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魂》寒光逸

107、恍如昨日重临

　　外面雨势稍微减弱，天还是灰沉沉的，湿气很重的凉风，沁人心扉。
　　杨广和素心一踏出书房，马上有家丁打扮的侍卫上前为他们打伞。几个人默默无言，在雨中穿过寂静幽深的庭院，走进一间不起眼的屋子。

　　屋子里堆放着很多杂物，只有一个角落，随便摆着几张椅子。素心还在适应这阴沉沉的光线，听到杨广低声吩咐侍卫，去把谁谁叫到这里来。

　　大门关上后，这里头更加昏暗。
　　“坐吧。”杨广指指那几张椅子，不冷不热地说着，自己走过先坐下。
　　“谢王爷！”素心挑了张比较远的椅子，坐下。

　　雨点打在瓦面，屋子里回响着“噼噼啪啪”的声音。
　　素心盯着一扇闲置在墙角的屏风，想看清楚上面的图案，是山水风景呢，还是四季花卉美人图。

　　“又要打仗了！”杨广忽然低声说。
　　“嗯，是啊！多少年来，中原一直是北方游牧民族眼中的肥肉，哪天饿了，就扑上来咬一口。以前，中原四分五裂，只好任他们鱼肉，如今天下一统，他们就当我们是更大的肥猪……该打！最好一次过，打到他们怕，从此不敢再来犯！”素心说起打仗就滔滔不绝，脸上发光。
　　“家有强邻，就是要用压倒性的强悍，去镇住他们！否则永无宁日。这样的仗，打起来一定令人热血沸腾！大哥，如今大隋国富民强，这场仗，只要用人得当，会赢得很爽的！呃，我的意思是，输的比率，嗯，很低……”

　　说到后面的那几句，她看到对方眼中一闪而过的笑意，不由得越说越尴尬。唉，这么多年的修炼，一下子就给他点中了死穴，丢人啊！
　　怎么在此人面前，自己好像回到三岁时的心智！一激动就忘乎所以……她瘪了下去，不再说话。

　　“这次朝廷确实准备重锤出击，我若能挂帅出征，定能率铁军，塌平王庭，歼灭突厥汗国的主力，让他们几十年内，都得乖乖的！”杨广见她一副凋谢了的样子，不露痕迹地笑了笑，开口说：“五弟的想法和我只怕一样，所以，我的病，不能拖下去了……”

　　素心道：“我的医术比欧天他们差远了，你让我来，只怕帮不上什么忙。”她晓得，没有杨广的点头，欧天是不敢自作主张，把自己叫来的。

　　“这，我知道。让你来，我的本意就是，如果……一时找不到解药，你帮我，瞒过他们。”他用只有他们听得到的声音说。

　　素心望着他，终于明白了他的用意。

　　“可是，你现在的身体状况，实在不宜征战沙场。”

　　杨广道：“御医们都说，幸亏发现的早，故无性命之忧。既然没有性命之忧，便无妨。等打完仗，再理论。”

　　“可……我还是想，把解药找出来。”素心低低说。

　　“解药可以等，这场仗不能等。素心，你的想法，想必和我一样，对么？”他说着，忽然笑了笑。

　　素心觉得无所遁形，连这点都被他看穿了。她掩饰心情，干巴巴地说：“你是老大，你说了算。我还是觉得，风险高。”

　　他不在乎微笑着道：“风险！哼，我呆在家里，风险比上战场还高！”

　　正说着，外面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杨广抬起手，击了两下掌，门就打开了，一个小商贩模样的男人走进来。

　　此人便是杨广精心栽培的密探之一。
　　晋王府的密探，是集密探暗卫和间谍于一身的精英中的精英。一直是杨广倚重的力量，通常留在要紧关头才动用。
　　这些人平日单线联络，很少人知道他们的真正身份。

　　这个密探见到屋子里还有第三者，显然些许意外。
　　杨广命他把这些天所有弟兄们的所见所闻如实禀告。

　　那密探便一五一十地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据他说，这些潜伏在王府外围的人，确实不象普通人家。他们用各种名义租用或买下那些房屋，极少和街坊来往，很是神秘。
　　有一点可以肯定的就是，他们经常在王府附近转悠。
　　除此之外，没有什么特别可疑的。也没见他们和王府内的任何人接触。

　　素心听完了，才问他：“这位大哥，你们能否靠近他们，听得清楚他们之间的对话？”

　　那密探摇头：“对方很警觉，我们很难进入他们的范围，而且，主人强调不可打草惊蛇，我们就非常谨慎。”他顿了顿，肯定地说：“他们的行藏举止，应该是行家！”

　　杨广和素心彼此对望，会心一笑。

　　接着，杨广问：“这帮人，一定有首领，你看不看得出来，是哪个？”

　　那密探笑得古怪：“ 嗬嗬，这个，属下不敢断言。不过，有一间青楼是他们偶尔会去光顾的……江都城这么多青楼，他们独独光顾那一家，属下觉得可疑。还有，附近集市，卖猪肉的屠户那么多，他们只买一个叫赵明的屠户的肉，属下正在派人去查。”

　　开妓院的和杀猪的！！

　　看来这对手，很有趣！

　　再问了些零碎的问题，素心最后请他把那帮人，各家各户的人口，年纪，特征，包括爱上哪间酒楼，爱吃鱼还是肉等等生活细节，都给列张清单，有那么详细写那么详细，尽快呈上来。
　　那密探飞快地看一眼杨广，见他点头，这才领命而去。

　　密探走后，杨广慨叹：“卧虎藏龙啊！”

　　素心道：“你不是早胸有成竹了么！”

　　“你说说看？”他的心情似乎越来越好。

　　“如果我没有猜错，大哥定是准备……嗯，把他们的首领，还有，王府里的内鬼，都给逼出来，对不对？”素心笑道：“我若没猜对，又岂敢使唤你的人，去做那样婆妈的功夫？！”

　　杨广唇边泛起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没有说什么。

　　外面的雨声沥沥，听起来雨势开始收小。
　　“你……不要太劳累了。很多事情，交给嘉良他们去办就可以了。万事要小心。”他稍作迟疑，还是把话说出来。
　　她点头：“嗯，我会的，一定不会错过接下来的精彩。”
　　初见时，两个人之间的局促不知不觉消失，一切恍如昨日重临。

　　几年没见，彼此都改变了很多。杨广变得越发成熟内敛，象一柄宝华不露的宝剑；也象无所不容的汪洋大海，看似平静如镜，内里却蕴藏着可令山河变色的力量……
　　和他相比，素心的变化是看不到的，不熟悉她的人，很难觉察到。该干活时，干活；该玩笑时，玩笑。无论是欧天嘉良，还是任强陈浩南，都觉得她还是昔日那个，老是笑咪咪的余素新。

　　很少人能能够看到，她若无其事的笑容后，藏着一张总在发呆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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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碧空如洗，初夏的阳光里草特别绿，花特别艳。
　　嘉良和几个随从带着一个道骨仙风的老道士，来到晋王府。
　　他们先在王府外围转，东看看，西瞧瞧，指指点点，低声交头接耳，神色凝重，引来不少行人的观望。

　　随后，他们正门进入王府，前前后后转悠了一遍，才到敬园拜见杨广夫妇。

　　为他们斟茶递水的小厮看到，老道士呈给王爷一瓶丹药和一包药粉。

　　过了几天，杨广神采奕奕地出现在王府。他指挥着家丁把旧井封了，把全部库存的食物销毁，重新购置。整个王府来了次大扫除。
　　随后，萧妃先在府内隆重拜祭天地，酬谢神恩。

　　王府上下都认为是那老道士给了王爷解毒的灵药，如今王爷看起来比从前还要精神！

　　紧接着，嘉良、欧天和御医内使们开始传召王府里的所有人，每次十名。

　　传召的人被告知，府内的食物有很多都发现有问题，确知是被人下了一种暂时不对外公开名称的慢性毒，为安全见每个人都必须服解药。

　　嘉良声明：这种解药来之不易，是专门为王府配制的。
　　由于此慢性毒的药性奇特，凡中毒之人，只能服用一次解药，而且必须根据高矮肥瘦来服用不同分量的解药。如果分量过多，或者不小心服用两次，就会相生相克，产生一种新的毒，届时将难以救治。

　　故此，被传召的人逐一过磅，称完体重，再详细告诉御医，他们最近是否服用过其他药物，有的必须报上。
　　然后由欧天谨慎地把药粉按分量调和在温水里，看着他们服下。

　　这样忙碌了好几天，府内全部人都服过了解药，总算大功告成。

　　在此过程中，杨广带着妻儿三天两日的到外面散心，心情好得很。

　　素心偶尔在王府打个转，和欧天他们闲聊几句；去拜访钟葵等旧相识，看起来非常清闲。而她最主要的活儿是和晋王府的那个密探小头目，每日在不同的地点碰头，就他们收集的情报，做出分析和决策。
　　她的行踪也飘忽诡秘起来，天天到不同的客店落脚。有时半夜会神出鬼没地在王府附近的民居游荡……
　　这晚，江都城，那间叫福海楼的大客店。
　　客店里颇为热闹，住店的客人大部分都在楼下吃晚饭。

　　素心在她的房间里忙碌着。
　　只见她手脚麻利地穿上好几层华丽的衣裳，结起长发，戴上纶巾，套上靴子，然后，坐在铜镜前，细致地做些修改面部的功夫。

　　清风掠过，把铜镜前的灯吹得摇摆不定。
　　一个人影在镜子里，模糊晃过。

　　“你除了跳窗，就没有第二条路了？”素心望着镜中的身影说。
　　“今晚，打扮成这样，要去哪儿？”陈凤启觉得她有点与平时不一样。

　　素心完成了最后一道工序，站起来，摇摇手里的洒金扇，笑问：“你看，够不够潇洒？象不象个败家子？”

　　陈凤启用挑剔的眼光上看下看，说：“腰带镶金，太耀眼；碧玉佩，不够翠；手上连个戒指都没有；靴子皮料是不错，不过样式笨了点，线条不够流畅……”

　　素心伸出手，瞧了瞧，说：“这个……没办法，我不能带戒指，你知道的。”
　　她有个很奇怪的毛病：不能带戒指。带戒指的地方就会皮肤红肿，痒得难受。

　　凤启追问：“今晚，要做什么？”

　　素心诡秘一笑：“我啊，要去勾引美女。”她和那不透露姓名的密探小头目约好了，今晚到那青楼去，摸摸清楚，谁是对方的下毒高手！

　　“什么？！你要去那间青楼？！”他的眼睛瞪得老大：“这种活儿，你让其他人干去！不要自己去！”

　　素心望着他：“经过几张嘴巴的转述，到底不及自己亲身所见的真切。”

　　“那帮人，你不是都了如指掌了么！”

　　“可我们怀疑，那帮人的头儿，在那……”

　　凤启冷冷道：“那更加不能去！你们去人家的地盘，送死啊！人家是用毒高手！”

　　素心笑笑：“我们也是高手啊！嘻嘻，这些天他们不是都中招了吗！……就是盘算着那帮人中的五花八门的奇毒，也是时候发作出来了，他们一定会去找此高手给他们解毒，所以……”

　　“我赞成你用以毒攻毒的法子去治他们。但是，我决不能让你到那毒窟里去，姓杨的手下那么多能人，你随便叫谁去都行。”他的声音不高，可是非常坚决。

　　“我很想……帮他，弄到解药……”素心喃喃道。“亲自去，会……”

　　凤启靠在窗边，不冷不热地说：“你，为他做得够多，够好了！没必要把自己的性命搭进去。”

　　是的，事情进展相当顺利。王府里的人服下“解药”后，开始先后偷偷和潜伏在外围的人接触；杨广痊愈的假象，也令到对方频频去光顾那间青楼和那姓赵的屠户—— 如果没有算错，王府里的内鬼，很快就会受命，再次在王府投毒。

　　而密探们在对方潜伏的民居里，根据不同情况，施放不同的毒，发作出来，也是五彩纷呈：头晕眼花、烦燥不安、心悸、恶心呕吐的有之；腹痛腹泻、皮肤红肿、烦燥、昏迷的有之；浑身冰冻，视物模糊，兴奋甚至痉挛的有之……

　　素心和那密探小头目都认为，现在是对方的下毒高手最头痛、最繁忙的时候，也就是最疏于防范的时候，应该深入虎穴，把毒下到他们的老窝里去！这样，才有机会为杨广弄到解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