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渣反派重生后》快然

62、森林

　　萧漠从小睡不安稳，即便外界万籁俱寂风平浪静，她也会无缘无故，猝然睁眼，下意识打量周遭的黑暗。
　　这种与生俱来的习惯直到在上千个夜里看见的都是银丝，听见的都是呼吸和心跳后，才慢慢改善。
　　从此她极少无缘无故醒来，即便睡在冷硬的地上，也多是做了噩梦才惊醒。
　　在师尊怀里的时候不会做梦。
　　曾经很长一段时间都是这样。
　　但最近不是了。
　　最近每到深夜她就迷迷糊糊醒来，脑海中满是梦的残影，与现实中的月光交织，一时竟难辨真假。
　　无数梦境，无数画面。
　　前一秒走在小丑之心安静昏暗却又人头攒动的街道上，莫名其妙地停下，回头，看见夜空中闪烁着无数金色的眼睛。
　　下一秒又来到了幽暗的海底，无数壁画在眼前闪过，过眼即忘，混乱模糊的线条不再重复。但身边似乎一直站着一个人，她没有看见那个人的面孔，心里却很清楚那是“祭司”。
　　海底刮起飓风，梦境随之转换，她回到出生的故乡。或许上一秒她还被人踩着脑袋脸埋屎尿，下一秒又微笑着打个响指，面前的少爷瞬间四分五裂。
　　她还梦见无数种死亡，然后在其中一种正在进行时睁眼。
　　月色缱绻。
　　耳边伏着安宁，平稳的呼吸，熟悉的心跳,体温和腰上的些微压力。
　　师尊在这呢。
　　世上有很多东西能让她在几秒间从噩梦中抽离，但只有师尊，能让她身处噩梦也安之若素。
　　只要师尊在就不会有事的。
　　不管这个计划是不是骗局，不管宋姐姐他们是不是被献祭了，不管一路上的疑点重重有何答案，不管漫长旅途的终点究竟是什么……
　　师尊在身边，她不会出事。
　　再糟糕的结果，她也可以当做一场噩梦。
　　两天后，如叶无双所言，她们见到了彼岸。
　　那是片无际的黑色森林，上方阴云密布，寒鸦掠过，仿佛冥界的入口。
　　“穿过这片森林就是了。”江献玉淡淡笑道。
　　缺少了三个人的队伍，看着就阴森可怕的目的地，疲惫饥饿的一路漂泊，莽如缇丝胡言也兴致缺缺，蔫头巴脑。
　　叶无双也垂着脑袋，趴在胡言背上，毫无声息。
　　照料江献玉一晚后，他犯病了。
　　江献玉说叶无双从小就有这病，过度劳累后突然晕厥。
　　因为通常只是昏迷几天，并无大碍，而且随着年纪增长渐渐几乎不犯病了，从来都没治过。
　　萧漠没听过这样的病，但她承认世上的病千奇百怪什么都有。而且缇丝也能作证，或许叶无双真的有这隐疾吧。
　　不然，江献玉有什么动机让叶无双在这时候昏迷呢？
　　除非……
　　再细想下去的话，就太可怕了。
　　萧漠一生几乎总是以阴暗的念头揣度人心，帮她规避了无数次危险。
　　但这次，她不想这么做。
　　一旦看见他们的背影，她就想起漆黑的洞穴和延伸到黑暗中的绳索。她不想剪断绳索，就算预感到绳索最终会断裂。
　　“最后一站了。”江献玉收起地图，语气罕见地严肃：“森林里的生物都非常危险，大家一定不能掉以轻心。溯小姐——”
　　话音未落，溯已上前一步，高抬右腿，一脚踹飞了突然冲出的巨型蝙蝠。
　　胡言紧接着抡起巨锤，这是他一直以来的武器，是古神遗物。使用期间，无往不利，得心应手，这次砸在蝙蝠脑袋上，却只有他倒吸凉气，虎口发麻。
　　“古神的力量对它们无用！”
　　江献玉高声喝到。
　　“什么？！”
　　胡言大叫一声，萧漠也心中一惊。
　　古神的力量被完全禁止？所有强大的力量不都来源于古神之力吗？
　　那师尊……
　　萧漠刚一投去目光，蝙蝠已经被一分为二，腥臭的绿水流了一地。
　　溯收起手中鲜红的长剑，回头催促：“快走吧。”
　　“不能杀！”
　　江献玉忽然又喊道，比被蝙蝠攻击时还要惊慌：“不能杀森林里的生物，会引来这的守护者！”
　　溯神色淡然：“也杀了。”
　　“不行！溯！就算你比那位守护者强，也很难护住我们所有人。何况这的守护者阴险歹毒，若发现正面打不过你，很可能悄悄对我们下手，谁能防得住？”
　　“可是古神的力量用不了，胡言就相当于普通人了。这里的生物又很强，杀都杀不得，森林里还有那么多，我们只有溯小姐一个战力，怎么走下去？”
　　萧漠不禁质疑。
　　江献玉却没能给出有力答案，自己也十分底气不足：“所以说，一定要小心……”
　　“这是小心能解决的问题吗？”
　　萧漠扶额，指尖忽然一凉。
　　“下雪了！”
　　缇丝喊道。
　　萧漠注视着苍穹，一片一片灰白的鹅毛从天上缓缓降落，带着刺骨的寒意席卷这片阴沉的土地。
　　好奇怪……
　　为什么觉得天空有些不对劲……
　　萧漠微微蹙眉。不知不觉，她已经凝视了天空很久。
　　在红光闪过的前一瞬，一只手扣住后脑勺，将她的脸埋进光滑冰凉的布料。
　　“啊！”
　　缇丝害怕地尖叫起来。
　　“萧萧。”师尊在耳边轻语：“我可以用吗？”
　　她有些惶惑混乱，愣了半秒，匆匆点头。
　　下一秒，头脑的混乱感和刺骨严寒都消失了，只有铁链摩擦的声音略显刺耳。
　　师尊帮她捂住耳朵。
　　她慢慢伸手，抓住师尊的手，放下来。
　　“没什么好怕的。”她挤出笑：“它又不会伤害我，对吧？”
　　溯愣了下，异常开心，连连点头：“嗯嗯，它是用来保护萧萧的~”
　　话音未落，铁链末端弯到萧漠右侧，戳了戳她的脸颊。
　　萧漠一个激灵，瞬间火了：“滚开啊！我进步哪有这么快！”
　　“好啦好啦，对不起嘛。萧萧乖~”溯委屈了两秒，笑嘻嘻地揉她脸，然后又小心翼翼起来：“那我还能不能用？”
　　“……”
　　“还能不能用啊，萧萧？”
　　“傻狗。”
　　“嗯？你说可以？”
　　“……”
　　“那我就随便用啦~我保证暂时不碰你！”
　　“什么叫暂时？！”
　　江献玉无奈：“够了啊你们，快点出发吧。”
　　江献玉很少催促她们，也很少严肃起来。
　　所以，这里一定是万分凶险的。
　　第一天萧漠有所动摇，第二天萧漠有些怀疑。第七天，她已经无法理解了。
　　不是不能理解江献玉，是无法理解师尊。
　　从废土到星湖，面对普通魔兽乱杀就算了。为什么从北海禁区到不被任何古籍记载的北海彼端，和在废土上没有区别？？
　　知道小丑之心这个站点后，萧漠就隐约感到师尊可能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了。
　　但到底是何方神圣，在她生活的世界堪称乱杀啊？
　　“我就是这个世界的人。”师尊认真道，顿了顿又补充：“不过确实不知父母，家世。师父在骆霜城捡到了当时还是婴孩的我，从此我便一直住在桃云山上。”
　　“那你的力量怎么解释啊？谁给你的铁链能力？”
　　“十五岁时不慎跌落山崖，链条从我掌间飞出使我免于一死。不过，我也确实不知为何拥有这种能力。”师尊打量着自己的手指，缓缓勾唇：“难道我真是被外界来客遗落在这的？”
　　“很有可能吧……如果你真是魔兽，也不可能被带到桃云山上。”萧漠垂眸：“不过，你好像确实很爱这个世界。至少很爱星湖的生物。连魔兽也舍不得杀。”
　　“我不爱我不爱。我只爱萧萧。”霜樱连忙捧住她的脸，语气急切：“我下次就把魔兽都杀干净。”
　　“你……服了。”萧漠哭笑不得：“我又没吃醋，你瞎想些什么啊？哪有守护神不爱子民的？”
　　“为什么要爱？只是习惯了做保护他们的事，从小师父就带我做这些。在萧萧来之前，我都不知道世上还有其他的事。”霜樱回忆道，认真地加上一句：“而且，虽然他们仰望着我的时候让我很开心，但我一点掐死他们的欲望都没有。”
　　萧漠：……
　　“睡觉”二字就挤在唇边，她却还不能说。
　　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
　　“还是会保护他们吧？”
　　“你想我把他们都杀光吗？”
　　萧漠一阵恶寒，连连摆头：“怎么可能！我只是想，找到那件东西后，你会毁掉它吧？”
　　师尊沉默不语。
　　萧漠捂住胸口砰砰直跳的心脏。这个问题已经徘徊了太久，直到今天她仍不敢问出口。但终点就要到了，这个问题已经拖到了最后底线上，再不问，明天，最迟后天就会出事。
　　“你想……”
　　不知过了多久，二人才同时开口。愣了一瞬后，不禁同时露出苦笑。
　　准确来说，只有萧漠是苦笑。
　　师尊微勾唇角，将她的头发拂到耳后，一字一顿道：“你想让那些家伙就这么冲进去吗？他们会毁掉星湖的建筑和体系，与星湖的人爆发冲突，最后他们自己也——”
　　“不，不是！不会的！只是想要一点资源而已！只要资源能流进废土就好了！只是让过剩的资源分给我们一点啊，师尊，只是分一点点给我们而已。我们哪来的力量破坏星湖？”
　　萧漠激动起来，在激动中渐渐凝固，惊恐地盯着师尊。
　　完了。
　　完了！她怎么说的？她说，说的“我们”？完了，该怎么解释，她不是贱民，她……
　　“我们……”霜樱轻声重复道，掐住她的脸，微微撅起嘴：“萧萧说，自己是美梦乡的人。”
　　“是的，我是美梦乡的人，我的确是！我只是，我，我——”
　　舌头打结了，思绪在脑海混战。她不想告诉师尊自己是废土上的人，这是非常可耻的秘密！但是，不告诉又能如何呢？她就是废土贱民，血脉里流淌着垃圾的恶臭。那的人长相丑陋矮小就罢了，行事风格也糅杂了动物的弱肉强食和人类的卑鄙狡猾，为了一点塞牙缝的肉就会不择手段丑态百出，师尊是没法接受的……她会吐的，肯定会……
　　不能告诉师尊！
　　她下意识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忘了双手正掐着对面人的胳膊。
　　但师尊似乎也没有察觉，只是微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如果那是萧萧的家乡，我非常乐意守护它哦。”
　　“不是的，我不是那里的，我和那里——”
　　“没关系的。”霜樱轻轻吻了吻她的眉心，笑容似初见那般温婉：“我从来没有看不起萧萧。就算萧萧是苍蝇生的，喜欢吃屎，我也不介意。”
　　“？？？”
　　师尊是懂安慰人的。
　　一下子找到了让萧漠都能自信的比较对象。
　　她不禁破涕为笑：“你……你好恶心啊师尊……哈哈，你怎么能这样啊……呜……师尊，真的不嫌弃我吗？”
　　“瞎说什么呢。”霜樱又亲了亲她的脸：“我最喜欢萧萧了。”
　　是吗？居然是这样吗？真的吗？师尊没有看不起她吗？
　　可是，她用这句话折磨了自己好多年……
　　好多年啊……
　　萧漠缩进师尊怀里哭哭啼啼，师尊一直轻轻拍她的背，轻声唱柔和的歌，还像哄十几年前的那个小孩子一样。
　　“不哭啦？”
　　可萧漠一平静下来，霜樱便兴奋地抱紧她：“那晚上玩游戏好不好？”
　　“？不要。”萧漠皱眉：“缇丝会听见的。”
　　“你小声点就好。”
　　“会听见的！”
　　“嘤嘤，不会的。”
　　“会的！”
　　“会什么啊？”
　　正说着，缇丝推门而入。
　　“没什么没什么。”萧漠吓得瞬间弹坐起床，催促道：“快睡吧缇丝，晚安。”
　　缇丝皱眉，就要开口追问时，溯把萧漠姐姐拽进了被子里。
　　嗯……算了。
　　“晚安，萧漠姐姐，溯姐姐。”
　　“起床了，缇丝。”
　　次日萧漠下床，喊了缇丝一遍，对面床上没动静。
　　大小姐起床气肯定很大……萧漠暗忖，到缇丝床尾处又喊了一遍。
　　“缇丝？缇丝？”还是没用，萧漠走到了缇丝床头，晃了晃女孩的肩膀：“格林？起床了。”
　　师尊打着哈欠，懊恼道：“早知她睡得这般沉，昨晚——”
　　“她死了。”
　　睡意未散的朦胧里，猝然吹进了一缕凛风。
　　时间胶着。仿佛过了很久，萧漠眼角的一滴泪才落到缇丝脸上。
　　————
　　作话：
　　不出意外，下章完结。
　　非常感谢看到这里的朋友，旅程就要结束啦。
　　向我曾经夸下的海口（放假双更）道个歉，放假的时候我就要准备完结了，写一章比那时候慢很多，我没想到会有这种情况。只双更了一天（就是放假那天），抱歉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