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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冬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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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尖停在了蒙眼布上。
倒没有发生什么,只是萧漠内心莫名紧张起来。
几百年间,未曾听闻霜樱解下过蒙眼布。
就这么突然解下吗?
她抬头望了一眼周围,毫无其他人的踪影。
贺锦星晚上已经来过两次,如今夜深,她应早已睡下。
萧漠又看向自己的手,洁白干净,没问题。
目光落回师尊脸上,依旧是苍白的皮肤,沉静的面容,发丝都夹在耳后没有阻挡脸部……等等。
那绯红的唇角边,沾了些许黑色的汤药。
她习惯性俯身,像过去无数次偷亲师尊刚吃了糖的,亮晶晶的嘴唇一样,啄了口唇角。
嘶——
好苦!
萧漠被苦得舌尖发麻,猛然站起身来,下意识奔向书柜。
柜上满满当当,却只有书卷。
对了,那糖罐是后来师尊放的……
萧漠慢慢放下手,苦味已经消减了许多。
等师尊身体一好,马上就把那糖罐弄回来……
萧漠琢磨着,忽然感到一阵庆幸。
这么苦的东西……还好师尊是睡着时喝的,应该没有感觉吧。
不对,她醒着的时候喝下去满满一碗,也没什么异样……
真好的定性啊。
萧漠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地想。神乐的能力是感化众生,做到这一点的前提是不带任何负面情绪,满怀慈悲与宽恕之心去奏乐。
师尊是天下唯一的神乐师,恐怕也是千秋万代以来最厉害的神乐师吧,萧漠从没见她怒过,嗔过,恨过。
连被背刺而死的那一刻,师尊依旧安安静静,只是慢慢倒了下去。
当时萧漠内心无比的平静,或许也是受师尊的心境影响吧。师尊气质平和,她在师尊身边,情绪总是格外稳定。
最不稳定的时候,恐怕就是下魔神墓穴回来后重伤那次了吧……
眼前浮现出熊熊燃烧的炉火,瓷碗中微微晃荡的药液。
她忽然意识到,师尊给她的药,总是冰冰甜甜的,像饮料一样。
不知道在里面加了多少糖呢……加糖就能解决吗?
反正那时候吃了不少糖,回想起来毫无苦楚。
彼时师尊身体又好,窗外春光明媚,贺锦星常带着一身汗过来探望她。
虽然她中毒畏寒,屋内日夜炉火不休,但一抬眼又可以望见碧蓝的天空,绯红的桃花。
师尊还总是给她弹琵琶,吹笛子听呢……
“咳……”
宛如一湖深水里投入了石块,身边近乎凝滞的空气随着咳嗽再次活动开来,萧漠脑中的走马灯被砸碎了。
“师尊?”萧漠轻车熟路,取了毛巾,象征性地给师尊擦了擦汗。
她并不懊悔没早点摘布,反正时间还长,机会多的是
师尊抓住了她的手腕:“漠儿……我……”
声音太过沙哑,师尊又咳嗽起来。
“慢点,师尊,不急。”萧漠扶师尊坐起,轻拍着对方的脊背。
“做了个很长的梦呢,漠儿……”
师尊虚弱地笑道,抬手指了指书柜:“帮我拿本书……”
“师尊眼睛刚恢复呢,就不要看书了。”
萧漠按下师尊的手,笑靥如花:“漠儿给你讲故事吧~”
霜樱哑然失笑:“为师又不是小孩了,还听什么故事?”
“听嘛听嘛,妈妈给我讲的,可好听了~”
“小孩才听,为师要……”
“然后呢?”霜樱紧张兮兮,棉被都快攥破了:“小红还活着吧?”
萧漠不禁发笑。
师尊还是这样,听故事都听不得悲剧。
可她从小到大听了那么多故事,能记住的无一不是悲剧。越惨,她记得越牢,讲得越好。
“我有点忘了,师尊……很小时候妈妈给我讲的呢,已经过去好久好久啦。”萧漠伸了个大懒腰,趴在师尊床边:“师尊病好后去我的家乡看看吧,那里肯定有知道结局的人。”
“在哪?”
“美梦乡。“萧漠答道,纵使这里与她这个松雪街出生的人毫无关系。但美梦乡的魔狱里藏着她需要的幽魂戒:”我是沿路乞讨,才到了瑞年镇的。”
“想家吗?”师尊抬起手,连摸头的力道都比平素轻,笑容却在虚弱下显得愈发温婉:“跟着为师好好学习,学到了一门能立足的手艺,就可以回家了。”
萧漠哇一声哭了出来,扑进对方怀里:“你这是要赶我走吗师尊?”
“我?我不是……”
“我的家人全都死了啊,师尊……我还有什么家啊?你明明说这里就是我的家的,你骗我吗?”
“怎么会?”师尊轻轻抱住她,低声道:“为师不是怕你想家吗?你愿意的话,便在这住下吧……”
萧漠连连点头。
桃云山就是这么容易赖下的地方,不过一般人在这待不久。因为这山和师尊一样,美好而单调。
山上除了桃花和一些小草,基本没有其他植物。
食物只有水,桃子和馒头,生活用品只有最基本的设施。
生活就是天天练习曲子,这些曲子都没有词,调子也基本相似。
不能闲聊,以免乱心。虽然大可以从这山上带东西下去,却不能从外面带东西回来,一经发现,驱除出山。
这些对喜爱音乐的隐士来说或许还能接受——如果没有贺锦星。
哪个隐士受得了贺锦星呼来喝去。
就算受得了,贺锦星也看不惯他们。没有天赋,学个三四月能立身保命即可,再学下去,花三四十年也没大多进步,何必留在这山上天天吃馒头喝清水受罪?
“真的不记得后面怎么样了吗?”
安静了没多久,师尊又问。
萧漠摇摇头。
“小红应该没事吧……”
掉进绞肉机死翘翘了。
师尊喃喃自语,自我安慰。萧漠心里嘀咕,面上笑笑:“肯定没事啦,小红那么机灵——我又想起来一个故事呢,师尊还听吗?”
“听!”
和着窗外呼啸的寒风,屋内噼里啪啦的炉火,萧漠一个又一个故事讲下去,因为大多是现编的大团圆结局,和故事前面相比,总觉得力度不够似的。
到了紧要关头,萧漠又一次习惯性停顿。
这次,师尊没再焦急询问:“然后呢?”
睡了吗?
萧漠打了个哈欠。
她也困死了,扶师尊躺好后,掖了掖被角。自己胳膊一搭,埋头睡下。
一缕金芒陡然刺进眼里。
贺锦星负剑在后,一手遮眼,看向光源。
日出?!
有太阳了?
她还没来得及欣喜,身后传来一声呼喊:
“师姐!”
“什么事慌慌张张的?”
她不满道,丢出一块手绢,让急急跑来的中年男子擦擦汗。
对方一边擦汗,一边喘气:“有人送了【白鲸花露】和【素琼仙藻】来。”
“这不是很正常吗?以前送得还少了?“闻言,贺锦星更不满了。但眉头刚皱又不禁笑了起来:”不过师尊确实很久没尝过这花露了,快拿过来吧。”
男子犹豫道:“问题就在这啊师姐……那人,那人说,是送给萧漠的。”
“萧漠?”
话音未落,凛然杀气刺出。
男子抖了一抖,连连后退三步。
能送白鲸花露和素琼仙藻,必是家财万贯颇有资产的贵族。
萧漠和这种人有关系,吃喝完全不愁,装得可怜兮兮缠着师尊上山,是何用意?
男子只感到一阵劲风刮过,面前再无人影。
萧漠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朦朦胧胧看见颈窝,下意识地贴过去。
清幽的花香钻入鼻尖,胸口也被挤得热乎乎的。
哈,师尊身材真好……
她满足地翘了翘嘴角。
昨晚她太困了,在师尊床边就趴着睡着了。半夜冷得睁开了眼,半梦半醒间,奔着暖和地去了。
好几年了,从没睡得这么香过。
“师尊!师尊!萧漠!出来!”
突然,大吼声响起。
眼睫猛地弹起。
这家伙又发什么疯……
萧漠闭眼藏起了眸底的杀意,小心翼翼地挪开师尊的手,翻身下床。
“什么事呀,大师姐?”
她揉着眼睛,操着天真的语调。
只是话音未落,身体反倒被拎了起来。
眨眼之间,她又被丢了下来,屁股砸在冷冰冰的板凳上。
她忍着怒气,抬头害怕地问:“到底怎么了啊,师姐……”
“你究竟是什么人?”
贺锦星质问道,提起手中两个瓶子。
白鲸花露?素琼仙藻?
萧漠一眼辨认出来,大脑飞速运转。
“是那两个小家伙送的吗……”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笑道:“别紧张,师姐,师尊不是说我救了她吗?我还救了两个有钱人家的孩子,或许是送来表达感激之情的吧。不过我不需要,给师尊喝吧。”
“多大的能耐!”贺锦星尖锐地笑道:“贵族也用得着废土的人救?没把你一脚踢开就不错了吧?”
“你不信的话去问师尊好了,问送礼来的人也行。”
外面天寒地冻,萧漠不想再多纠缠,绕开贺锦星就要回去。
“你跑什么?!”贺锦星一把拽住她,笑容有几丝狰狞:“心虚了?”
“我心虚?我都说了你不信就去问师尊,师尊还会和我一起骗你?”
“这种小事不用劳烦师尊。”贺锦星皱眉,放开了她,但并没有放她走的意思:“名字,家人,住所,认识的人,名字和联系方式,能记得的都告诉我,我马上去查。”
女子缓缓逼近她的脸,眼底射出了锋锐的杀意:“但凡让我发现一点不对劲的地方,就不只是赶你下山那么简单了,小骗子。”
饶是萧漠,心跳也漏了一拍。
她的确和贵族是没有一丝一毫关系的,但和美梦乡也没啥关系啊……
“我认识的人全死了,你也不用这么大费周章。”萧漠压住情绪,语调冷静:“我这身子骨还不能说明身份吗?再说,我就算和贵族有联系,会让你就这么发现?我当然会千叮咛万嘱咐贵族朋友走到路上也要装作不认识我啊。怎么可能主动送礼暴露身份?”
“谁知道怎么回事!反正你有贵族的人给你送礼,没必要来这山上。”
原来真正意图还是想赶我下山而已……萧漠心中明了,语气顿时软了下来:“他是给我送礼,但我不喜欢那人,也不会接受他的任何礼物的。我更愿意在这山上学点立足的本领,下了山自力更生地活着,不靠任何人。”
发表完会引起贺锦星欣赏的言论,她瞥了一眼对方的神色,又立即补充道:“况且师尊说也用不了多久,三四个月,甚至一两个月就行了。学完我就下山,去他不知道的地方,自个生活。”
潜台词:别急了别急了,再忍一两个月,我就永远滚蛋了。
果然这么一说,对方的目光已经温柔了许多:“呵,还一两个月呢,就你?”
她戳了戳萧漠的脑门,虽然看得出来没用多大力气,被戳的地方还是像裂开般发疼。
“你这脑袋完全没天赋,老老实实勤勤恳恳在这学上四个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