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世逍遥图鉴》四时同闲

5、第5章

　　许是被那算卦先生言中，不出两日，周娘子上门时，与丹萍说起城东有位姓王的衙役半年前老婆病死了，家中只一个幼女，将要再娶一门亲事，问她可有意。见丹萍面上有些犹豫，便又说了那人许多好话，说他是官门中人，且不说每月俸禄铁打不动就不止五两银子朝上，那街坊四邻平日里央他有个照应，米面粮油的往他家送的，也受用不尽。那公人还时常往他家店里卖些多余的米粮，因此与他家是老熟人了……如此说了许久，姑娘点了头，周娘子才欣然去了。

　　翌日，周娘子果然带着一位三十多岁的公人来家中见她。那男子身材消瘦，穿着一身当值时的半旧皂衣，只腰间赤红色滚边绦带瞧着簇新些。他看着丹萍倒是颇满意，问了些原籍哪里，芳龄几何之类的话便不与她更多攀谈，反倒四下走动，前前后后打量起这两进的小院来。从那前面铺面，瞧到中厅穿堂，待他要上丹萍楼上闺房一看时，被周娘子止住了，那人才讪讪一笑，回过身来，坐下喝茶。

　　送走那衙役后，周娘子问丹萍意下如何，丹萍心中觉得那人眼神轻浮，面色枯黄，言语不着，只说且再说罢。周娘子又说了些‘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之类的劝说之言，见丹萍貌似对那衙役仍无动于衷，便有些急，没的找了两句闲话，回家去了。

　　又过了一日，丹萍上街采买些当日吃食，在巷口遇上邻居刘家儿媳妇张氏，平日里也不甚闲聊，谁知前些日王公人来丹萍家中相见的消息在邻里间不胫而走。那张氏想着与她还相熟些，便拉着她说了好些话，见丹萍也是个老实的女子，如今又无依无靠的，便说：“实话同你说，那王公人家倒不是个好归处呢。原先老婆病得倒在床上，他且不管家中死活，成日里只顾与人喝酒耍乐，三个孩子饿了就去邻居家里讨吃饭，好心人见他媳妇可怜，便也熬些汤粥与那妇人，没医没药的，不过一个月就死了。”

　　丹萍听了气得脸红心跳，回到家中闭门不出。正翻来覆去准备想个什么说辞回了这门子事，那周娘子倒来敲门说话，开口就说王公人没相中这门亲，让她不必多想了。

　　那周娘子脸色看着有些不快，就站在门前说了这两句，便匆匆离去了。原来，王公人后来又去了她周家米铺，与他们打听丹萍，那周娘子本打算修饰一二，想待到时候木已成舟，二人便也不会计较那些细节。谁知那衙役打得一手好算盘，不仅要娶美娇娘，还看中了她那院子，指望定亲后把自家屋子卖了，成亲就搬来丹萍现在那宅子……周相公越听越不对，直到听明白他欲企图那院子，无奈只能打断他，并说清楚了，那院子不是沈丹萍的，是他们周家暂租给她住着而已……到此，这婚事算是罢了、罢了。

　　日子且又平静下来，周家娘子打那回起，再没来走动。沈丹萍数了两遍钱匣子里的余钱，又看看这四壁空空的屋子，茫然无措。

　　翌日，她梳洗完毕后，去邻居刘家，请了他家媳妇张氏来家坐坐，说的是来请她家媳妇看看自家绣样。那张氏见她面上微红，又前言不搭后语的，知她这是有难处不便明说，便随她去了家中，且听她诉说。

　　张氏是个聪明爽快的女子，听丹萍说要谋个妇女可做的差事，也不打听她家那前因后果，只说她认得西门城外有几个蚕丝庄子，那边烧丝剥茧，织丝裁缎，要的都是女工。其中一家那管事的是她娘家亲戚，若丹萍愿做这差事，她可以帮忙去问问。

　　丹萍听了，似抓到了救命稻草，拉着张氏手，高兴得直呼“好姐姐”。聊了许久，直到巳时，张氏要回去做饭了，丹萍才依依不舍地送她出门，又在巷口说了会儿话，二人才各自归家去。

　　三日午后，张氏果然又来找丹萍，丹萍将她喜迎进屋里，请她做堂屋椅子上，又拿了茶来与她喝。

　　张氏起身接了茶，放一边道：“且不忙这些，我有好事与你说呢。”

　　丹萍笑问：“你娘家亲戚同意我去做工了？”

　　张氏笑着摇了摇头，道：“比这事可好得多了！你且坐下，听我慢慢说。我家男人向来在码头做工你知道吧。这段日子有位蜀中富商在此地停留，他有几艘大船停在码头，我丈夫的东家便与那富商的公子常有往来，一来二去的熟识了，便听得那公子说此地美女甚多，有意寻一房妻妾，我丈夫回来说起，我便想起了你。你瞧瞧，在咱们这条街上，你可是数一数二的美人了。如今就要觅得良人，岂不是皆大欢喜么。”

　　丹萍没想到她说这事，无奈笑道：“好姐姐，你莫要取笑我了。本地衙役尚且不可靠，异乡行走的商人，岂不是更不知真假了？我如今是愈发胆小，波折不起了，还是靠自己一双手，待做了庄上的女工，先养活自己个儿吧。”

　　张氏道：“哎，我可不是嘴上来胡说来糊弄你的，前日，借着为我家男人送饭，我还特地去偷看了一眼，你猜怎的？那公子身量高挑，相貌端正，我瞧着比那戏馆子里正红的小生好看三分呢。”

　　丹萍道：“你说恁好，人家富家子弟，无端端的，会看上我这样的孤女？”

　　张氏大笑道：“这就说无巧不巧书了，你猜后来怎么了？”

　　见丹萍一脸疑惑，她又道：“我丈夫回去与他说，‘我家柳衣巷那边有个姓沈的小娘子，要说相貌人品都是一等一的好，不到二十的年纪，如今亲人都不在了，一个人在家也无人操持婚嫁之事，再这样下去怕是要耽误了好年华。公子要寻个合适的人儿，她岂不正好？’那公子听了便说好，更奇的来了，他说，他说‘你家在柳衣巷啊？我十日前奉了家父之命，去采买些东西，经过那边时，偶遇一位着藕红色裙子的姑娘，那女子真真令人难以忘怀。’”

　　说着张氏站起来，绕着圈子边走边问道：“柳衣巷、美人儿、藕红色裙子，你说是谁呢？！哦，萍妹妹，你那藕红的裙子今日怎的没穿呢？”

　　丹萍被她说得人儿愣愣的，脸儿一阵红一阵白的，半响说不出句话来，把个张小娘子乐得前俯后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