡逻，前方右数第四个仓库传来死亡枪响。

　　迩桑收回视线，木然地面向前方。
　　他要生锈了。

　　四天后，原有岗位上的学员按要求前往其他仓库实操，南希培育室学员正式独立工作。

　　迩桑穿上了专属于秩序员的黑色制服，离开一无是处的白色警戒线，开始巡逻工作。

　　左右秩序员所在仓库为巡逻范围，意味着迩桑可以前往其他仓库获取信息，有机会和左右两侧的秩序员会面。

　　在巡逻的过程中，他或许能顺便了解实训基地货物的情况。
　　仓库里的货物流向培育所，与萨忒瑞匿恩连接的天梯建在培育所中心，存在即意义，三者只缺乏未知的信息链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