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行坟墓》雅阙

9、跳舞的亡灵

　　“塞拉不该杀死他吗？”柯妮丽娅颤抖地问，她的眼泪像播种的豆子敲进清苦的泉水间，挖苦道：“毫无意义的死亡，毫无意义的毁灭，你们对她真好。”

　　克劳德望着毁灭之火逐渐消失，蹲下身子拥抱柯妮丽娅，“不能为无辜者和善良的人破例，人与亡灵都有因果，我们无权干涉。汉纳的确该死，但塞拉的亡灵没有资格杀死他，这是死亡曲的规矩。”

　　只是不合情理罢。

　　回忆沉入海底，克劳德和柯妮丽娅回到了现实中，无语凝噎。

　　“最近，欧兰德大陆出现了专门虐杀扫墓人的组织，或许所有拥有非人力量的生命都是他们的目标：死亡曲的扫墓人、天堂歌的双生天使、光明的长矛骑士与金盾骑士、普洛斯海妖……有些人已经不把我们当作人看了，我们这群异类最近非常危险，你要当心。”

　　克劳德留下最后一段话，离开了柯妮丽娅的房间，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疲倦地睡着了。

　　——

　　半个月后，某日，光景尚好，日头存真。

　　啃着半熟的牛排，罗伯特一口气喝了半瓶牛奶，穿着睡衣的柯妮丽娅迷迷糊糊翻着箱子里的食物。克劳德吃掉了盘子里面的樱桃，白了眼柯妮丽娅，“柯妮丽娅，盒子里的面包已经被你吃完了。最近没去棺材里面找吃的吧？你的半只手都要变透明了。”

　　看着罗伯特贴心地为自己递来剩下的半块牛排，柯妮丽娅突然恢复了元气，坐在餐桌前开始优雅的进餐。当然，优雅只是进餐前的状态。

　　“这是什么人间疾苦？愚蠢的克劳德，你这牛排是用盐水煮出来的吗？啊啊啊，美好的一天又被你破坏了，这块牛排简直就是魔鬼！还有你，小罗伯特，牛排再难吃也是给你长身体的，你就这样糟蹋食物，偏要送给我吃？”

　　“好了，说说那几个逃走的小鬼。她们闹出什么动静了吗？”克劳德吃掉了吐司面包，开始整理餐桌，瞥了眼柯妮丽娅的吃相不悦地洗盘子去了。

　　厨房的盘子被撞出叮叮当当的声响，柯妮丽娅大声回答，“她们几个胆子加起来还没我大呢，怎么敢到处惹事啊？还有，粗鲁的克劳德，你可不可以对那些餐具好一点儿呀？上一次你把我的盘子撞了个小口，差点没划烂我的嘴好嘛？”

　　拉着罗伯特的手掌，克劳德跟着柯妮丽娅出了别墅。

　　前往斐斯默克小镇，那是穆诺国境内较为和平的地方了，战争的怒火向来烧不到这里。

　　田野与街巷交织起来，每一块田如同镶嵌在小镇里的宝石般珍贵。穿着围裙的女人们总是面带微笑，对着路人招手示意，仿佛可以借机讨上一门绝妙的姻缘。斐斯默克小镇的屋子的安置并不整齐，显示出散漫与自由的味道，时常可以寻见几名拿着风车的孩子从泥巴里面光着脚丫跑过来，如果不躲远点，甚至会溅路人一脸泥泞。

　　绵软轻巧的风，趁着前些日子微雨留下的轻巧劲儿，在田野里面飞窜飘零。

　　“你找到那群小鬼的尸体了吗？她们怎么死的？”克劳德低声问道。

　　“没呢，我们先去昆尼尔家，他的妻子卡洛儿最近遇上了灵异事件，就是那几个小鬼干的。”

　　穿过平凡富足的街巷，来到了斐斯默克小镇最偏僻的角落，那里有一座矮小的茅草屋，里面住着昆尼尔夫妇。拥挤、黑暗、潮湿、噪闷……这是克劳德第一次进入这间屋子的感觉，让人很不舒服。或许是平日里自己过得太好了？

　　潮湿的木柴被堆放在门边，破解的小木床艰难地挤下夫妻二人。

　　昆尼尔是第二次正义战争的幸存者，6年前他被敌人的箭矢刺破了膝盖骨，没有再上战场的可能性。昆尼尔是固执的主战派，他希望成为穆诺的英雄，也拥有超绝的武力，如今却成了废人。

　　昆尼尔的妻子卡洛儿早年是王宫的舞者，她拥有姣好的容貌和曼妙的舞技，曾经受到过名贵的青睐与追求。卡洛儿幸福地以为自己终于可以从舞者变成贵夫人了，她带着名贵写给自己的情书在宫廷内的花池边等待，却等来了一列士兵。卡洛儿执拗地保守着名贵的身份，被视为与野男人私通打断了一条腿扔出了宫廷舞团。残废的卡洛儿只好下嫁给昆尼尔，但她绝对是真心诚意对待昆尼尔的。

　　“无知的疯婆娘，你今天怎么不去做饭？你想饿死我？你也看不惯我了？”床上的昆尼尔开始发难，恶狠狠地咒骂起来，他的眼睛闪着尖锐的光，像狼一样凶狠残暴。

　　“见笑了，从第二次争议战争回来后，昆尼尔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克劳德望着卡洛儿，她的年纪并不大，但已经明显感觉到了老态。她慢悠悠地拿起桌上的半块烤红薯，递给了房间里的昆尼尔，像是在安慰小孩子，“你才吃了玉米粥，怎么又忘记啦？喏，先吃块红薯填肚子吧……外面有客人呢，安静点儿。”

　　“实在抱歉啊，昆尼尔其实是个善良的人，我的腿有残疾他从来没有嫌弃过，他只是不能容忍自己是个残疾。我知道他的理想，所以明白他的痛苦。”卡洛儿一瘸一拐地晃了出来，罗伯特赶紧跑过去扶着了她。

　　克劳德望着窄小的房间，转眼凝视着卡洛儿，“听说您最近总是遇见奇怪的事情，可以告诉我们吗？我们处理这类事件很拿手的。”

　　卡洛儿叹了口气，开始回忆种种奇观。

　　开始，卡洛儿走在街上，总感觉有人盯着自己，到头来什么人也没有发现。最可怕的是下雨天，越是暴雨越是恐怖，自己身边雨水下降的趋势变得奇怪，似乎有什么东西抵挡了雨水，暴雨中开始显现出人的轮廓。那些轮廓并不安静，而是疯狂地做着某种动作，或是跳跃起来，或是半跪下，总之一定缠绕在自己身边。

　　卡洛儿疯狂地奔跑起来，那群轮廓依旧不依不饶，紧跟着自己。

　　前些日子，卡洛儿晾在树干上的白色被单竟然凭空飞了起来，像飘零的鬼魂在自己身旁游荡。

　　卡洛儿伸手去抓自己的被单，发现什么东西也没有，她吓得赶紧躲进了被褥里面，昆尼尔只骂她是个老疯婆子。

　　恐惧和孤独包裹着自己，昆尼尔每天刺耳的问候让卡洛儿变得自卑和麻木。心爱的丈夫变得狂暴，开始殴打自己，甚至变得嗜酒起来，卡洛儿总是伤痕累累。

　　某日，卡洛儿在井边打水，昆尼尔嘲讽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都是残废！一群残废！我给你脸了？一天到晚在我面前走来走去！走来走去！你很能耐是吧？就你可以走路是吧？”卡洛儿的身体变得沉重，她痴痴地望着井水里面自己孤单的影子，笑着说，“玛希，你们在哪里啊？”

　　身体开始坠落，她想要堕入井中彻底脱离现实的桎梏，她的身体承受着不堪的压力，灵魂已经衰颓。奇怪，她明明看见自己的头颅已经坠入井眼，大风席卷而来，仿佛要冲垮自己，卡洛儿被大风撞晕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墙角，这里还是现实？

　　“嗯，看来是亡灵救了你。”柯妮丽娅开口，“你说的玛希，是什么人？”

　　“玛希是我收留的孩子，我一共收留了三个女孩：玛希、妮可和罗丝。她们都是很漂亮的女孩，和我一样很爱跳舞，我总爱教她们跳一些上流名贵才能接触的舞蹈。她们总说：学好了就跳给我看，让我为她们而骄傲。”

　　“怎么没看见她们？”克劳德紧接着问。

　　卡洛儿的肩膀开始发抖，突然用手掌捂着脸庞，眼泪从指缝钻出来，声音断断续续飘过来，“昆尼尔把她们卖掉了！昆尼尔回来我就明白，我们这样的家庭不可能养活这群孩子，我们都是残疾，没有能力更没有钱财。那天，昆尼尔拄着拐杖，说是要带着三个孩子出去购买食材，回来的时候告诉我，他把女孩们全部卖掉了。”

　　“或许她们已经死掉了，您看见的所有怪象很可能就是她们造成的。”柯妮丽娅开口解释，卡洛儿发红的眼睛愣住了，突然冲进了窄小的里屋，因为腿脚不遍直接摔倒在地，“昆尼尔，你把玛希她们卖给谁了？你说那家人会好好对她们的！你说话啊！她们现在在哪里啊？”

　　“我凭什么去管她们的死活？我连我自己都养不活了。没有人买她们，我把她们关进了废旧的木料厂里面，那里还可以遮风挡雨，我有什么错吗？”

　　“那里没有食物，她们会被饿死的！”

　　“我们就有食物了？我们就不会被饿死了？”

　　克劳德听见了奇怪的声音，柯妮丽娅推开了茅屋的木门，吱嘎的声音老旧沉重，眼前是三个黑糊糊的影子。空中飞卷着黑色的灰尘，克劳德震惊，跳出茅屋抓了一把灰，回头对柯妮丽娅说，“这是骨灰，她们被烧死了。”

　　离开了茅屋，克劳德等人来到了附近唯一废弃的木料厂，那里已经是一片灰烬。

　　罗伯特惊恐不已，“这里发生过火灾吗？”到处都是漆黑的被火灼烧的颜色。

　　“啊，怎么又找到我们了？”面前的女孩表情严肃，其他两个亡灵躲在了那个叫做玛希的女孩身后，她们胆怯地发着抖，眼神却异常坚定。

　　“你们怎么总是骚扰卡洛儿夫人？”罗伯特发出稚嫩的疑问。

　　“我们……我们没有骚扰她，卡洛儿夫人那样善良，我们只是想跳舞给她看。我们渴望成为卡洛儿夫人的双腿，我们没有打算离开她的……”

　　“她看不见，你们明明知道。”克劳德冷静地回答，眼神盯着玛希，“你们是怎么去世的？可以告诉我吗？”

　　玛希回头望着妮可和罗丝，努了努嘴，眼泪咽在了喉咙口，“昆尼尔先生把我们关在木料厂里面，然后……他放了火……我们已经在呼救了，可是没人听见……只觉得很烫、很痛，呼吸不了……”

　　那些火焰，是死亡的颜色，带着令人窒息的绝望。

　　三个女孩齐刷刷落泪，柯妮丽娅愤怒的表情越来越明显。

　　“清洁者会吃掉你们的回忆，不必害怕。”克劳德叹了口气，本想倚靠在墙壁上，看着满墙的黑灰，嫌弃地站直了身子。他做不到因为心疼就去纵容，克劳德的确是死亡曲最忠诚的拥护者，他不会接受任何感性地复仇。

　　柯妮丽娅望着女孩们，卡洛儿在寒冷中收留她们，昆尼尔杀死她们于炎热之中。清洁者的手掌捏成拳头，突然听见身后出现了熟悉的温柔的声音。

　　“我想和她们一起离开，让我带着她们跳最后一支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