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魂》寒光逸

111、旧日重来

　　推门进去，院子里一切依旧，连那些花花草草都没有多大改变，鸟鸣声声，恍惚时间停留在几年前的那一天……

　　素心的眼睛一下子红了。

　　“还记得吗？这里。”他温柔的声音在院子里轻轻回荡。
　　他执起素心的手，带着她逐间房子去看。
　　那间她曾立志要填满的书房，里面果然满眼都是书，而且，不知道他用什么法子，保存得很好。书案上，一盆文竹，碧绿青翠，伴着文房四宝，看上去简单和谐。
　　墙上挂的是他的一幅字，上面写着：“淡泊”两个大字。

　　练武房里，墙上架子上，都是各种兵器，地上铺着猩红色的大地毯，角落里有一张桌子，上面搁着茶壶茶杯；旁边的木架上，有个桶盆，再过去，有块看上去很柔软的汗巾……
　　素心用手轻轻抚摸着吊在梁上的大沙包，眼泪一滴一滴地滑下脸庞。

　　走进小小的厅堂，什么都没变，连八仙桌上放着的那本书，都是她当年顺手放的位置，清风吹进来，书页随风翻动，仿佛在等她回来继续读下去……

　　她已经走不动了，停下脚步，呆呆地望着书卷，往事排山倒海地扑面而来。

　　杨广走到她跟前，低下头，望着她：“记得我们的赌约？！我，要你为我做的事，就是：回来，回到我身边来。”

　　素心抬起泪眼，看着他的眼睛。在那黑白分明的眸子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忽然之间，她有些失落。苦笑了一下：“留下来，又能怎么样？”

　　“我也不知道。总之，我不许你再离开我。”杨定定地看着素心。在他那坚毅的脸上，显露出一些不容反对的棱角。

　　在那似曾相识的柔情里面，素心看到了一些陌生的坚持。霍然之间，素心觉得，自己面前这个熟悉的男人，这个让自己牵肠挂肚的男人。现在看来，居然有些陌生。
　　为了自己，他是不会抛下他所拥有的。那种结果，也不是自己想要看到的。想到这里，素心牵动嘴角，笑了一下，对杨说：“你很清楚，后果会是什么，而且，我不可能，天天呆在这里等你来，这样我会疯掉的……”

　　“不会的，我不会让你天天呆在这里。我们……我们还可以象以前一样，你做回小余，跟在我身边。你，不是一直都喜欢穿男装的么？素心，让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如果，父亲心中的理想人选是五弟，而不是我，那么，我为了什么要继续牺牲我们之间的幸福？！素心，我答应过你，一辈子都会善待你的，只要等这事一过，我们就……
　　杨广这段时间特别委屈，表面越是平静，心中的惊涛骇浪就越是澎湃汹涌！

　　素心差点在他的温柔中溺毙，真想闭上眼睛，什么都不管了，过一天是一天罢！可是，理智告诉她，不行！自己的存在，本身就是他的潜在威胁。

　　她喃喃道：“我要真是个男人，就好了！”

　　杨广张开双臂，微笑着说：“到我这里来，你想做男人时，做男人；要做女人时，做我的女人……”
　　他的笑容充满魅力诱惑，漆黑的眸子似在诉说着绵绵不绝的思念和爱恋，素心犹疑着上前半步 —— 长久以来，他代表着她的所有梦想和追求，是她的精神寄托，灵魂的归依……
　　是否可以，不顾一切，再多走半步，投入他的怀里，从今往后，不再漂泊，在有他的天空下，自由自在地飞翔？

　　“可能吗？真的可以瞒过全天下的人？包括那些时时刻刻盯着你的人？！”她摇头，权力斗争的无情，尽管不是当事人，可也曾亲眼看见！
　　做父亲的皇帝为何屡屡派人查探太子？为何连自己的儿子都要猜疑？做兄弟的，为何丝毫不顾手足之情，明里暗里，互相陷害？做夫妻的，为何会在自己丈夫身上下毒？府上的仆人管事，为何会对主人下手？！

　　我们之间的感情，好比狂风暴雨中的，一点微弱的火星，是注定了，要被扑灭的！

　　读懂了她的顾虑，他的手臂仿佛往下沉了沉：“素心，你怎么不为自己想想？人一生，能有多少年？不开心的日子，哪怕是一天，也嫌多！……将来的事，谁知道呢？”

　　自他的话语里听到了丝丝的心灰意冷，素心脑子里的一根筋马上就绷紧了：“大哥，不要灰心！汉王出征，并不代表他一定会是最后的赢家！所以，你更加要谨慎，不能有任何差错……比如，我……”她黯然神伤，说不下去了，心中竟然有点埋怨他：谁让你不学学其他人？如果你也七个老婆，八十个姬妾，那我就不成为问题了！
　　“你还是让我走吧……”她挣扎着说出这句话，尽管她多么愿意留下！

　　话刚出口，忽然感到浑身一紧，已经被他搂进怀里，听到他的声音在说：“那你更加不能走！我最信任的人，就是你！他们的手段，你都看到了。我需要你在身边……素心，为了我们的将来，难道不值得去搏一搏？”

　　“将来？”她无意识地重复：“我们……不会有将来的。”

　　“有！一定有！”杨广坚定地说。如果，他不能成为太子，那么，多娶一个侧妃，又何妨？如果，他胜出，那就会有登大宝的那一天，到时候，别说一个素心，就是一百个，都还在宫规定下的数目里！她心中万千个念头在盘旋，贪恋着他怀里的温暖，又害怕着前面可能是个深渊！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抬起头，很认真地说：“阿磨大哥，我留下来，帮你。不过，请你答应我一件事。”
　　“唔，你说。”
　　“我们，往后还是先做兄弟 ……我会住在这里，但是，你不许独自到这儿来！我不要有任何把柄，落在别人手里。”

　　“不行！”他不假思索，一口拒绝。开什么玩笑！
　　她眼睛里笑意满泻：“我愿赌服输，你要我为你做的事，就是留下来，对不对？我很守信用啊！王爷顶天立地，说话不会不算数吧？”
　　杨广疑惑地看着她：“小狐狸，到底想说什么？”

　　“‘素心，让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这句话，是谁说的呢？”她笑眯眯地问：“什么叫重新开始？请王爷给我一个解释。”
　　“嗯哼！”饶是百炼成钢，刀枪不入的铁人，也忍不住闷哼一声。他低下头，深深地看着素心：“是真心话？还是……因为，别的原因？”一个人在他脑海里闪过。

　　恍惚解开了一个心结，素心有种海阔天空的舒畅：“大哥，一言为定！我不毁约，你说话算话！”
　　“不！我说的重新开始，是给我一个机会，去好好待你……”杨广不能想象她的孩子气，越发拥紧了怀里的人。

　　不要再这样！好不容易才说服自己，不去看他的脸上的真挚，不去读他眼里的情意……素心把脸埋在他的衣襟里，闷声说：“那，你有没有想过，怎样才算是待我好？”

　　怎样才算是待你心爱的人好？杨广想起三弟杨俊，可以为了妃子的一句话，去建造一座宫殿，还亲自参与设计，一掷千金，搜罗全天下的珠宝；宇文述，可以为了宠妾的笑颜，而长期冷落已故正妻所生的儿子宇文化及；还有，父亲，因为敬爱母亲，事事都遵从她的意见，家中的萧妃，自己一直敬她爱她，从不做令她不开心的事情……

　　见他久久无语，素心抬头，眼神清澈地望着他：“我给你，出难题了？”
　　“……如果，是出自你真心，如果，你会等我……”他很不肯定地喃喃道。

　　她自嘲地笑起来：“谁会和你抢一个男人？我是世人眼里的妖孽，也只有你这笨人，才会看对眼的。将来——”忽然，她眼前浮现这么一个景象：杨广身穿龙袍，他身边珠环翠绕，妃嫔成群——
　　素心不由自主地打个冷战，天啊，原来，穿过黑暗，前面还是黑暗！

　　这里面，一定有什么不对路！她从他怀里挣脱出来，退后两步，说：“大哥，我这辈子，最开心的事，就是可以做你的小兄弟！”

　　杨广敏锐地捕捉到她眼里的疏离，心中一痛，脱口而出：“素心！你是不是在怪我？！如果你愿意，我今天就娶你！你来做我堂堂正正的妻子！”

　　她心下一片茫然，明知不可能的事情，为何要说来说去呢？定定神，她才晓得说：“大哥，你怀疑我对你的心么？你以为，我的心里，还能装得下别人？”

　　杨广的双眸里精光闪闪，牢牢地看着她，看进她的灵魂里去。

　　素心强笑道：“你放心！我今生今世，谁也不嫁！我做你的小余，做到我死的那天……”

　　他上前，笑着低声说：“笨人，你当然要嫁，嫁给我！说，你会等我！”

　　“不，我心意已决，谁也不嫁！我不要再做任何人的妻或者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