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行坟墓》雅阙

23、“逃跑”

　　噗通一声，柯妮丽娅警惕转身，手掌紧紧捏着匕首。

　　维克多有些力竭，他跪在地面上，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抬起头愣愣地望着柯妮丽娅，他扯着嘴角想要微笑，他记得柯妮丽娅让自己微笑。

　　柯妮丽娅突然蹲下身子，抱住了维克多的身体，抚摸着他的后脑勺，像妈妈一样。克劳德当即一愣，自己当年也这么被柯妮丽娅安慰过，不得不说，这家伙身材小小的，确实很有母性。

　　“柯妮丽娅，我没有芭芭拉了。”维克多的眼泪绕过脸颊，就像巨人身上泼下的泉水一样，他从没有像此刻这般无助和软弱。

　　战场上的自己削铁如泥，是神挡杀神的勇士，他从未因为一个女人流泪。

　　芭芭拉，从他救下的那一刻，女人眼里充满憧憬和希望的虔诚，就已经深深印在维克多的脑子里面了。女人总是对他说，“维克多，我只是个被贩卖的女人，请你不要对我好。”她越说不好，他对她反而越好。

　　葛兰邀请克劳德等人入住坎德酒庄，光明骑士也在其中。当然，他们的家属都已打道回府，说是磨合盟友之间的个性。

　　暗夜，对任何人来说都不算宁静。

　　尽管都选择沉默，每个人的内心却都如同海水一样深沉，各自抚摸着自己的凉薄的心境。

　　罗伯特跟着肖恩一间房，小小的孩子睡在床榻上，肖恩被他整理着被褥。寒风吹打着窗户，肖恩将床帘拉得严严实实，他听见窗户外不同寻常的鸦鸣，觉得有些恐怖，赶紧用手臂抱了抱自己。用多余的被褥铺在地面，肖恩正吹灭了烛火正准备如水，却发现一只冰冷的手掌拉扯着自己的衣袖。

　　“啊！”

　　“肖恩先生，是我，罗伯特。”

　　“罗伯特小少爷，有什么吩咐？”

　　“我觉得冷，你陪我睡吧。”

　　罗伯特拉开了床帘，指着那轮安静的月亮说话，“克劳德先生说，月亮会唱死亡曲的歌谣，是我们的守护者。月光撒进枕头里，就不会做噩梦了……”

　　肖恩刚想说自己身份卑贱，当他看见罗伯特眼中的单纯立刻明白，罗伯特开始依赖自己，他将自己当作一个普通人来喜欢和对待。肖恩拉着罗伯特的手躺在了床榻上，哼起了古老的歌谣，那是肖恩母亲曾唱过的安眠曲。

　　冷清的克劳德的房间，什么情绪和气氛都没有出现。克劳德安静地坐在椅子上，他撑着头颅思考着什么，眼睛里面回忆着雪莉抱着芭芭拉尸体跳楼的神情。

　　那是自己第一次见她皱眉，她在难过？她拯救一个叛徒的尸体，为了什么呢？

　　“克劳德。”

　　门外小声的柯妮丽娅的声音响起，克劳德从沉思中抽出意识，起身开门，一脸茫然地盯着柯妮丽娅怀中的枕头。她穿着自己最喜欢的冰花睡裙，戴着有颗红色毛绒球的睡帽，眼睛像猫咪一样直勾勾盯着克劳德。

　　“亲爱的柯妮丽娅，晚安。”

　　克劳德微笑点头，顺势关门，却被柯妮丽娅的一只胳膊阻止。柯妮丽娅趴在门沿上可怜巴巴地盯着克劳德，立刻说明自己的来意，“克劳德，我害怕！我睡不着，谁知道坎德酒庄还有没有守护计划的人啊？她们要是在我睡觉的时候对我下手，我就死定啦！”

　　时间仿佛静止了，克劳德最终叹了口气，还是让柯妮丽娅进入自己的房间。

　　小小的女孩跳上了克劳德的床，抓起了被褥往身上裹去，她将头埋在被子里面，整个身体不自觉地颤抖。克劳德觉得有些奇怪，抓起了柯妮丽娅脸上的被子往下拖，嘴里唠叨着，“你想把自己闷死吗？喂……”

　　她没有闭眼，她的眼睛像山涧的泉水，汩汩窜着眼泪。

　　克劳德像被噎住了一样，伸手抚摸柯妮丽娅的额头，将被褥放在了柯妮丽娅的颈项间，靠在床榻上轻声说话，“柯妮丽娅应该很少在克劳德面前哭吧？嗯？”

　　“克劳德，芭芭拉好可怜。她进入守护计划，对我们一定有刻进骨子里的厌恶，可她为了爱与自由撕碎着这种洗脑式的厌恶，选择忠于自己。可是，没有人会原谅她……无论她回到哪里，都是死路一条。”柯妮丽娅痛苦的表情让克劳德浑身不舒服，后者淡淡回应，“起码，她的死亡可以让自己真正骄傲一次。”

　　沉痛悲哀的黑暗中，克劳德拥着泪眼婆娑的柯妮丽娅进入梦乡。

　　怪物的传言在整个卡修斯帝国传播，诺丁城堡的主街被游行的人民占领。因为奴役的关系，游行的人民大多都是女人和孩童，巡游的军人不敢用过重的手段处置她们。

　　昨夜，盲人预言家绮丽丝创作了新的作品，手持长矛的怪物将矛头指向了抱着婴儿的妇女，他的眼睛狰狞巨大，手掌抓着一只浑身是血的白鸽。

　　绮丽丝曾经因为创作出尤金之死而闻名，在尤金死亡前半个月，绮丽丝在画卷上创作了执行者被宝剑劈成两半的惨状，没想到半个月后竟然灵验了。

　　“坐在这里干什么？”

　　坎德酒庄的台阶上，维克多愣愣地抓着裹满了白布的长矛，享受着人民的诅咒和喧嚣。身着绿色长裙的柯妮丽娅跳进了维克多的视野，露出了两排整齐的牙齿，她的背后是金色的阳光。

　　“她们在说：杀死怪物。你听见了吗？柯妮丽娅。”维克多温柔的眼神没有任何不悦，他没有愤怒和不满，他知道那群人只是女人和孩子而已。

　　“为什么还握着它？是它让你承受这样的骂名。”

　　柯妮丽娅转移话题，她自然地坐在维克多身边，望着太阳下面激烈声讨怪物的人们。

　　维克多享受着清风，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抬起了长矛，转头盯着柯妮丽娅的脸回答，“它是我的伙伴，它伴随我的时间比任何人都长久。所有人都咒骂长矛的存在，说它带来绝望和毁灭，象征战争；可是没有战争，怎么会有和平和安宁？不能凌驾别人的生命，又怎么守护卡修斯帝国呢？”

　　为战而战，最为低劣，最让人羞耻。

　　“柯妮丽娅，你说过，怪物笑起来会很可爱。是真的吗？”

　　维克多对着金色的太阳，扬起嘴角，试图微笑。突然，他撇下了微笑，悲哀地说了句话，“可惜，只要身为怪物，没人会在意你的微笑。”

　　“你在意吗？”柯妮丽娅歪着头问，“既然战斗是为了别人，那么微笑就为自己吧。我们逃出去，怎么样？”

　　没等对方回答，柯妮丽娅拉着维克多就跳下了台阶，朝着坎德酒庄的大门飞奔过去。克劳德嘴里要了块吐司面包，蘸着番茄酱，叉着腰在二楼窗口望着他们的背影，眼神变得稍许深沉些。

　　坎德酒庄的守卫越来越少，似乎带着目的纷纷离开，领头的却是威廉·威尔伯，他的眼睛没有轻佻的味道倒是让人安心不少。

　　“威廉将军有任务？”

　　“让一个瞎眼的疯婆子消失而已。”

　　“预言者绮丽丝？”

　　“与阁下无关。”

　　让克劳德吃惊的是，威廉身后的士兵正拖着五名血肉模糊的女人，她们微微颤抖的手指告诉克劳德生命还没有完全凋零。肖恩悄悄告诉克劳德，这些是葛兰肃清坎德酒庄查出来的守护计划执行人——舞者，葛兰痛恨在自己面前做戏的跳梁小丑，整整折磨她们一夜之久。

　　没有任何动静只是因为，折磨前，葛兰拔掉了她们的舌头。

　　罗伯特望着那群女人，睁着眼睛询问情况，克劳德只说那是染了恶疾的仆人。

　　人群中，柯妮丽娅推开了女人们肥硕的臀部和胸脯，拉着维克多在人海中奔流。人们看准了维克多的长矛，紧紧地追在两人身后，大声喧嚷着，“杀死怪物！”仿佛她们追上维克多，就有办法杀死他似的。激烈的呼喊声让她们忘记了危险和害怕，每个人沉迷在自以为是的正义讨伐之中。

　　“你们才是怪物呢，你看他长这么帅，哪里像怪物啦？！”柯妮丽娅飞奔着转头，对着女人们做了个鬼脸，狠狠啐了一口。维克多盯着柯妮丽娅俏皮的模样，突然低头笑出了声，那种不经意的笑容令维克多愣住了，他碰了碰自己的脸，尝试着嘴角勾起的弧度。

　　太阳，发着光，追着他们的影子。

　　这不是在逃跑，这是在面对。

　　弯弯的街道铺满了光滑的鹅卵石，女人们从二楼扔下菜叶和蒜头迎接他们。

　　柯妮丽娅从腰间拿出自己粉红色的小洋伞瞬间撑开，罩在两人头顶，所有的杂物被隔绝在外，只需要一把小小的伞面。

　　“滚开！怪物！”

　　“绮丽丝都预言了，你会毁掉我们！你不会为我们而战！”

　　“神经病啊？有本事你去打仗啊！没有维克多，你们丈夫能平平安安回来吗？没有他你们的盼头少一半呢！不会说人话就闭嘴，没人愿意听你们说！”柯妮丽娅仰着脸和两名妇女对峙，张牙舞爪的模样让维克多傻了眼。

　　果然，气急败坏的女人端起了粪水准备往下泼，维克多抓着柯妮丽娅就往前面跑。路过的行人被淋了满身，引来了无数看客的哄堂大笑，游行的人朝着维克多的方向继续移动，甚至有人被二楼丢掷的萝卜滑倒栽得四脚朝天。

　　“那个，柯妮丽娅，这是死胡同。”维克多指着面前的墙壁，柯妮丽娅快要笑烂的脸凝固了表情，呆滞地咽了口口水，眼睛转个不停。

　　“没关系的，我是长矛将军，她们不会对我怎么样。”维克多竟然反过来安慰柯妮丽娅，憨笑的表情让柯妮丽娅有些不忍心，两人正准备翻墙才发现角落出现小小的身影。

　　乞丐赛尔特，穿着破烂的衣衫在角落啃着半块黝黑的馒头。他的眼睛亮晶晶的，仿佛包含着什么信仰，很明显他知道维克多和柯妮丽娅的窘境。

　　“跟我来吧。”赛尔特抓着维克多的手掌，眼睛滚动着复杂的情绪。

　　“为什么帮我？大街小巷都说，维克多将军是怪物。”

　　“维克多将军，是英雄，是勇士。”稚嫩的一句话，像春雷砸碎冰冻的尘封已久的河面，维克多的眼睛从温柔变成了惊讶和满足，他伸手摸了摸赛尔特脏兮兮的头顶，他嗅到了乞丐身上奇怪的味道。维克多皱了皱眉。

　　墙壁最底层的石头被赛尔特移开，男孩带着维克多和柯妮丽娅从洞中穿过，维克多将石块移回了原位。听着墙壁外人们跺脚的声音，柯妮丽娅笑开了花。

　　耳畔却传来男孩森冷地质问。

　　“维克多将军，酷爱毁灭的勇士能够被称为英雄吗？”