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魂》寒光逸

110、黑夜里的较量

　　此刻，素心看到那女子红袖飘飘掠向褐衣人。褐衣人施展开轻身功夫，围绕着打手和那小头目，以他们为阻挡物，巧妙地躲避开那女子的进攻。
　　由于他还要顾及其他同伴，以至惊险百出，好几次差点中招。
　　这样一来，后院里的人又开始出现小规模的打斗。

　　素心觉得自己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怎么可能不在乎他们的生死呢？这些人是他多年的心血；更是为了自己的主意，他们才去冒此奇险……她还知道，这里面有很多人，几年前曾为了救自己，不辞劳苦千里迢迢追到大漠去。
　　虽然没有见过面，但在她心里早把这些人视作自己的兄长好友。

　　杨广见她坐立不安，就把茶杯端起递给她：“来，喝口茶压压惊！想赢，就必须定下心来……不过，我看你已经输了八成啦！实在是没办法，你的道行还差好大的一截！嗬嗬。”

　　便在此时，红衣女子瞅住个空子，佯作追击褐衣人，冷不防却向另一个闹事者下毒手。她的衣袖挥舞间，一股白色的粉末，无声无息地弹向那闹事者。
　　那闹事者眼快手疾，闪身抓住一个打手，挡在身前。
　　那倒霉的打手嘶叫着用手遮住头脸，拼命挣扎。白色粉末落在他身上，令他发出一声长长的惨叫，回荡在夜空中……

　　素心面色发白，抓住杨广的手肘，道：“你既认定我们要的人没在里面，那就通知大家，撤吧！”
　　杨广拍拍她冰凉的手：“别紧张！你没留意，我们的人只有很少一部分在外面？其余的都在忙着呢！……哎！真看不出来，你那么不经事！”

　　素心干笑：“嘻嘻，我也发现，如果我和他们一起，在里面忙乎，可能我反而不会紧张成这样了！你让我坐这儿干瞪眼，我闲着没事，只好给你添添乱……”
　　这时，一个店小二提着大水壶，走过来，笑眯眯地问：“各位客官，要不要添茶水？”
　　杨广抬抬下巴，示意对方给大家的茶壶续上热水。

　　轮到他们这一桌，店小二小心翼翼地打开茶壶盖子，往里面倒水。
　　素心看到，杨广用食指沾了点水，在桌子上写了几个字。他写得很快很草，她还没有弄清楚是什么字，店小二已经用擦布把字抹去，点头哈腰地下去了。

　　“嘿！黑狗血快到了！”杨广笑起来：“我们先在这里看完热闹，我再带你到别地方，那边恐怕比这里更火爆！”
　　见到他胸有成竹的自信模样，素心总算可以呼吸畅顺，她晓得，论到围剿打歼灭战，自己和他比起来差太远了。
　　天塌下来，自有去他顶着！她笑笑：“那我就不管了，安心看大戏罢！”

　　“光看不行，你要去想想，为何你会输给我？是哪里疏忽了？这样，下次就不会犯同样的错误。”

　　“戏还没唱完呢！谁说我一定会输？”她扁嘴。
　　他点头：“是啊，能坚持，有始有终，也是种美德……输了不赖账，更是美德。”
　　素心终于觉得有点不妙了，他到底想自己为他做什么事？以他们的相知，原不必绕这么大的弯。除非，这件事，与自己的本意背道而驰……

　　这时候，远处传来狼狗的吠声，很多人一起跑的脚步声，还看到黑夜里，点点的火把，蜿蜒起伏象一条长长的火龙，在向这边移动……

　　“官兵？！”素心张大嘴巴：“我们的计划中，没有这一步啊！”
　　“不是因为你爱惜那些棋子么！这女人的毒药太霸道了，还是速战速决罢！免得夜长梦多！”
　　“让官兵来抓人？他们好像是苦主哦……是咱的人去人家地头闹事……”素心今天无法集中精神，一时无法看懂杨广的“棋路”。

　　杨广仔细打量她：“兄弟，以前，我说的每一句话，你都记得清清楚楚，如今，怎么我才说完，你就忘了呢？……你的心思都去了哪儿？”

　　素心恍然大悟：“啊！黑狗血！高！果然是高！”

　　五百名全副武装的官兵，杀气腾腾地包围了“念奴娇”。
　　然后，几条狼狗开路，后面跟着大队的士兵，中间还有几个道士，两个偏将，如临大敌冲了进去。

　　红衣女子自听到狼狗吠声已经开始急了，攻势遽然猛烈起来，想快刀斩乱麻。不过对手非常狡猾，而且打手们的人数比他们多得多，他们在打手里左穿右插，每次她放暗器，杀伤的都是自己人。

　　此刻知道官兵来了，她只好先停下来，命令手下的人也退后，她准备去和官兵交涉，让官府的人来处置这帮泼皮。
　　谁知道那些闹事者一见到官兵道士，就大呼小叫起来：“官爷！快！抓妖女！”
　　有人大声嚷嚷：“是啊！别让他们跑了！咱们那里的小孩子经常失踪，多半是给他们抓了来炼妖法！”

　　红衣女子面色大变，忙对着两名偏将行个礼，委屈地说：“将军！冤枉啊！没有这样的事！本楼奉公守法，做的是正当生意！他们前来勒索捣乱，还诬蔑民女！请将军为民女做主！”
　　她说变就变，那楚楚可怜的样子，看上去弱不禁风。方才那个杀人于无形的女子，仿佛是大家的幻觉。

　　两名偏将挺胸凸肚，目光扫过地上的尸体，还有因伤痛在那儿打滚的受伤者，其中一个冷哼着说：“这三更半夜的，闹成这样，还有没有王法？！”
　　另外一个高大的就朗声道：“马老板，我们是接到报案，说这里有妖孽。这眼前又满地的死人，说没有，我们难以交差……公事公办，先搜一搜吧！”说完，不等对方回应，他大手一挥，那些举着火把的官兵跟着狼狗，吆喝着周围踹门打窗，实行全方位的搜索。

　　那几个道士，摆开阵势战战兢兢，一手拿着桃木剑，一手捏着道黄符，盯着红衣女子，口中念念有词，以防她突然发难。

　　素心相当不满：“大哥，你早就布置好了，还在糊弄我！”
　　“绝对没有！我不过为预防万一，吩咐林怀他们随时候命，其他的都是随机应变……”他微笑道：“我和棋子们的默契，从来都是天衣无缝的！”
　　“念奴娇”被变相大搜查，红衣女子继续努力扮演那个无辜的青楼老板。其余的打手都被赶到一边，和众士兵剑拔弩张，形成对峙的局面。

　　大约过了一柱香时间，后院忽然一阵骚动，杨广不知道看到什么暗号，“噌！”地站起来，拉起素心，说：“快，我们赶过去！”快步奔下楼梯，侍卫们忙跃起来跟上。

　　素心原以为他们要去的地方是念奴娇，没想到杨广带着他们风风火火地奔向王府的方向。

　　念奴娇那里的动静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深夜的街道上，到处可见有附近的居民三三两两地在自己家门前，张望着，和邻居讨论着……

　　杨广一边急行疾走，一边低声向身边的侍卫下命令，语句中夹杂很多只有他们才能明白的字眼。
　　莫非王府出事了？
　　素心几乎要小跑才能跟得上他们的进度。

　　走近王府，大门紧闭，高墙内隐约传出嘈杂的声响，看来王府里有不寻常的事情在发生……

　　素心自然而然地走向王府大门，没发现她这一走，就偏离了队伍的方向。杨广一手拽住她：“这边！”
　　“ 咦？不是贵府有事么？”

　　杨广大摇其头：“我发现你今天，大失水准。”
　　素心啼笑皆非，说：“谁叫你吓唬我！”

　　“我何时吓唬你？”
　　“你把我整个计划都破坏了，事情越闹越大，这解药也不知道在哪儿……”
　　杨广带着她转过一个街角，笑着说：“关心则乱，你不要老想着解药……你就当不认识我，把自己放到局外去，仔细再想想，再想想……”
　　“算了，反正有你在，我也是瞎操心。我不如省点心思，去想想你到底在哪儿挖了个坑，等着我跳下去的好！”素心有种两眼一抹黑的混乱。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过一片民宅，在黑夜里来到一处比较开阔的地方……
　　素心猛然醒悟：“啊！是他家！”
　　屠户赵明的家比一般的民居大，因为他的院子和厨房都特别大，专门用来杀猪用的。而且没有人愿意和他作邻居，所以他离群独居，自己住在这里。

　　朦胧的月色里，赵家的院落，乌灯黑火的寂静无声。

　　杨广一行放轻脚步，悄悄来到赵家外围。
　　这里素心前几天晚上才来过，也不算陌生了。
　　可此刻，重来此地，凉风吹来，她忽然觉得毛骨悚然……黑暗中似乎隐藏着些什么怪异之物，那阴森森的压力，让人不敢大力呼吸。

　　杨广打个手势，侍卫们无声无息地散开，没入阴影里。
　　素心跟着他藏身在一片树影里。
　　一片漆黑中静得仿佛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等到眼睛渐渐适应了环境，她的头脑开始恢复清明，听觉也敏锐起来。原来这周围，草丛里，灌木丛中，树上树下，到处都有人！
　　杨广到底在这里埋伏了多少人？

　　她的手，被杨广拉过去，在手心，一笔一划写了几个字：想通了？
　　她照样子写回去：一网打尽？
　　对。
　　解药呢？
　　别担心。
　　拿不到解药，不算你赢。
　　不许赖！人……

　　正在杨广写到“人”字时，赵家的房屋里，突然透出亮光——有人在里面点灯！
　　他停住写字的动作，握紧素心的手，轻轻晃了晃。

　　过了一会儿，屋子里开始传出有人说话的声音，移动桌椅的声音，走动的脚步声，瓷器的碰撞声，火石撞击的声音……还有，有人在院子的井里打水的声音。

　　素心觉得背心凉飕飕的，肯定是冷汗直冒。
　　听起来，应该有相当多的人在里面！
　　杨广悄悄附到她耳边，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耳语：“你，太，紧，张。”
　　素心在黑暗中白他一眼，心中气愤：老大，我是在替你紧张，行不行？如果你判断错误，那怎么办！！！没见过谁中毒中得如此若无其事！

　　夜空中，飘来一大片乌云，把弯月繁星遮掩，眼前的景物更加晦暗不明。
　　素心捏着把汗，一动也不敢动。

　　“砰！”
　　有重物坠地的声响！
　　素心感觉到他的手紧了紧，他们身前身后，四面八方，窜出很多条黑影，敏捷轻盈地掠向赵家。
　　她不假思索，弓身就跟着冲过去，忘记了自己的手还在杨广那里，才迈出一大步，就被他扯住。
　　她想也没想，便甩手要挣脱那道阻力。
　　杨广用力把她拉近自己，压低嗓子：“不许去！”
　　“可是……”她想起来了，答应过他，只能在外面看。
　　夜风中，飘来她身上的气息，杨广心头一热，把她的手握得更紧了。

　　他手上的暖意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唤醒她沉睡已久的记忆，身边的他，是如此的熟悉，又是如此的陌生……
　　一时间，素心说不出他那里变了，也不知道这种改变，是好还是不好。
　　她只知道，分开的这几年，她没有一天是真正快乐的。也许很平静，但那绝对是，不再理会自己心里所有感觉的平静。
　　此刻，她才知道原来自己的心底深处，藏着一个渴望，……

　　她正在胡思乱想，赵家院子里传出激烈的打斗声。
　　更绝的是，除了偶尔有人被击中发出的惨叫声，和兵器撞击的声音，家具杂物倒地砸烂的声音，这两帮人没怎么喊话，都在闷头以性命相搏。
　　他们站在外面，还有几个藏身阴影里的侍卫，静静聆听着，都不知道里面的战况如何。

　　猛地，像是一根硬物砸破大水缸的声响传出：“哐！”
　　接着有人大叫：“住手！都住手！”
　　渐渐地，打斗声听不到了，里面开始有人低声在说话，好像在协商些什么……

　　过了很久，两个黑影悄然而至。
　　他们面上都蒙着黑布，来到杨广跟前，较高的那个首先恭敬行礼，禀告说：“里面的人死伤过半，剩余的都已经没有还手之力，他们求王爷手下留情，饶他们以及家人性命！……请王爷定夺。”

　　杨广厉声道：“想要活命？他们自己知道该怎么做！”
　　素心头一次在他身上感受到如此凛冽的煞气！
　　……

　　当黎明降临，这场大风波已经接近尾声。
　　在赵家抓住的所有人，被押往大牢，暂且关押。待验证过解药属实，才决定他们的生死。
　　还有，昨夜几乎在同一时间，其余潜伏在王府外围的暗桩，正被毒药折腾得七荤八素，忽然，大批的官兵涌到，以妖孽同党的名义，把他们全部绑走，反抗者一律就地处决。
　　“念奴娇”被查封，红衣女子马老板，拒捕逃走。官兵在追捕过程中，被她的毒杀十几人。
　　王府内凡和他们接触过的人，也同时被抓起来送往大牢。

　　赵家的宅院，付之一炬，以免余毒流传。

　　原来，部分密探们在“念奴娇”捣乱时，杨广和素心都发现，那些估计是来此求医的暗桩们，竟然不见了。
　　然后，杨广看到，潜到内部查探的密探给他打暗号 —— 他们发现，这些人，走进一座假山，就消失了！

　　他当时就想到了：密道！这密道通向哪里？

　　于是，他随机应变，暗中下令，一边传来侯命的官兵，一边派人到赵明家勘察，同时下毒。
　　他的推断就是：假如，这帮人的首领在念奴娇，那么，用毒的高人，应该在屠户赵明那里！
　　官兵们的到来，会把重要人物逼进他们的密道，而这密道，就是通向赵家。

　　就这样，他一边奔往赵家，一边下令，把王府内外的敌人，统统抓起来！他要一次过清除掉身边的大患！

　　他们在赵家外面埋伏，安心等待，那些人，果然通过密道，来到赵家。
　　等到那些人中的毒发作，他们才冲进去……

　　在欧天他们验证了解药的真实性，据那人招供，杨广身上中的是类似铅丹的毒。这种毒，是需要多种轻微的毒物混合，长期慢慢渗透，才不易被发觉。
　　而最后引发杨广身上的毒变成铅丹的毒引子，居然是他书房里专用的檀香！

　　这毒，服用解药之后，还需要好几个月慢慢排出体外。

　　尘埃既定，这日下午，杨广和素心在王府的花园凉亭里，他略略告诉素心其中细节。
　　素心听到这里，疑惑地问：“大哥，你怎么肯定他们就会交出解药？如果他们宁死不交，那岂不是糟糕？”

　　杨广微微一笑：“笨人！自从你告诉我，王府外面有这帮人，我马上就派人起了他们的底！他们可以不在乎自己的性命，可是，在远方的家人呢？……”
　　他摇摇头，轻轻说：“你以前和我说过的，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既然，你的事情已经解决了，我也是时候告辞了”她心一酸，不想再提往事。
　　王府清除已经完毕，明天，萧妃和他的儿子们就要回来了。

　　他抬起眼，看了她很久，站起来，说：“你，跟我来。”

　　他们默默无语，缓步走在艳阳下。
　　走到一半，素心已经猜到了，他们要去的地方，是她以前买下的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