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4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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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因北人南迁，不消说如今南都如何繁华，就算周边汴林这样地界的人口也日益拥挤起来。沈丹萍一家租着周家的院子本是预付了半年的租子，现虽离租期到期尚早，但城中渐渐客多房贵，现下的行情已较上年涨了三四成有余。周家夫妇虽是规规矩矩的和善商人，但也有些懊悔那租契定得早了，夫妻二人一合计，由他家娘子出面，去那租客家里走一趟。妇道人家之间拉些家常，倒不显得唐突。因此备了些酒菜上门，想与探探对方口风。谁知这一去竟发现那异乡人家竟生此变故，周娘子虽是个面慈心善的妇人，遇到这样棘手的情况，只得忙不迭回家与丈夫商量对策。
妇人归家，先到铺子上唤了丈夫来房中。她家丈夫见她从租客家回来，这般煞有其事，知道事有蹊跷，忙交代店里伙计看守着，自己随夫人来了院里。夫人关上房门，把方才在沈丹萍处看到的，听到的，都细说了一遍。
那周相公道：“有这样古怪的事情？”
周娘子道：“可不是少见哩！不过我看那沈姑娘凄凄惨惨的，倒不像是装的，且我去她家也是临时起的意，她原不知道我来，我见她前面门脸铺子关了，绕道后门敲了好一阵子，她才来开门。厅堂里面除了几个桌椅板凳，其他是空荡荡的，说话都见回声响。见她穿的也是简单不过的衣裳，头上手上连点金的银的都不见，周身较先前都瘦了一圈了。再听她说这番话，倒不像有假。”
周相公沉思片刻道：“这倒难办了，她如今这样，往后还拿什么租房子？”
周娘子道：“眼下就是这件事了，且不说下半年的租子，我看她如今连口饭都要吃不上了。除了早上拎过去的一只烧鸭一壶酒，临走我还舍了她一两银子。”
周相公叹道：“夫人你向来是个心善的。”
周娘子道：“倒也不是我多善，只看她一个年轻女子遭了这种变故，如今无依无靠的，委实可怜罢了。再说句难听的，此时此刻再有点风吹草动，我怕她就此寻了短见，事情要弄得不可收拾了！只有先稳一稳吧。”
周相公点头道：“这件事你处得恰当，眼下急也没用，暂且这样吧……两处院子离得倒也不远，你隔三五日的，就去那边走动走动，送些吃食。如你说的，切不可再闹出大动静来。”
默了片刻，周娘子道：“其实方才我在想，要替她谋个出路也容易。这徐妈妈的女儿街坊四邻凡只要见过的，都赞她容貌身段是一等一的好。也正是婚配的年纪，只是他家异乡人，去年才从北方迁过来，也不知她家族底细，有没有婚约。要不然，寻个夫家嫁了，倒是个好结局。”
周相公道：“要之前他家太平过日子的时候，你提这个，就当做个媒人，倒是顺理成章。眼下这情形，再说这事……我瞧着倒有些不妥了。”
周娘子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正经是条出路，怎的又不妥了？”
周相公道：“此时突兀兀地说婚嫁，要寻什么人家嫁去？嫁贫嫁富，嫁了是做正房太太还是偏房小妾？你我与她非亲非故的，怎好贸贸然地开口就提这话。弄得不堪了，反倒以为咱们要落井下石，逼她上绝路哩！”
夫妇二人你看我，我看你，一时无语。
打那以后，周家娘子便隔三差五地往丹萍家中去，今日送些蔬菜，明日添些果子。每每来了，便坐上一两个时辰，陪这姑娘家说说心里话儿，令她心里舒展了不少。
常言道：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丹萍对这位周娘子自是感激不尽，一来二往的熟悉了，自是说了不少体己话，便说到了婚嫁之事。听说丹萍并无婚约在身，如今亦不拘什么门第，只期去个正经过日子的人家便是。周娘子忙说，这事她帮着打听，定给她寻门如意的亲事。
丹萍听了只笑不语。
周家娘子回到家中，与丈夫说，此事成了有了一半。
周相公道：“如此甚好，甚好……她可说了什么条件么？”
周娘子道：“咳，如今人眼看都要饿死了，还拘什么条件，有人家肯收留她都阿弥陀佛了。”
周相公笑道：“说得也是。”
周娘子道：“也就是你我心善，不忍见她一个姑娘家到街上去讨饭。换个面冷心硬的，到时候掏不出租房银子来，只将她铺盖包袱往门外一扔，管她死活去！”
“与人为善也算给自家积些阴德罢。”周相公踱了几步步又说，“你去留意打听谁家要纳个侧室姨娘的，也好将她安顿了。”
周娘子道：“不问问那些正经娶妻的？”
周相公挥挥手道：“当个正头娘子，你与她置办那八抬嫁妆，你去当她娘家人送婚嫁？往后日子难过了，还要来与你这媒人诉苦抹泪，寻得哪门子事情？赶紧打发了了事罢。”
在周家娘子的陪伴下，丹萍总觉得日子松快了些，加上天气越来越暖和，小院里种的蔬菜还能自给些。
那日丹萍在街上买了小半只现杀的鸡，提了篮子正准备回家做饭。路过了那书坊，鬼使神差地，便走了进去。看到新上市的《岐山英杰传》第四卷，便想要买了回去读。那书籍可不便宜，掌柜的开口要四十文，她摸摸钱袋子，身上只剩了十几文，只得有些不舍地走出了书坊。
到家后，在天井里打水洗菜，心不在焉地洗到一半，把那莴笋、茄子的往水盆里一放，转身上楼去，自床头取出个匣子来，数了数还有三十六文铜钱，又把随身荷包里的倒出来，共计四十九文钱。
她走到门口正要落锁，想了想又回去把徐嬷嬷屋里，那最后两件冬衣包起来，出了门儿。
沈丹萍先是把冬衣递给当铺的伙计，那伙计见着姑娘前几次来都愁云惨雾的，今次看着却神情愉快，便问：“姑娘，这次是还是死当？”
丹萍便答：是。
又问：“这衣裳是你家里人的？”
答：是的。
伙计笑问：“姑娘你这位家里人，现在何处呀？”
丹萍本有些不悦他多问，不想理会，转念一想：哦，他是疑心我把那病人或死者的衣物给他吧。便说：“小哥放心，我那妈妈无病无灾的，只因她又要嫁人了，夫家富裕，且用不着留着这些旧物了。”
伙计道：“你那妈妈定是位少见的美人吧？”心说，这男方放着这家如花似玉的姑娘不娶，反倒相中了个中年妇人？
丹萍笑道：“是呢，貌比西子多一分。”说着，在当铺伙计不可置信的神情中，接过当银，告辞出了那铺子。
她手捧新书，不待到家，便边走边翻看起来，走着走着，在河边的穿廊坐了下来，看了不觉多久，被那河水泛起的水光晃得有些眼晕，只得放下书籍，回了回神。才发觉对面石桥堍下支着个算卦的摊子，一位穿着半旧赭黄深衣的老先生正朝她微笑，见她注意到自己，便道：“这位女先生，好兴致啊！”
丹萍被个陌生人这么一句闲话，脸上蓦地有点发烫，起身向那老者福了福，便要回去了。那算卦先生喊住她道：“姑娘，且慢走，且慢走。”
算卦先生冲她招手道：“来来来，我与你卜个前程吧。”
丹萍看了看桥上不时往来的三两人群，向那卦摊走了几步，笑问：“老先生，我一个女子，哪儿说得上什么前程？”
算卦先生指着他摊子前的小杌说：“请坐请坐……人人都有各自的前程，女子亦有前程。各人贫富福祸不同，且听我与你细细说……”
丹萍暗自摸了下袖袋里的钱，问道：“老人家，问个前程，需多少卦金呀？”
先生笑道：“不多不多，五文钱足够。”
丹萍道：“好，那劳烦你给卜一卜吧。”
老者问了丹萍生辰八字，提笔在纸上写下了，又掐指算了算，道：“你年少时家贫，到十岁那年开春便离家远行了。马上就走了好运，上十五岁，顺风顺水，衣食富足，感情和睦，只是做不得那正夫人……”
丹萍眼一抬，轻轻摇了摇头，那先生会意，接着道：“去年上犯了孤鸾星，府上有灾，主家必见哭声，又驿马星当令，主奔波劳苦。幸而你命中月德护佑，综偶有招了小人，往往可逢凶化吉，但切忌不可因心善少思太过信任于人。”
丹萍道：“老神仙所言不虚，小女子确实遇到了些难处，往后该当如何，也还不得思量哩。”
那先生沉吟片刻道：“我观你额前有莹莹之红光，两眉舒展，眼神清且有神，不久定有好事发生。”
丹萍忍不住笑道：“要果真如此便好了。”
先生道：“莫笑莫笑，若下月今日还未遇到如意郎君，便来此处找我，届时卦金奉还，不收你分文。”
丹萍道：“那你老人家说说，我这未来夫君，府上在是哪家，多大的年纪，家中做什么营生？”
先生捏着他那把灰白色的胡须道：“现下倒看不清了……往西边去吧，西方大利！”
丹萍从袖中掏出五文钱，想了想又加了三文，放在那卦桌上，施了礼道：“多谢先生指点。”
那老者也站起来还礼道：“客气客气，姑娘慢走。”
别了算卦先生后，沈丹萍一路向家走，这才发现早已过了午膳时间，但她心中雀跃，倒也不觉得腹中饥饿。走到了家门巷口，见前后无人，她便撒欢地小跑起来，不料那窄巷的岔口中突然走出一个人来，差点儿撞上他！丹萍慌地侧身让他，他捧着那几个纸包眼见要倒塌下来，姑娘伸手去一扶，那包裹稳在了两双手中间。那卷《岐山英杰传》却“啪”的一声掉在青石板地面上，丹萍低头看了眼书本，又尴尬地抬头看了眼对方，也不敢再抬眼再看那人，只低声道了句“失礼”，便捡了书本，匆匆走开了。直到了门口，开了锁便要进门，回头一看，远远地瞧见，那青衣公子还立在原地朝她望着……
沈丹萍脸庞发烫起来，咬了咬下唇，忙进了屋，关门靠在那门板上，心里犹‘扑通扑通’地跳着。
“今天可是个怪日子。”她想着，又不自觉地想去开门瞧瞧，终于还是落了门闩，回到厅堂里，放下书本，只靠在那榻上出神。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4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