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世逍遥图鉴》四时同闲

3、第3章

　　徐嬷嬷坐在天井里嚎哭：“这没天理的小畜生，可要了老娘的命了！一个铜钱没给留下哎……”

　　丹萍下了楼，犹豫半响，道：“还是去报官吧。”

　　徐嬷嬷一听这话，抹了把眼泪站起身来，说：“这倒不好吧，先不说官府拿不拿得着那小贼，就算是拿着了，他那个黑心绝命的，万一把咱们以往京府里的事儿都抖漏了出来，可怎的是好！”

　　丹萍思量道：“你说的也是，可眼下要怎么办呢？他这是走了多久，带着这么多东西要往哪里去？马车也是要雇一辆的吧？”

　　徐嬷嬷道：“萍姐儿，你这一说，我想起之前那厮说过，他惯去城北门外那姜老头酒馆里吃酒抹牌，想是赌钱赌疯了，偷了东西去还去赌哩。”

　　丹萍道：“这话可有准？你料他现在去了那姜家还是张家李家的？”

　　徐嬷嬷道：“哎呀，你到这时还不信我，街上那几个混子赖保胜、麻刘二，就那两个成天来撺掇他的，平日也常往那处鬼混。”

　　丹萍道：“就算他真去了那处，现在追去，赶得上吗？撞见了，我两个妇道人家拿什么拦他？”

　　徐嬷嬷道：“我的姑奶奶，眼下是无路当着有路走，你再两个不行三个不对的，那小贼就跑天边去了！”说罢便要起身往外去，又说，“我得出城寻他去，再晚些，城门关了可就错过时机，出不去了。你且在家等着我消息罢。”

　　丹萍忙撵上她道：“徐妈妈你现下一人去，可行么？”

　　徐嬷嬷道：“让我遇上那混账，待喊人去制他！你且守好门户。”说罢，一径往外去了。

　　见那徐嬷嬷一阵风似的，瘦长的身形消失在巷口，丹萍儿退回屋内，紧闭门户。

　　在天井里踱了一阵，她又觉着不妥，便搬了两把长凳，把前后门都抵上了。回到厨房烧了些热水，倒上一杯热茶，喝下之后，才觉着冰凉的身子暖了些。

　　天色渐渐暗下来了，丹萍望着院墙外的天，自言自语道：“此刻城门应是关上了罢。”

　　灶上剩了半碟冷菜，她亦没有胃口，只靠在榻上看天。直到天色净墨，长庚星升起，冷风灌了厅堂，丹萍摸索着点了盏灯，掌着些许火光，边哭着上了楼。

　　次日，到了金乌高悬，丹萍儿才打开房门，昏昏懵懵地从屋里出来。

　　下楼到井边费劲提了两桶水，又到厨房点火烧水，顺手把灶台上那碟子泛了馊的剩菜倒进泔水桶里。米缸里还有小半缸新米，淘洗了煮上小半锅粥，就着腌菜坛子里半块萝卜一截嫩黄瓜，简单垫了垫辘辘饥肠。

　　上年入秋的时候，因头一年在此地落脚，新开的铺子意外地顺利。想着度了劫难，这新年新气息的，丹萍便给三人都置办了新的冬被冬衣。如今看来颇有些讽刺，他二人应是仓促中嫌弃这些衣服被褥笨重，倒还剩在各自屋里。丹萍先将那瑞兴房里的被褥打包了，回房间换了件半旧的布衣，取下那条凳，从后面巷子出了门，就近找了家当铺，换了一吊钱。

　　遂去街口买了些蔬菜腊肉，片刻便回家来，紧闭院门，只低调行事。

　　她将自己房中那一地凌乱排放整齐，清点了下数目，字画九十七卷除了两卷有些破损，数量上倒是未曾缺少。这些多数是当年陈老爷自己闲时的作品，还有些是他友人作了赠与他的，上面有他的署名印章，眼下看，既是见不得光的。

　　其中还有十八卷是藏品，除了当代名士的，还有几幅古画，应是值些钱的。

　　沈丹萍沉吟了半响还是将其全都收纳起来。

　　等上下收拾停当，天色已晚，明日之事将如何，真是毫无头绪。

　　且如此对付了三日，邻居见她家前后门紧闭，甚是有疑，便敲门来问。丹萍儿来应门，只说妈妈和兄弟因有急事，赶着去她娘家去了，未说几时回来。那邻家刘妈妈见她一个孤女独自在家中，心生怜悯，便让她来自家搭伙。丹萍心中有些感激，无奈一身烦恼不便与人透露，只好婉拒了。

　　一日，丹萍正坐在窗前望闲云耗时，忽听的楼下有人敲门。初还不敢开门，只听门外那妇人道：“徐妈妈在家吗？我是柳前街米铺周家的。”原是租此房屋给她的房东家娘子，丹萍知她是个热心守礼的，想了想便开了门放她进来。

　　那周家娘子提一只烧鸭子，一坛子绍兴酒。丹萍客套了一回，勉强收下了。

　　周娘子见屋内静悄悄地，不见人气，便问家中其他人去向。丹萍委屈了多日，现有个相识的人来过问她，纠结了半刻，还是把那徐婆和小厮如何合起伙来卷了钱财，弃她而去的事实说了个三三两两。听得那周嫂子目瞪口呆，直呼‘世上还有这等滑稽事’。

　　因问：“那两人一个是你继母，一个是你兄弟，如此行事，真是叫人想不通。若说是要图谋家里财产，待你出嫁之后，这家还不是由他们做主。”

　　丹萍拉着周家娘子手，泣道：“有这般相安无事倒好了，我原不是她亲生，他们俩个才是嫡亲母子，到底与我不一样的。父亲在世的时候尚且爱惜我，说将来要拿出家底来与我厚办妆奁。父亲过世后，我们迁到此地，奔波徒劳时倒还能互相扶持一二，刚落了脚，待家中有了些起色，我那妈妈便与我日常不和气起来。我原是个没多心的，只想着一家人过日子难免会置气拌嘴，事情过了就放下了，谁知人家心里记着仇了。那日饭桌上玩笑，说起往后我嫁人了带去多少嫁妆，说着说着便说歪了去，又闹得不甚痛快。她在街坊里说，她将来嫁人要把这点家当都陪嫁了去，倒叫他们两个没得活路。我听了还气了一阵，想是街坊间传的一些闲话，也没个依据，闹起来还惹得四邻笑话，只好不理会。谁知不过十来天，他两个便办了恁大件事体！这可叫我如何活！”

　　周娘子道：“可怜见的姑娘，既遇上了这等无情意的继母兄弟，你眼下做什么打算？”

　　丹萍抹泪道：“我独身一个姑娘家，举目无亲，又身无分文的，现下只能拿些衣物被褥当了换些米油度日，待挨不过了，便跳前面河里溺死罢了，也不消污了你家这院子。”

　　愁得那周娘子直安抚她，道：“姑娘莫急，这样吧，你且先在家安心住着，有什么难处就来我家与我说，我与你叔叔但凡能帮衬一二的，绝不推辞。我身上还有这一两散碎银子，虽不多，且够你应付几日，往后再从长计议罢。”

　　丹萍说现下还可以维持，万不敢受那银子，后推脱不过，才谢了又谢，便收下了。又说了一会儿话，周娘子说家中还有事，便要回去了，让丹萍千万保重，有事去她家敲门。姑娘含泪应了，又嘱咐周家娘子道：“我孤身一人在此，既不敢报官，一怕清官难断家务事，二怕宣扬开来被心怀不轨之人惦记，挨到至今只对你一家说，婶子千万不可与旁人说啊！”

　　周娘子抚她手道：“姑娘放心，我只回去与你叔叔想些法子再来看你，你且安心。”

　　送了周娘子，丹萍又关起门来小心度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