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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回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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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前,她来过这里。
那时桃花凋零,万兽齐悲,乌紫色的云海包裹着血红弯月。
与记忆中桃花灼灼,春和景明的画面大相径庭。
而现在,又是完全不同的另一种样子。
银装素裹,天地一白。
桃云山的季节跟随主人的身体状况变化,迎面吹来的第一缕风,便让萧漠如坠冰窟。
这么严重吗?
她不禁蹙眉,望向轮椅。
师尊面容沉静,坐姿端庄,如莲般亭亭玉立,看不出丝毫病色,愈发显得仙气飘飘,超脱俗尘。
“师尊!”
一道声音穿过重重冰雪,掠过万千枝丫,落至萧漠耳畔,伴随着更强烈的冷风。
萧漠下意识抬起手臂,挡住了脸。
早在寒风停下时,一道比风更冷更锐的质问声响起:“你也是师尊捡回来的?”
师尊的声音几乎在同时响起:“小星,这个孩子救了我,切莫怠慢。”
“救了您?”贺锦星诧然道,一下奔到轮椅面前,扶住师尊双肩:“您遇到危险了吗师尊?您没事吧?”
“我倒是没事,只是晓晓……”师尊眉头微蹙,沉默了一会,在深深叹息中挤出一个微笑来:“漠儿,需要什么吗?”
萧漠咬着唇摇摇头,捏紧了师尊的胳膊,害怕地瞅着贺锦星。
贺锦星身高近一米八,束着高高的马尾,一身衣服洗得褪色,穿在身上仍十分板正。手腕脚腕的绑带倒是崭新的,白得刺眼。
贺锦星惯常握着拳头,紧绷绷的绑带和她泛白的指节,总让人感觉她下一秒要表演徒手碎大石。
“别害怕,有什么事尽管说出来,小星会帮你的。”
师尊握住她的手,轻声安慰道。
但萧漠只是紧紧抓着她的手,仍不说话。
“那就先带漠儿去换身衣服,吃点东西吧。”
师尊开口道。
“是。”
贺锦星没动,转头叫住了旁边两个打水的。那两人已经不是小孩,也早就认识贺锦星了,不过看上去比萧漠更怕她。
“跑什么?!”贺锦星喝止两人,拽住萧漠的肩:“你,跟着他们去换衣服。”
萧漠摇摇头,泪珠子甩来甩去:“我不要!我要和姐姐在一起!”
话音未落她跳上师尊膝盖紧紧抱住师尊,任贺锦星怎么扒拉也不下来。
“算了,小星,带她和我一道回屋吧。”
终于,师尊伸手护住她的后脑勺,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别害怕,小星不会伤害你的。”
是吗?
萧漠闭上眼。
身后的目光恨不得贯穿她。
哈,气死你。
萧漠头埋在师尊怀里,忍不住嘴角微翘。
她来了,贺锦星在山上呼风唤雨,意气风发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
虽然她并不讨厌贺锦星,只不过这人的傲气总是吸引她想往上踩几脚。
师尊的小屋位于山顶,平日春光明媚,从山脚一路走来是身心的双重享受,如今上山就无趣又艰辛。
好在有贺锦星开路。
她时而拉着贺锦星的衣角走,时而坐在师尊腿上被贺锦星推着,没用多久便回到了故地。
她与师尊的缘分开始的地方,也是结束的地方。
记忆中已经十分遥远的场景,模糊的画面,竟然又一次回到了眼前。
她跳下师尊的膝盖,握着师尊的手,慢慢走近小屋。
这就是最初见面的样子吗?她果然已经遗忘了许多。原来最初这里没有池塘,没有花架,没有秋千,只有那棵巨大的银杏树与空旷的地面,小屋孤零零地站在这,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
推门之际也并未响起已经习惯的风铃声,只有木门的咯吱声,隐约伴随着一声呼唤:“萧萧?”
这一声让她有刹那的恍惚,仿佛灵魂也在刹那间真正回到了过去。
已经消失的木桌,木椅,窗下的小床,床边的书柜……已经灰飞烟灭的一切,依旧静静矗立在此。
但椅子上没有那道人影。
屋子空旷而冷寂。
她后脑阵阵发疼。
眼前的一切模糊,晃荡起来,仿佛即将崩塌的梦境。
这是做梦吧?这里不是已经……
疼痛已经蔓延到两边太阳穴,她快要醒来了……
眼前腾起熊熊烈火。
“漠儿?”
一只手搭上她的肩。
她猛然睁眼,耳边只有自己粗重的喘息。
“师尊……”
她僵硬地扭头,师尊的脸也十分模糊。
她擦了把眼泪,视野才清晰起来。
“你这孩子怎么怪里怪气的?”
贺锦星处理完了门口的雪,进屋之际睨她一眼,没好气道。
“怎么了漠儿?不舒服吗?”
师尊并未听见贺锦星说话,兀自担忧地询问萧漠。
“姐姐,我好久没住过屋子了。”萧漠喉头发紧,已经抑制不住呜咽,干脆找个理由痛快哭出来:“您真的愿意收留我吗?”
“当然了,别哭,漠儿,从今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别哭……”
师尊的温声细语简直像泪腺润滑剂,萧漠本只打算哭一哭装个样子了事,不知为何竟还收不住了。
师尊越擦她的脸她眼泪越多,最终还是贺锦星鄙夷的目光惹得萧漠生气,眼泪才慢慢止息。
“小星,去拿点甜的东西来吧。再拿几件衣服。”
但师尊一开口,眼泪又隐隐有决堤之势。
萧漠及时察觉,开口打断泪意:“姐姐,她们为什么都喊你师尊呀?我也要这么喊吗?”
“想怎么称呼便怎么称呼吧。还冷不冷?”
“不冷啦。”萧漠裹着毛毯,坐到师尊身边,趴在对方膝头上:“师尊到底生了什么病呀,可不可以跟我说说看?六爷爷教过我很多治病的法子呢……”
“我没事,只是一点小病,过几日自己就好了。”
师尊轻轻抚摸她的头顶,回答与她的料想一字不差。
但事实并不如霜樱所说,甚至比萧漠预测得都要严重。
一连数日,师尊卧床不起,窗外寒风呼号。
贺锦星要代师尊给弟子们上课,一天来探望师尊四到七次。在展示了些许对药材的了解并通过三天的“实习期”后,萧漠身为山上唯一没学过功课的弟子,如愿得到了照顾师尊的机会。
只是……
究竟为何会如此严重?
师尊上一世也曾两度下墓中毒,但一来没有持续病重这么长时间,二来没出现一些奇怪的症状。
譬如,嗜睡。
萧漠无奈地盯着师尊。
五个时辰了……还没醒。
萧漠十一岁时因通关魔狱得到了部分魔神之力与半本医书,上面全是疑难杂症和早已失传的毒、药配方。
师尊是神,身体结实,上一世萧漠大着胆子,对照师尊的症状试验药方,没几天大致试了个清楚,很快让师尊恢复如常,根本没遇到这种情况。
但这次,到底是怎么了?
上一世用过的药方不再那么灵验,这一世对于未知的状况再次试药,师尊竟直接昏睡三天,心跳几乎都听不见了。
是你变弱了吗,师尊?
萧漠轻轻拂起床上人的发丝,顺到耳后,出神地盯着那张脸。
师尊真漂亮。
肤若凝脂,银丝清亮,覆眼的布是简单的黑色,穿一身毫无花纹的白袍。乍看上去如此素净寡淡,偏偏嘴唇绯红艳丽,如白纸上唯一一枝红梅。
萧漠忍不住戳了戳师尊的嘴唇,好软,好凉。
师尊没动静。
她又戳了戳师尊的脸,做贼心虚似的喊一声:“醒醒啊,师尊。”
病人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她感到无趣起来,托着腮,目光从师尊脸上飘到屋内。
好端端的一个大美人,住的屋子跟老头一样。干嘛用红木方桌呢?即便师尊是个老古董,不喜欢用现代人的东西,高低也要整个雕花的,名贵的,古色古香的吧。
“这是为师的师父留下的,为师死后也要传给萧萧。”师尊忽然坐到她面前,弹了下她的脑门:“不许拿去当柴烧哦,为师见了,决不轻饶。”
她撇了撇嘴:“当柴烧都嫌它俗,恐怕烧出一屋子的油烟来。”
“萧萧不要乱开玩笑。”
师尊说是这样说,屋中却只有她笑个不停。
不知不觉,笑声停了。
耳里灌满了风声。
视野一点点清晰起来,地上的淡金色菱形消失了,窗外也并无花枝摇曳,只有一片墨似的漆黑。
刚刚……是我在笑吗?
萧漠有些恍惚,用力摇了摇头。
睡着了吗?跟做梦一样……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她闭目养了会神,耳里只有风声,柴火燃烧声,与煮药的咕噜咕噜声。
草药的清香在屋中弥漫开来,鼻尖萦绕的最后一缕花香随之逝去。
她从小板凳上站起身,盛了半碗药,坐到师尊床上,扶师尊坐起。
师尊没醒,最简单的喝药就变得艰难。
她一小勺一小勺地递进师尊嘴里,每次只喂半碗就差不多凉了,去再盛半碗。
喂药真累啊……
放下勺子,萧漠打了一个又一个哈欠。
她洗了碗,趴在师尊床边,喃喃道:“师尊,你再不醒我也要睡了。”
语气已经要多委屈有多委屈,前世无论师尊如何生她的气,听到这声音都会无奈道:“好了,萧萧,下次为师是真的要罚你了!”
可是这次师尊执意不理她。
她又想起新的一招。
“师尊!再不理我我就解你的蒙眼布了?”
“真的解开咯?”
她伸出了手。
此时已经没任何委屈了,满心都是好奇。上一世她也求着师尊给她看看眼睛到底长什么样,师尊什么都从她,就这点一直坚持。
到底什么眼睛,成了神还不敢暴露于世人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